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名士風流複長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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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詔太子即位, 托先生輔導太子進學修德, 用賢使能,保守帝業,切莫使其無事荒怠。”
蕭昊的意識慢慢浮了上來,他聽著耳邊的話,還未反應過來自己在什麽地方。
手腕突然被人捉住,蕭昊微微一愣, 抬起頭來。
眼前是個病重垂危之人, 隻剩下一口氣了,蕭昊幾乎都要懷疑他是不是下一句話就要斷氣。
即便如此,這人還是好好端坐在禦榻上,保留著最後的儀態。
“朕知先生心不在朝堂,但太子年幼,隻能將他托付給先生, 以全國使先生勞累, 望先生應了朕最後的心願。”
蕭昊逐漸回過神來, 眉頭微微皺起。
他身邊還站著一個看上去十歲上下的小不點, 小不點並不完全明白這禦榻上之人在說些什麽,靈動又好奇滿滿的一雙眼睛不斷在蕭昊身上找著令他新奇的東西。
榻邊的珠簾後麵,幾個哭哭啼啼的女子小聲抽噎著,垂首抹著眼淚。
蕭昊心頭冒出一串問號。
什麽鬼, 這次又是在玩兒什麽, 臨終托孤嗎?
他還沒辦法這麽快把蒼雲的一身煞氣好好收斂, 以至於眼神有點兒凶, 一轉向那個小豆丁,就嚇得他蹭地站直了身子,不敢跟他對視。
年幼的小太子默默把腦袋轉到了蕭昊看不到的地方。噫……為什麽大學士好像很討厭他的樣子。
本以為傳說中的大學士要麽是個白須飄飄的老古董,要麽就是個迂腐頑固的書呆子,沒想到今日一見,竟然和傳聞中頗不一樣。
小太子現在肚子裏還沒有那麽多墨水,蹦不出許多形容詞,反正隻覺得身邊這人,比後宮裏那些妃子們還要好看許多。和她們身上的脂粉氣不同,這人身上帶著一股子幹淨清俊的味道,像是從清都山水裏走出來的閑散名士,他不討厭這樣的大學士,甚至有點兒喜歡。
就是不知道這人是有多嫌棄自己,那凶巴巴的一眼瞪過來……他看起來有那麽像個麻煩的嘛?
病榻上的老皇帝久久沒能得到蕭昊的回複,急得咳喘了起來,宮人們手忙腳亂地照顧他給他順氣。為首的看上去像是總管的那個趕緊給蕭昊使了個眼色,蕭昊木了片刻,認命俯下身道:“臣領旨。”
好吧,看在這人快要死了的份上,姑且就先答應了罷。
這人剛剛讓他做什麽來著?輔導太子學習?保守帝業?這麽多年什麽職業沒幹過,教個書大約還是沒問題的吧?
【叮!俠士處變不驚,宛若高嶺之花,逼格+50。】
【當前成就:隱元秘鑒·誌盈心滿,進度50/10000。】
蕭昊趁著低頭的當,暗暗瞥了一眼自己的裝備,熟悉的綠白配色映入眼簾。
入門套老琴爹……他在心中嗬嗬了兩聲,暗道果然如此。
老皇帝心滿意足,抓著他的手拍了好幾下,終於掩淚安心而去,撒手人寰。
眾人齊齊悲哭,司禮監太監宣讀皇帝遺詔,蕭昊一邊聽著遺詔的內容,一邊在腦中整理著自己的記憶,好似聽得很認真的模樣。
上個世界走的時候未能顧及許多,沒把石之軒安全放進幫會領地,這一回不曉得他還找不找得到路。
秋水長天戒也不見了,想來是還在蒼雲號上。
破碎虛空到底不像他這樣直接傳送來的方便,虛空中的危險何其致命,望石之軒不要出什麽事才好。
再一想到關城裏的那三千蒼雲,蕭昊就很有些難受。等開春之後,蒙軍必會卷土重來,他們……大概是沒有了吧。
生生死死,本是人間常態。真要說起來,不管是他們還是師父,終究都要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中的。
是他自己身上的歲月太長了。
三千世界中,能和他們有一路同行,已是人生大幸,當浮一大白。
幸好,幸好還有石之軒。
他看了看身邊的小太子,又看了看周圍紛紛亂亂又是痛哭又是張羅的宮人們,像個遺世獨立的旁觀者。良久,他拉起了小太子的手,牽著他走出這重重宮宇,問道:
“從今往後,你就是這座江山的主人了,你願做我的弟子嗎?”
小太子很是欣喜,眼神晶亮地盯著蕭昊牽著他的那隻手,修長瑩白,骨節分明——大學士常年背負一把琴,有這麽一雙手的他,定是個極為善琴之人!
小太子用力點了點頭,驕傲道:“自然願意!”他忽又想起剛剛蕭昊看他的那凶巴巴的一眼,轉而又補充道:“但你不可以因為我年紀小,就欺我騙我,不盡心教我。”
蕭昊清冷瞥了他一眼,嗬,這小鬼心眼兒還挺多。“那是自然。”
小太子於是回拉住了他的手指,與他並行道:“我知道爹爹不在了,但我不怕!我會好好勵精圖治做個明君!先生答應了爹爹,就要護好我、教好我!”
蕭昊“嗯”了一聲,複行出了十幾尺,又頓住了步子。
他牽著準·小皇帝的手,麵無表情盯著小地圖問道:“你認得路嗎,怎麽送你回東宮?”
小太子:“……”
明神宗認識大學士的第一天,意外發現,外界滿負盛名的風流才子,似乎……
是個路癡。
*
半月之後,新帝登基。
蕭昊算是被這裏的瑣事弄得焦頭爛額,他不過是應了老皇帝的臨終囑托答應好好教導小皇帝,卻沒想到這竟是這麽大的一個麻煩。
內閣紛爭不休,皇帝年幼,百廢待興,江山倒是個穩固的江山,就是需要好好整治一番。
這次降落的時間是個真正的盛世,無論對朝堂還是江湖人來說,都應當是最好的時代。在這種時代,正該是俊傑層出不窮的輝煌年份。
他舉著經史,手握拳在嘴邊清咳一聲,扣了扣桌案道:“陛下。”
小皇帝坐在案前,架著書昏昏欲睡,腦袋有一下沒一下地栽著,被蕭昊一敲,猛地驚醒,蹭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驚呼道:“啊!什麽?該用膳了?!”
蕭昊:“……”
蕭昊歎了口氣,本以為這小鬼是個聰明機靈的主,不成想根本就是個熊孩子。
好吧,雖說十歲年紀就禦門聽政、親答奏請、麵見群臣、議處要事,且每天太陽初升就要聽講經史,直到午飯完畢才能回宮,對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確實是太辛苦了,但他是一國之君,即便蕭昊心疼這個小弟子,也得負起管教他的責任。
更遑論……這小皇帝正是調皮搗蛋的年紀,歪門點子鬼精多,蕭昊大意之下都曾防不勝防。
他用書卷輕輕敲了敲小皇帝的腦袋,問道:“我方才講到哪兒了?”
“額……”小皇帝遲疑起來,偷偷瞄著蕭昊的反應,試探道:“開、開元盛世……?”
蕭昊頭疼地按住了額角,好罷,看來這小皇帝已經睡過了整個大唐了。
小皇帝見他的樣子,立刻撒潑賣起萌來,試圖讓蕭昊放他一馬:“先生,這史書我都翻來覆去讀了四五遍了,今日就歇歇罷!朕聽司禮監的小太監說,宮外有許多仗劍江湖的英俠劍客,瀟灑非凡,我們要不……要不今日告個假,出去民間見識見識好不好?”
蕭昊嘴角抽搐起來,強對他微笑道:“陛下,史書不是你這麽個囫圇讀法。而且,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小皇帝拉著他的衣袖,百般討好:“先生,體察民情也是為君必修之課業呀!”
蕭昊默默拉回了自己的袖子,麵不改色,清冷道:“陛下,國事為重。”
小皇帝扁起了嘴,四肢一攤在地上躺成一個“大”字,耍起無賴道:“愛卿又在欺負朕了!”
“……”蕭昊雙眼古井無波地盯著他,半晌道:“陛下,臣同你說過多次了,‘愛卿’這等不雅之詞,用來稱呼大臣甚是不妥。”
小皇帝就像沒聽見似的,閉上眼睛又一氣兒連喊了幾聲:“愛卿愛卿愛卿愛卿!”
蕭昊握著書卷,對他這副熊孩子模樣見怪不怪。
這小鬼,一不開心就拿“愛卿”二字埋汰他,即便他已經同這小皇帝說過多次,愛卿是前朝用來稱呼妓子的,這小鬼還是屢教不改。
“臣知陛下修學辛苦,但陛下若一直不配合,今日的午膳恐怕也要臣親自……”
小皇帝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苦著小臉兒道:“先生!先生朕錯了!禦膳房何等重地,您還是千萬別去沾了罷!”
蕭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朝他擱在那兒的那卷書點了點頭。小皇帝耷拉著耳朵,認命繼續聽起課來。
蕭昊這長歌號是吃直升丸子升上來的,幾乎沒怎麽練過,除了外觀收集了幾套,生活技能那是一個都沒點。自從有一次同這小皇帝較真,錯過了午膳的時辰,蕭昊於心不忍親自得了允許下廚給他,這小鬼從此就對他做的東西產生了心理陰影。
蕭昊默默想著,好歹他也是當過烹飪90專精的人的,因為係統的緣故導致做不出什麽好東西,也不能怪他廚藝不精不是?
君子遠庖廚,能讓這小鬼聽話,說明烹飪什麽的還是很好用的。
見小皇帝仿佛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蕭昊低笑了幾聲,對他道:“陛下今日若能早點完成課業,臣就教你彈琴。”
琴棋書畫雖然也是天子要學的東西,但他們所說的彈琴,卻不是真正的彈琴。
這是小皇帝和蕭昊之間的暗號。
蕭昊很早就發現他對江湖的事情很感興趣,有一次為了趕路方便,便大輕功帶著他在宮城內兜了一圈。小皇帝對他這一手驚為天人,日日嚷著要蕭昊教他武藝,蕭昊自然是拒絕了。
但自那之後,蕭昊便摸到了些讓他聽話的門道,用大輕功來引誘他屢試不爽。
小皇帝眼睛一亮,頓時燃起了無窮的幹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