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更新天堂海未眠 ！
    1
    第二天，如我所料何薪又沒來上學。估計昨晚在蘇陽生日宴會上喝了不少酒，現在應該還在床上躺著。
    我向老師申請了換位，可是被她拒絕，理由是還有兩天高三黨就放年假了，叫我忍忍，下學期再換。
    思前想後我也沒特在意這個問題。可這兩天又該怎麽過？現在的我在他眼中純屬多餘的，更何況，我又該以怎樣的麵汝來麵對他？然而，我確實想多了，這萬千世界的繽紛色彩，總有人簡單輕易的將這個世界分成黑與白，既然他用黑色對待我，那肯定連一片白色地帶也不會給我。
    ——兩天，整整兩天，直到放年假，他也沒來學校。
    我以為還有下學期，我以為我們還可以做陌生人，沒想到，人世間當真有那麽一種可能，在轉瞬間就可以將以往心底裏執著的那份永恒摧毀。
    那個寒假，最痛的夢回。
    就算是多年後不小心把這條疤掀開，也會血肉模糊到觸目驚心。因為那是永遠也不會痊愈的傷。
    宣布放寒假的那天，我的心空空的，竟然還惦記著幾天未見的他。
    獨自拎著三大包七雜八雜的東西歪歪倒倒的回到了出租房。
    剛才在路上，被連水鎮一年以來最熱鬧的場景給渲染了，外出打工的人都回到了家鄉，各家大門口都掛上了紅亮的燈籠和貼上了吉祥的對聯。街道上叫賣著各種各樣的煙花爆竹，小孩子們攥著幾塊錢，踮腳尖構著脖子笑嘻嘻的對攤主說：“叔叔，我要那個……”
    明天就是過年了……為什麽我感到如此絕望？
    我該去哪裏？仰躺在床上的我望著天花板靜靜的思索著，人生路，山水重複，陰晴交疊，這應該是我一生中，最陰鬱黑暗的歲月，盡管我的一生才過去一小半都不到……現在的我早就成為了媽的眼中釘肉中刺，膽敢回家？再加上，眼看房租已經到期，我又該從哪裏去湊錢來付？
    這個年真的會讓我與寂寞孤單相伴嗎？看來真的就我一個人了……
    此時，門外傳來陣陣敲門聲，這個時間誰會來找我？我的腦子一下子浮現出了他的麵容，我從床上一下子跳起來，匆匆打開門，心，一落千丈……
    是媽……
    不速之客。
    我整個人都繃緊了。
    ——————————
    同樣的時間，不同的地點。
    何薪和奶奶對坐著安靜的吃著午飯。
    “這幾天怎麽不去學校？看你給蘇陽過完生日後回來就一直板著臉。誰惹你了？”奶奶往嘴裏塞了一口飯，隨便一問。
    他停了一刻鍾，很自然的夾起一塊菜放進嘴中，淡淡說道：“不想去。”
    “臭小子！學校是你想不去就不去的？”奶奶氣惱的教訓了他一句後，忽然想到那天晚上我被媽打了一巴掌，歎了口氣，疑惑的問他：“阿薪，姵馨不是她媽親生的吧？”
    他愣住，立馬嚴肅：“奶奶，你怎麽知道？”
    “難道是真的？”奶奶見他的反應後，不可置信的反問道。
    “你怎麽知道的？”他再次問奶奶，心裏湧起一陣擔心。
    “就是蘇陽過生日那晚，你不是和姵馨逃學了？學校通知我去學校，姵馨的媽也在。”奶奶耐心的說：“才開始倒沒什麽，可她一聽到姵馨說，和你一起去了城裏，就臉色大變，還當眾打了她一耳光……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母親？說來就氣！”
    “而且還說了些姵馨鬥不過她之內的話，簡直就是惡母！”奶奶說完後氣怒的補充道。
    何薪放下手中的筷子，眉目早已鄒成一團，下一秒，往屋外衝去。
    “欸！阿薪！去哪啊你？”奶奶望著他的背影大聲吆喝。
    他頭也沒回朝奶奶擺了擺手：“奶奶！回來再給你解釋！”
    ……
    2
    媽悠閑的坐在出租房沙發上環著手詭異的看著我。從剛剛她進門到現在這狀態持續了好幾分鍾。我被她盯得發麻，終於忍不住先開了口：“你來幹什麽？”
    “這麽沒禮貌？都不叫媽？”她挑眉戲謔的回道。
    我當真有種氣急敗壞的感覺一湧心頭。真想對她一吼泄憤，把她欠我的，欠爸爸的甚至是欠她自己的，都統統的從她身上討回來。但是，我沒那個勇氣，我真的開不了口，我害怕謊言被攤平後我的生活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我更害怕眼前這個令我又恨又愛的媽媽會徹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哪怕我有千般恨她，我也要她活得好好的，這就是我一直懦弱的地方
    ——狠不下心來。
    “媽，有什麽事就說吧！”我順著她的意思換了種方式再次問道。
    她清瘦的顴骨往上移動著，媽輕輕的笑了，站起身向我走來，麵容和善的靠近我：“明天過年，看你也沒地方去，還是回家吧！”
    我靜默的望著媽，捉摸著她的目光。她的和善態度並沒有讓我動容，她越是這樣，我就越反感。不知道此時的她又在打著什麽如意算盤！
    “媽，算了。我不想回去……”我盡量用委婉禮貌的語言去拒絕。
    “我要理由。”她的語調頓時生硬。
    “沒有理由！”
    “嗬！那我給你一個理由！”
    我的身體微微一顫，她是要攤平一切嗎？不要！不要說！
    難道我一直竭力掩飾的一切真的就要從媽嘴中宣之於口嗎？難道連這層被謊言維持著的脆弱關係也要撕破嗎？難道媽就對我沒有一絲，哪怕一絲的情感了嗎？
    是的。一切都沒有了……
    ——就在媽說出那段話之後我的世界就如玻璃杯落地般刹那四分五裂。
    “柯姵馨！我真佩服你！在知道了這麽大的一個秘密後，竟然能沉得住氣不來找我撒潑理論！是不是現在很恨我？恨不得把我這個""""""""媽""""""""大卸八塊，不但吞了屬於你的錢，還用你的錢去買毒品來吸，更因為錢害死了我的丈夫，你的養父！櫻然的爸爸！不過，你恨我不要緊，你去報警也無所謂！但你聽好了，如果你敢報警，我就會讓你永遠見不到你的親生父親！永遠！”
    我幾乎快昏沉過去……
    實在難以想象這一切竟然是媽媽親自在我麵前親口承認的，她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
    我無力的往後退了兩步，兩行淚直直滑落……
    我張開幹澀的喉嚨，一字一詞說道：“你太殘忍了……”
    “哈哈哈——”媽慘烈的大笑著，冷冷的逼向我……伸出魔抓狠狠的推了我一把：“殘忍又如何？沒給你吃飽？沒讓你穿暖？小賤人，真不識好歹！”
    媽的一推，使我本來無力地身體更沒了支撐點，全然攤坐在地上，聽著媽的辱罵，我好難過，我根本就沒想過拿這些事去威脅她，更沒想過去報警。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看我？至少，我曾經，我曾經也做過她的女兒，十幾年……
    我揮淚如雨……
    媽似乎越說越帶勁，居高臨下的指著我的頭，嘲諷道：“柯姵馨，你以為你不得了啊？我告訴你，你就是一個私生女！當年你爸爸送你到我們家，是因為他之前就有了家庭，誰知道去外麵亂搞，弄出個你這個野種來！在你爸爸眼裏，你根本就是多餘的。所以，你去找你爸爸也沒用，你認為他會放下自己幸福的家庭來接受你？做夢！你想都別想。”
    私生女？爸爸不要我？多餘的？
    不會的，我怎麽會是私生女呢？她騙我的，一定是騙我的。
    “你胡說，爸爸沒有不要我！我不是私生女！”我用聲嘶力竭的聲音否認道。
    “你沒腦子？如果你爸還惦記著你這個女兒，就不會隻給你物質上的需求而十幾年來看都沒來看過你一眼。你想想，當初你爸為什麽會送你來我們家？這些問題你都不會思考嗎？”
    “不是這樣的……不是……”我捂著耳朵不想聽進去任何一個字。我透過心髒喊著，哭著，否認著，我不願意去相信，不願意！
    我拚命地擺頭，哭聲淒厲到讓人背骨透寒……
    可媽的心卻沒有因我的淚水而柔軟起來。她似乎望穿了我的思緒，依舊毫不客氣的粗聲強調這那句讓我萬箭穿心的話：“你是！你就是私生女，沒人要，沒人疼的野種！”
    媽張著嘴還準備用語言扼殺我，卻被一聲叩門聲打斷了。順著望去，是何薪……
    在偌大的房間內他的出現略顯突兀。
    哭聲，罵聲，瞬間啞然……
    我將捂著耳朵的雙手一點一點往下移，最終落到了冰涼的地板上，臉上還掛著一串憂傷的淚珠。我坐在地上呆呆的望著他，真的是他，真的是那個我幾天不見的他……我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哪根淚腺斷了，鼻子一酸，稍稍停止的淚水又滾落下來……
    看著何薪，我無聲的哭著……
    而他，看著早已哭成淚人的我，臉上流露出無限的酸楚和心疼……
    我們的目光在悲傷地氣氛中交纏了一陣後，他把視線轉移到了媽身上。直奔她去，嘴角抽蓄，緊緊的握著拳頭，惡狠狠的盯著媽，把全部怒氣都化成了一個字：“滾！”
    “我看該滾的人是你吧！”媽毫不畏懼，抬著下巴反擊道：“我教育我女兒，關你什麽事？小小年紀就在長輩麵前撒野！真是沒教養。”
    我清楚的看見他的手抖了兩下，但為了我，他還是忍住了，他很鎮定，語調平和：“阿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破事！你還有臉聲稱長輩？好笑……我也不多說，如果你再敢動柯姵馨一根毫毛，我定會送你蹲大牢！你想試試嗎？”
    媽的身上囂張的火焰頓時被他的話給澆滅。
    她臉色鐵青，鼻尖冒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媽慌了……她深知，自己的這些事情總有一天會被公之於眾，她現在的命運隻不過掌握在我們的手中，她不過是一個被操縱者。她下定決心，一定要守住這些秘密，不管用任何方法，她都誓死捍衛。
    “走著瞧！你們會後悔的……”媽留下一句威脅的話便走了……
    那時的我們並沒有在意這句簡單的恐嚇，認為是一句根本就沒有分量的無稽之談，沒想到，因為這句話，因為這僅僅有九個字的這句話，讓我們分離，憎恨，最終，各散天涯……
    3
    媽走後，他緩緩蹲下身，靜靜的擦掉了我的眼淚。
    其實剛剛媽說的那些話他都聽到了，他知道我心裏背負著私生女的痛，現實太慘烈，他無法幫我承受這份痛，隻能無望的陪著我痛……
    那天的他因我的拒絕棄我而去，我被他當時的態度嚇到了，我以為他不會再理我，我會在和我說話，可是當我身處險境時，他總會及時出現在我身邊
    用大大的手掌溫暖我。
    但是，他對我的態度還是冷淡了不少，或許那次拒絕真的傷透了他的心，不管是刻意的，還是無意的，總之，他對我冷淡了……
    他什麽話也沒說，什麽也沒問，顏麵平和的把我從地麵上拉了起來，像在佯裝些什麽，他不看我，淡漠的說道：“你媽都知道一切了。這裏不安全，去我家。”
    他清冷的語調刺傷了我的心，我抽回被他拉住的手，倔強的回道：“不去。”
    “柯姵馨，你別誤會。我他媽是看你可憐，沒地方去，才讓你去我家的！放心，我已經接受了你的拒絕，就不會對你有什麽非分之想。明天就過年了，你一個人在這出租房享受寂寞？嗬，這時候就別矯情了，成嗎？”說著，他用力的拉住我的手，朝外麵大步大步跨去……
    我恍惚的被他拉著，跟著他的腳後跟慢慢踱步……
    剛剛的那段話我真不相信是從他口中說出的，我以為他還是憐惜我的，心疼我的，甚至……愛著我的……那些話他是故意說的。對嗎？我寧願這樣去想，也不願意去接受我現在在他眼中隻是一隻輕賤得如螻蟻的事實。
    這不就是我要的結果嗎？柯姵馨……
    我在心裏暗罵著自己。分明就是自作自受。
    寒風中，伴著蝕骨的疼痛，我悄悄地落下了兩行淚……
    到了他家時，我早已經筋疲力盡，心力交瘁。再次來到這個熟悉的四合院時，我徒留落寞……
    奶奶見我來，非常高興。一邊打著招呼，一邊給我倒著熱騰騰的茶水。
    “奶奶，她暫時住在我家。今年過年也跟著我們一起過……”他突然說道。
    奶奶愣了一下，再看看我紅腫的眼睛和蒼白的麵孔，也沒問什麽就笑著答應了……
    奶奶領著我去了房間，打開門，很幹淨素雅的臥室，她說：“姵馨啊！你就先住著這兒吧！有什麽需要跟奶奶說。”
    山窮水盡之時，我不得不放下孤傲：“對不起……奶奶，麻煩你了……”
    她笑了笑：“傻孩子，不麻煩。奶奶先去做晚飯了，要不你先去和阿薪聊聊天？”
    一提到他的名字，我就敏感起來。我連忙擺手：“奶奶，我想休息一下……”
    “那好吧……等一下吃飯叫你！”
    “嗯。”
    我躺在床上，疲憊的閉上了雙眼，身體結了霜，心髒凍成了冰……
    現在，隻有我一個人了……
    我好像從來都沒覺得我是如此悲慘過——
    親生母親在我剛出生時就去世了，連看都沒看過她一眼，而親生父親卻因為我是私生女就拋棄了我。連養母從小到大都是為了目的才供養我的。甚至連他……也對我疏而遠之……
    我還剩什麽呢？以後的路該怎麽走呢？我就像一隻受傷的貓，孤身一人的，在漆黑的月夜中，連月的微亮都看不到，蜷縮在與世隔絕的角落裏，自己哀憐著，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百般滋味，盡在心頭，更與何人說？
    那晚我沒出去吃晚飯，因為累了，所以想休息……
    半夜醒來，床的旁邊竟放了一些幹糧熟食，我拿起一塊餅幹放進嘴裏，滿是酸澀……是他吧！是他怕我沒吃飯餓著了吧？他還是關心著我……
    那晚，他把我經曆的一切都告訴了奶奶，奶奶流著淚歎惋：“那孩子真可憐……”
    那晚，奶奶第一次認真問他：“阿薪啊！你愛姵馨對不對？”
    他苦笑著，嘴角的笑意被他的話語泯滅
    “可是她連讓我愛她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