第八十六章 鄭明來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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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州機場貴賓廳安靜異常,彼此的寒暄過後,覺得沒有什麽多餘的話可說,除了臨近沙發之間輕微的低聲交談,很少有人大聲說話,更沒有人隨意來回走動。一時間,偌大的機場貴賓廳,似乎隻有一大圈皮製沙發靜靜地存在,靜靜地等待貴賓光臨一般。
    齊天翔坐在通往機場門前最近的沙發上,拿著當天的《河州日報》認真地讀著。呂山尊在稍遠一點的沙發上,安靜地抽著煙。與齊天翔臨近的沙發上,省委組織部長劉正國正埋頭看著手機,而緊挨著劉正國坐著的省委黨校副校長李俊傑,此刻卻在輕聲地與站在身前的工作人員交待著什麽。其他稍遠一點的位置,坐著省市組織部和黨校的大小頭頭,都在耐心地等待著。
    當齊天翔與呂山尊走進機場貴賓廳的時候,除了靠近機場門的位置留出了一個空位外,臨近位置都已經坐上了人。短暫的遲疑之後,齊天翔對呂山尊做了一個隨便坐的手勢後,徑直走到空出的那個沙發上,坐下後才與臨近坐著的劉正國和李俊傑熱情地打著招呼,簡單地寒暄著。
    進門的一刹那,齊天翔就明顯意識到了,自己是這場迎接活動的主角,其實不僅僅是這一刻,放下林東生打來的電話,齊天翔就明顯地意識到了這些。
    “天翔啊,你老師過來了,上午十點左右到,你代表我到機場迎迎吧,”林東生連通氣帶安排,幾句話交代了幾層意思,盡管是商榷的語氣,可卻隱含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的意味,隨即嗬嗬笑著說:“我這老腰太不給我爭氣了,記住一定要給我這位老夥計說清楚,我這腰不讓我去,不是我老林擺譜啊,意思說不到,老夥計怪罪了,我可那你是問。”
    “這上有書記、省長,下有副書記、組織部長,最不濟還有省委辦公廳秘書長、黨校校長,省裏來的貴客,怎麽也輪不到我一個河州市委書記出麵迎接,總不能叫河州機場,就任何事情都歸河州市委管吧,”齊天翔頑皮地應對這,心裏明鏡似的,卻祥裝糊塗地與林東生鬥嘴。
    “你哪那麽多廢話,市委書記就不歸省委管了,什麽時候免了你省委常委了,就你年輕,還使喚不動你了呢,”林東生提高了聲音,中氣十足的嗓音低沉渾厚,震得話筒直響,“通知呂山尊,你們一起去。上午征求一下老夥計的意見,看他有什麽安排,中午我請他吃飯。”
    “那我是不是可以告訴老師,您去菜場買菜了,給他準備中午要吃的炸醬手擀麵呢,”齊天翔迅即轉圜著,從話音裏聽出來林東生心情和情緒很好,就繼續玩笑著。
    “隨你的便,隻要老夥計信,你就胡說八道吧,”齊天翔的話似乎讓林東生感到好笑,嗬嗬笑著囑咐道:“這老夥計這一圈下來,走了將近大半個中國,估計也累的夠嗆,你多少悠著點,別太過周張。”
    林東生說完話,看齊天翔不再說什麽,就掛斷了電話。齊天翔等到林東生掛斷了電話後,才慢慢放下電話,按響了桌角的按鈕。
    看著疾步走進來的小張,就仔細地交待了幾件事,一個是與省委辦公廳聯係一下,落實鄭明同誌乘坐的航班號和到達時間,通知市委組織部和黨校,讓他們準備一下一會到機場,讓李國強安排一下安保和行程。
    齊天翔一口氣交待了幾件事,看著小張認真地在本子上記著,然後點點頭轉身出門,齊天翔緩了一口氣,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呂山尊辦公室的電話。
    “一大早就打電話來,搞得人怪緊張的。有什麽吩咐,”呂山尊到底是軍人出身,嚴謹慣了,即使想調侃也顯得那麽生硬,隨即緊接著說道:“事情急不急,要不要我過去,”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你緊張什麽。”齊天翔嗬嗬笑著調侃著,跟著就切入了正題,平靜地說:“沒有什麽大事,你暫時不用過來了。就是告訴你一聲,老師要過來,大概上午十點左右到,林書記安排咱倆代表他到機場接一下。”
    “是嗎,好久沒有跟老師通電話了,人家怪罪打上門來了吧,”呂山尊嗬嗬笑著說:“林書記沒說接回來怎麽安排,哪你的意思呢,”
    “林書記隻是中午管飯,接下來的行程咱們安排,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這空餘的時間怎麽利用,”齊天翔沉吟著征求著呂山尊的意見,隨即又強調道:“不過林書記也暗示了,說他這一段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不能讓老師太累。”
    聽了齊天翔的話,呂山尊也陷入了沉思,想了一下說:“這樣的話,上午倒是有一個省青聯和學聯組織的青年黨員及入黨積極分子座談會,請我參加,不如請老師過去聽聽,給青年們講講,”
    “這樣好,年青人朝氣蓬勃,活力四射,老師與他們在一起會高興的,也是個放鬆休息的機會。”齊天翔很為呂山尊的主意稱絕,高興地說:“你給他們打個招呼,讓他們準備一下,倒也不要刻意等著,該怎麽進行還怎麽進行,隻是把重點往後放放就行了。”
    “好的,我這就跟他們聯係,完事後到你辦公室,咱們一起走。”呂山尊說完話,看齊天翔沒有別的什麽交待,就掛了電話。
    齊天翔堅持著什麽也不想地安排完了這一切,等放下電話才任由思緒泛濫開來。
    林東生的安排像一塊石子扔進齊天翔的心海,激起了一圈圈的漣漪,使得原本平靜的心緒混亂了起來。不得不欽佩的是,林東生老辣的經驗和處事技巧,的確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高深境界,不是齊天翔能夠望其項背的。
    正如齊天翔電話戲謔的話,放著省長的陳能亮,以及省委副書記王鐵軍不用,讓自己代表他去迎接鄭明,本身就具有深意。都知道鄭明此次前來河海省的意圖,即使不完全知道,也能從鄭明所處的位置猜測到。鄭明盡管隻是中央黨校的常務副校長,但在很多重大理論問題研討,特別是省部級領導幹部的考察任命過程中,都有著他的身影,盡管職務中沒有組織部門的頭銜,但事實上可能具有比組織部門更高的權利。這就是中央高層的神秘之處,而所有的神秘都離不開中央黨校這個實際的存在,都知道中央黨校在幹部選拔任用方麵所起的舉足輕重的作用,鄭明恰恰就是黨校的副校長,而且是常務副校長,在校長一般由高層中的核心人物兼任的情況下,常務副校長的存在都給了官場所有聯想的空間。
    作為中央理論研究的重要部門,鄭明是很少離京外出的,這除了他的職務和身份比較敏感之外,更有著略顯尷尬的處境。各省、市、區幾乎所有的在職省部級領導,以及大部分的廳局級幹部,在任職培訓或年度集中學習時,都或多或少地聽過鄭明的黨建理論課程,有著實際師生的名分,下來走動稱呼和接待交流上多有不便。但這次不同的是,鄭明不但高調離京,而且走了很多個省份,這除了顯示他的職務可能有所變動,更大的因素還是明年黨政換屆的人事安排,中央需要更多有經驗和威望的領導進行考察,進行實際調研和測評。
    這個時候,林東生將齊天翔推到前台,名義上齊天翔與鄭明有著明確的師生之誼,這也是得到鄭明肯定和允諾的。另外兩人在河海省有著幾年的上下級隸屬關係,而且相處的很融洽。這都是可以擺在桌麵上的理由,有齊天翔出麵代替林東生去接機,名正言順也恰到好處,既避免了林東生作為曾經同事的尷尬,又避免了其他人出麵引起鄭明的不快。但在齊天翔的理解中,這些大多數人都能想到的理由,正是林東生高明之處,用這種看似明確的理由,掩飾真正的用意。作為一個成熟的省委一把手,林東生肚量絕對不會這樣狹隘,眼光更不至於如此短淺。這樣的表麵文章之後,恰恰是他深刻的用意,而且隻給能看懂的人看。那就是齊天翔是河海省,除了他林東生,最有資格,也最有權力代表省委出麵接待鄭明的幹部,這就徹底表明陳能亮如果離開,河海省的第二號人物當仁不讓就是他齊天翔。這不但是他林東生明確的態度,更是省委的態度,此刻這樣的表態,不但是政治智慧的體現,更是黨性和覺悟的體現,而且更明顯的是,讓呂山尊出現在歡迎鄭明的現場,更表明了省委對河州市委工作的後續安排,有著明顯的提示意味。
    這樣的推斷在小張電話落實完情況,進來反饋消息時告訴齊天翔,去機場迎接的還有組織部長劉正國和省委黨校副校長等人,齊天翔更加證實了自己的推斷。原本即刻就要動身的想法,隨即被否定了,作為活動的主角,是需要別人等待自己的,這是身份和威嚴的象征,看似無聊,卻在官場大行其道,而且非常實用。
    正是基於這樣的考慮,齊天翔在聽完小張的匯報後,又淡定地開始了日常工作,直到距離鄭明乘坐的飛機即將到達的四十分鍾前,才動身與呂山尊下樓,在飛機落地前十幾分鍾出現在了機場貴賓廳內,而且在片刻的遲疑後,徑直走向專程留給自己的沙發,並坦然自若地緩緩坐了上去。
    看來在座的各位都明白座位存在的官場潛規則,起碼劉正國和李俊傑知道這個規矩,離機場門最近的位置,恰恰就是貴賓出機場最先見到的,也就是最容易握手言歡的,當然是迎接活動主角自然的位置,其他也就隨後順延了。
    似乎劉正國很認可這樣的位置排列,神情也自然友好,可進門時,齊天翔分明從他眼中看到了怨恨和不平,也就祥裝視而不見地徑直走向留給自己的位置。僅僅是轉瞬之間,再看到劉正國的眼神時,讀到的就是友好和善的神情,甚至是平靜的坦然,不禁對他的克製和情緒調控能力心生一股欽佩,畢竟是多年的官場老手,經驗和自控力,以及掩飾能力,還是不能小覷的。
    “真羨慕你們大機關的自如,說走就走,不像我這裏,閑雜事情多如牛毛,出門比出嫁都難。”齊天翔坐下後主動伸出手,與劉正國緊緊握了一下,又欠起身與走過來的李俊傑握了下手,環視了眾人一眼,笑著點了下頭算是打了招呼,隨即才轉過臉來,嗬嗬笑著羨慕地對劉正國說:“放下林書記的電話,簡單安頓了一下,原本咱們可以前後腳出來,應該差不多一起到的,可還是被你搶了先。”
    劉正國聽到齊天翔提到林東生,眼中浮上一絲複雜的神情,隨即嗬嗬笑著說:“都做過地市一把手,不用你說也都知道,忙亂沒效果,淨做無用功。我是上午接到辦公廳的通知,這是我們的正事,我和老李也不敢怠慢,準備好就過來了,其實也是剛到沒多久。”
    “劉部長說的是啊,鄭明同誌既是以前省裏的老領導,又是黨校係統的專家和領導,能親自迎接真是榮幸。”李俊傑略顯興奮地說:“真想有機會再聽聽鄭明同誌講講課啊,”
    “這不機會就來了,鄭明同誌是天翔同誌的老師,又是手把手領導下開展工作的,言傳身教受益匪淺,進步神速也是可以理解的。”劉正國醋意滿腹地望著齊天翔,淡淡地說著:“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說的是機緣,已經很不容易。如果師傅給領進門,在手把手在送一程,就不隻是機緣了,而是幸運了。”
    “劉部長說的話我深有同感,黑暗中的摸索原本很難,如果能有給點亮一盞燈,照亮前行的路,更能勇於犧牲地將你托舉到頭頂,讓你能看到更美麗、更璀璨的星空,這種無私的精神境界不是更值得人們記憶和欽佩嗎,”齊天翔毫不掩飾自己的心跡,望著劉正國針鋒相對地說:“在某種意義上說,你們組織部門不就是甘於奉獻,勇於犧牲,將後進才俊托舉起來的高尚純潔的群體嗎,值得尊重,更值得欽佩啊,”
    “還是天翔同誌會說,而且理解的透徹。”齊天翔的話不卑不亢,軟中帶刺,使得劉正國一時啞口無言,難以應答,緩了一會才嗬嗬笑著回應,總算是把尷尬應付了過去。
    看劉正國沒有什麽話說,齊天翔也沒有了說下去的興致,隨手拿起茶幾上放著的報紙,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齊天翔冷淡的神情迅速傳播開來,貴賓廳立時安靜了下來,都在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安靜地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當播音器裏傳來飛機到達的消息,貴賓廳裏躁動了起來,齊天翔收起報紙,慢慢地折好放在茶幾上,緩緩地站起身來,專注的目光投向了機場空曠的停機坪上,隨著慢慢駛向停止不動飛機的擺渡車上,而且重點在那輛中型擺渡車上,因為他知道,那輛擺渡車會帶著鄭明及隨行人員過來,帶來新的希望和期待。
    擺渡車緩緩地停靠在貴賓廳門口,鄭明瘦削的身影出現在齊天翔的眼簾,慢慢走近的鄭明儒雅依舊,稀疏的短發緊貼著頭皮,顯得整潔和利落,白色的上衣外邊是黑色的大衣,裹著瘦削的身子,顯得身材更加的消瘦。漸漸的走近一些,就可以清晰地看到白淨的臉上平靜淡定的神態,以及金絲邊眼鏡後麵深邃睿智的眼神,盡管依然顯得炯炯有神,可也還是難掩連日勞累帶來的疲憊,而且有一段日子沒有見到鄭明了,覺得似乎清瘦了許多。想想很多年前,自己在學院時候,每回見到鄭明,都會被他儒雅從容的氣質所折服,那時的鄭明中年的睿智和旺盛的精力集於一身,眉目間掩飾不住知識和能力集聚而來的智慧,談笑間引經據典更是信手拈來,淡然中積蓄著無盡的力量和能量。如今盡管儒雅依舊,卻顯得不那麽從容,屈指算來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幾個年頭,不禁有些悲愴和蒼涼湧上喉頭。
    在迎賓小姐禮貌的引導下,鄭明快步走進了開啟的貴賓室的大門,打斷了齊天翔的想象和浮想聯翩,趕忙迎上前去,雙手齊出握住了鄭明伸來的手,笑著說:“歡迎老師故地重遊,受林書記委托,我們來迎接您。”
    “這樣寒冷將至的天氣,這老夥計正是百般難熬的時候,保重身體比虛套的迎來送往實在。”鄭明嗬嗬笑著看看齊天翔,與眾人握手打著招呼,介紹著隨行人員,禮節性的握手和介紹之後,才轉過臉來,陰沉地瞪著齊天翔,不快地說:“好聽話說說輕鬆,可風一吹無影無蹤,說是歡迎,還可以說是隆重歡迎,就拿嘴歡迎啊,迎來送往不說紅玫瑰之類的,百合康乃馨,哪怕是鬆柏一束,也有個歡迎的氣氛不是。”
    “星辰日月,晝夜更替,四時輪換,天人合一,此為應天造人。夏無飛雪迷人眼,冬日無花亂人心,總是順天應人處,拂去晨霧方現真,是為規律的難以逾越。”齊天翔知道此刻的鄭明,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他們的親密,也是與林東生一樣的意圖,近盡力抖著機靈略顯油滑地頑皮道:“老師剛從西北來到東部,經度盡管跨越了不少,可緯度卻變換不大,抱歉我們這裏盡管不是‘千裏冰封,萬裏雪飄’,但離‘俏也不爭春,隻把春來報’的萬紫千紅還尚需時日,仍需耐心等待。”
    “這送花的行為不見,托詞到一套一套的,還充滿了詩意,真是學問不怕大,就怕用來說瞎話,看來此言不虛啊,”鄭明哈哈大笑著對著眾人挖苦著齊天翔,等眾人哄堂大笑之後,仍然不依不饒地對齊天翔說:“這樣的天氣,我這廂鞍馬勞頓,事先聲明,吃飯太早,視察太累,賓館不去,慶典不參加,而且這次出來我是隻看、隻聽,不表態,不講話,你們看著安排吧,”
    “老師的要求也是我們的考慮,剛才還與劉部長商量這事呢。我們一致認為,人家長途旅行需要倒時差,您也需要倒,但不是時差,而是空間差,剛才六千米的高空,到了幾百米海拔的地麵,這樣巨大的落差情況下,聽戲太鬧,看電影太亂,散步太寂寞,因此建議您走到青年人當中,感受一下激情與熱烈,動靜相宜之下,似乎能更有助於您恢複體力。”齊天翔認真地看著鄭明,嚴肅的表情亦莊亦諧地說著,伸手拉過來呂山尊,緩緩地說:“這是山尊同誌的提議,他是省青聯的常務理事,他們今天有一個青年積極分子座談會,想請您去聽聽。”
    “山尊是個老實人,軍人出身嚴謹,文人習性浪漫,正是這看似矛盾的對立,催生了高原雄鷹的豪邁,以及生命家園的純淨,還有就是丈量人生腳步的纖細,這樣的人生和實踐怎不讓人心生豔羨,又充滿信賴。”鄭明望著呂山尊,好不吝惜誇讚的語言,眼神中也是充滿了欣賞和愛意,隨即轉過臉來,嚴肅地望著齊天翔,威嚴地說:“那還不頭前帶路,還等什麽,”
    鄭明說著話,轉向劉正國和李俊傑,溫和地一手拉住一個人的手,親昵地說:“時間緊,咱們上車邊走邊聊吧,”
    鄭明拉著劉正國和李俊傑率先往貴賓廳外走著,在他的身後,齊天翔和呂山尊,分別陪同著鄭明的隨行人員,慢慢地出門,按照回去後不同的方向,分別登上早已等候的中巴車。
    在警車的引導下,由兩輛中巴車和數輛轎車組成的車隊,緩慢地離開機場,疾駛著向河州市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