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也曾醉裏舞劍器·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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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如羿射九日落, 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 罷如江海凝清光。
    水雲坊鼓麵之上, 花團錦簇、袖影婆娑, 一道道淩厲劍氣四射飛散, 在樓中四壁梁柱上都留下深深的痕跡。
    樂曲已達尾聲,若雲湧雷動, 澎湃激昂,黃藥師與馮蘅配合默契,一同收音, 餘音錚然, 繞梁不絕。
    蕭昊收勢的一劍正衝向那權貴的另一隻耳朵,自他耳邊呼嘯而過的劍氣將他身後的牆壁直直刺穿, 駭地那人屁滾尿流地癱在地上, 久久不敢動彈。
    要不是蕭昊手下留情, 他這一下必定血濺當場。
    憶盈樓的姑娘們很是解氣,在水榭內紛紛叫好。
    蕭昊冷眼將這些賓客的表情一個一個看過去,一言不發將雙劍插回了背後。
    眾人這才有些心有餘悸地回神, 讚歎連連, 誇道:
    “這劍舞果真精妙無雙, 冠絕天下!”
    說著又開始向下擲起鮮花來。
    那些尋常富豪貴族對江湖人哪有什麽敬意, 看到有人投擲鮮花,他們便投擲金銀, 撲通撲通落進了水中也毫不在意, 隻覺這是自己彰顯身份的賞賜。
    蕭昊忍不住地圖喊話道:“我就想問問諸位, 今日來這憶盈樓究竟是看的什麽?”
    他本就是一副童子模樣,即便用了地圖喊話叫這裏每個人都聽得清楚,卻也仍舊是稚嫩的童音,讓人心生輕視。那些賓客們紛紛撫掌大笑,高聲道:
    “你這小娃娃真是明知故問,我們來這裏自然是尋歡作我們看的是什麽?”
    “非也非也,這劍舞讓我詩興大發,正可陶冶情操!”
    “這憶盈樓是高雅之所,我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來這裏自然是為了結朋交友!”
    “老子是個粗人,老子隻對天下第一的武功感興趣!”
    ……
    眾人七嘴八舌地笑著,還在回味著剛才的劍舞,蕭昊和憶盈樓的一眾姑娘們卻皺起了眉。
    那緊挨著大鼓的年輕姑娘最先啐了一口,她是這一隊冰心裏年紀最小的一個,先前主張教訓那權貴的也是她。雖年紀不大但性子剛烈、心直口快,看到這些賓客們的樣子,脫口罵道:“真不知廉恥!誰稀罕你們這些金銀銅臭!”
    “我們男子在外建功立業,你們讓我們尋尋開心有什麽不對?”
    “呸!說出來不怕人笑話!靠你們建功立業,還不如靠我們自己手中的劍!”
    “如今世道這個樣子,你們有空在這裏尋樂,怎麽不去建功立業!金賊就坐在對麵那台子上,你們的功勞呢?你們的大業呢?當真虛偽!”
    那座上的人氣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當即就要跳下來教訓她們,蕭昊一個眼神瞪了過去,那人被他一驚,竟然不由自主嚇退了幾步。
    這時候,一位姑娘湊到蕭昊旁邊,低聲對他說了什麽,蕭昊臉色微變,看向了客座之中某個笑嗬嗬的中年人,心頭卻更加冰涼。
    他冷冷道:“我原以為大宋人才輩出,今日應當能一覽風采,卻不想是我高看了你們。”
    這話一出,眾人神色各異,疑惑道:“你什麽意思?!”
    蕭昊昂首挺胸,高聲道:“你們這些人,朽木一堆,不可理喻!”
    眾人一齊叫嚷,隻覺不服,蕭昊卻道:“山河淪喪,國已不國,你們不想著怎麽收複舊土,一個個貪圖享樂,沉迷聲色,還冠冕堂皇給自己找那麽多風花雪月的理由,姐姐說的不錯,當真虛偽至極!”
    他憋了很久,實在不吐不快,索性一口氣對著他們罵道:“憶盈樓的姐姐們雖是女流之輩,卻也知道何為國事,何為私事。她們身為女子,在這亂世之中本就生存不易,憑借自己的本事賣藝為生、安身立命,卻還被你們這些吃著百姓脂膏、甘做金人走狗的權貴欺辱,你們的良心被門口的旺財吃了麽!她們不卑不亢,以劍舞會四方之客,大大方方廣邀天下豪傑、文人雅士,卻請來你們這些滿腦汙穢、心思齷齪之徒,白瞎了姐姐們一番苦心!好男兒誌在四方,呸!說得好聽!她們這些女流在背後供你們吃穿揮霍,供你們耍弄嬉樂,你們呢?不思複國土,不思報家仇,還讓她們顛沛失所,流落到這憶盈樓裏!自己油光滿麵,富足安逸,卻不知道大廈將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指著那最先發言的富賈道:“尋歡作樂?一飽眼福?用你那肥腸照照自己的模樣!吃穿不愁就罔顧他人生死,隻顧自己及時行樂,把這些姐姐們當成風塵玩物!一擲千金又有什麽用?有這樣的財力不去助力國軍,來這憶盈樓裝作視金錢如糞土的樣子,不覺得羞愧嗎!”
    聽他此言,立即有人反駁道:“我等兩袖清風,跟他們又不一樣!”
    蕭昊冷哼一聲,繼續罵道:“舞文弄墨,附庸風雅,說得自己是個風流隱士,卻不知道一肚子學問都學了些什麽!除了一口流利的酸詩,經略兵法、農利要術你能懂得幾分?真有那個才學,怎麽不去入仕為官,造福百姓!”
    那人臉色漲紅,羞然退後,旁邊的大漢道:“罵得好!老子最看不慣這些文文弱弱的窮酸書生,真以為識得幾個字兒就了不得了!”
    蕭昊一視同仁,連他也不放過:“你們這些江湖人也沒有多高尚!身懷高超武藝,卻隻顧醉心武學,即便成了天下第一又如何?空有這一身能以一敵十以一敵百的功夫,結果為一本狗屁經書爭得頭破血流!汴京至今還在金人手裏,你們這麽厲害,怎麽不去金人手中把它奪回來!”
    那大漢支支吾吾道:“戰……戰場上生死無眼,軍隊更是以萬計,我們就是去了也不能有什麽用處……”
    蕭昊“嗬”了一聲,涼涼道:“貪生怕死!鼠輩!”
    他環顧四周,冷眼道:“這些姐姐們雖是女子,覺悟卻不知道比你們高出多少!一對雙劍不輸給哪個英雄豪傑,原本應該溫婉如流水的女子,卻被你們這些不思進取之徒逼得自己拿起武器,正麵跟那些金人走狗交鋒,你們倒是明哲保身了,她們卻要在大宋的地盤被金人一鍋端!隻可惜我沒有早生幾年,不然等我長大後必讓金賊怎麽吃進去的土地怎麽吐出來!”
    蕭昊緩了一口氣,終於把心中所壓抑之事罵了個痛快,恨鐵不成鋼:“瞧瞧你們自己,思想還不如婦孺,有何顏麵在這裏花天酒地,縱情享樂?”
    眾人被一個五短小兒這般痛罵,實在羞愧地掛不住臉,一個一個麵色尷尬極了,可謂精彩紛呈,然而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言語。
    蕭昊歎道:“昔日北魏拓跋燾侵我大宋國土,在瓜埠山建佛狸行宮,如今那外族行宮麵前,盡是鼓樂喧天,旺盛香火,把那祠廟當成神仙供奉。江北淪陷至今,你們莫不是都忘了,那本來是宋室河山!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安於異族統治,苟且偷生。居安尚且思危,大宋岌岌可危的時候,你們反倒連憂患之心都沒有了。”
    那先前被他痛斥的大漢羞憤道:“你這娃娃口齒厲害!你罵的有理,老子聽著!但國家大事又不是我們這些草莽管得了的,就算知道又能做什麽?”
    蕭昊接道:“今日這賓客之中,也不乏金狗權貴,大家既然都來了,不如我們一起下水,否則來日我這小鬼的言論傳出去……”他突然笑道:“我隻是個不及舞勺的孩童,不知世事,這話定然是樓中的你們說出去的,你們走後,這金國的王爺怎麽回去稟報這件事嘛……”
    眾人臉色一變,同時看向了那被削了一隻耳的人身邊的金國貴族。
    反應迅速的人立即拔出了隨身刀劍,蹭蹭蹭架在了那貴族的脖子上。
    那兩人嚇得肝膽俱裂,金國貴族更是恨極了帶他前來的一隻耳,可這般群情憤慨之時他隻能選擇保命要緊,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在心裏將那一隻耳罵了個狗血淋頭,生怕這些人拿他開刀直接先宰了。
    見那金人已被押住,蕭昊換了個方向,衝客座中一名中年男子恭敬行禮,單膝跪地道:“另請陛下收回成命!”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瞠目結舌看向了那人。
    趙擴剛失了太尉韓同卿,緊接著又失了皇後韓氏,他身為皇帝,不能在眾人麵前多顯露悲痛。韓同卿生前曾任揚州觀察使,他於是接受了韓侂胄的提議,偷偷地來這裏緬懷故人。韓侂胄是皇後的叔祖,與她也十分親善,便陪著他一同隨行,隻為散心,故而隨從也並沒有帶多少,行事極為低調。
    聽聞揚州憶盈樓中有絕代佳人,以劍舞會客,甚至舞劍之時還能引來天地異象,趙擴便順路來瞧瞧。
    沒想到這憶盈樓中之人確實格外脫俗非凡,他腦子一熱,就欲把這些奇女子接入宮中,卻不想碰了個硬釘子,跟著這群人被個半大小童罵了一臉。
    這小家夥年紀不大,一腔熱血卻不是作假,他覺得若這小童罵醒了這一眾渾渾噩噩之輩,也是大功一件。
    再看到他引導眾人擒了金國貴族,更是心喜極了:他本就有北伐收複失地的念頭,隻是不宣而戰,終究有些落人口舌。這小鬼替他開了個頭,動了這金國的貴族,倒不失為一個北伐的絕好借口。
    事後不論是勝是敗,這口鍋都有人來背。
    就是可惜了這個小不點。
    不過他既然肯為國,這點事情想必他自己能掂量清楚。
    趙擴如意算盤打的響亮,突然被蕭昊道破了身份,也不擔憂自己行蹤泄露。他有心拉攏蕭昊,自然要給足甜棗。
    “朕金口玉言,說出去的話斷然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不過,若你肯代替她們應召入宮,也未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