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功高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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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範蠡之於勾踐的重要性,有一件事情能很好的說明。範蠡在陪同勾踐入吳的三個月後,夫差在宮中召見了他們,勾踐跪著,範蠡站著。夫差是非常欣賞範蠡的,他甚至有打算把範蠡收在麾下,牽製討人嫌的伍子胥。
當著勾踐的麵,夫差給範蠡做起了思想工作,“今越王無道,國已將亡,社稷壞崩,身死世絕,為天下笑。而子及主俱為奴仆,來歸於吳,豈不鄙乎?吾欲赦子之罪,子能改心自新,棄越歸吳乎?”
當聽完夫差這些刺心的話後,範蠡還沒有回話,勾踐就已經痛哭流涕不省人事了。勾踐知道,他現在身處險境,唯一能幫助他脫險複仇的隻有範蠡。一旦範蠡變心,勾踐連回越國的機會都沒有了,可見範蠡在與不在,對於勾踐的命運是決定性的。
實際上勾踐的憂慮是多餘的,在眼下這個時局,隻有傻瓜才會投靠夫差。站在範蠡的角度看問題,伍子胥固然有失聖眷,但餘威猶在,此時範蠡要踏進這個火坑,未必就是伍子胥的對手,何況旁邊還有一個貪財好色的奸臣伯嚭。退一萬步講,範蠡能將伍子胥和伯嚭一鍋端掉,但之後呢?範蠡對夫差的性格也是吃透了的,躲都來不及,誰還敢進去摻合?
範蠡的選擇和現代大學生求職的道理是一樣的,如果能直接進入超大型企業做管理,自然要比進入小微企業舒坦,之後呢?由於大企業的用人機製已經趨於完善,再往上爬又能爬到哪裏?而如果進入小微企業,表麵上看創業之路艱辛困苦,但一旦創業成功,那就是開國元勳,地位自然要強於超大企業的高級打工仔。諸葛亮不投東吳,就是不想做一個高級打工仔,範蠡同樣也是做如是想。
一般來說,在一個大型利益集團中,一號人物是不能太厚黑的,真正厚黑的往往是二、三把手。一號人物玩厚黑,很容易讓手下人產生難以自保的疑慮,二、三號人物玩厚黑,上不見疑,下不見猜,可以保全上下。
春秋戰國時期是中國文明形成的最關鍵時期,自秦而後的兩千多年,實際上還是沒有超越春秋戰國定下的文明框架,一直在這個框架內來回折騰,朝興夕廢,周而複始。不停的換新瓶子,其實裝的都是還是老酒,連味道都沒變。因為統治需要,所以統治者並不需要智者,他們更需要忠誠的愚民,所以他們不遺餘力的維護傳統的階級模式,要求百姓各安其所,安貧樂道,永遠做順民。
曆代表麵上尊儒,其實他們尊的隻是自己的統治利益,並非真正的好學修心。就像有一些皇帝自詡虔誠尊儒尊佛,實際上沒少幹壞事。他們哪裏是在尊儒尊佛,分明是在打著尊儒尊佛的幌子做壞事而已,卻讓真正的儒佛替他們背黑鍋。真正的儒佛都是大善的,根本就不是他們那種做法。
研究文學其實很辛苦,文史不分家,研究文學必須要同時深入的研究曆史,才能將兩者有效的結合起來,二者缺一不可,畢竟文學史本就是曆史的一個極重要的部分。
範蠡的聰明,不在於他用了多少滅吳的計策,而在於他真正看懂了勾踐,看懂了人性最真實的那部分。
範蠡知道見機而進,適可而止,收放自如,所以能安然抽身於世外,一笑浩歌歸去,成就一代商聖傳奇。而文種的失敗就在於他對人性的理解太單純,沒有看透勾踐這一層。
唐人李觀對文種的見機不退感到非常可惜,“嗚呼種!知吳之可以取,知越之可以強,而不知身之進退存亡,沉吟躊躇,……範生之書未釋於手,越王之劍以承其咽,哀哉!”
曆史上一號人物玩過厚黑權術的並不少,但整體來說,他們往往還都是一個相對陽光的形象麵對世人的,而不是單純的搞陰謀詭計。厚黑之術,交給軍師即可,集團頭子還是應該以寬懷示人,如果成天搞幕後交易,誰還敢來?
範蠡的求職選擇,對現代大學生求職就業還是有一定啟發的,能進大企業當然好,隻是上升的空間因為競爭對手太多,而相對有限。即使做得再好,也隻是拿豐富工資的高級打工仔。
如果選擇一個剛處在創業階段的小企業,一旦做大了,那就是可以參與利潤分紅的元勳,這是完成不一樣的性質。
去大企業或小企業,這個也要根據自己的情況和對方的情況來定,不要把兩種選擇對立起來,畢竟計劃超不上變化,隻要對自己的發展有利就可以。
玩厚黑的都是聰明絕頂的人物,主公扮紅臉,專玩正的,他們扮黑臉,專玩邪的。曹操有厚黑高手程曄,劉備有厚黑高手龐統,值得勾踐慶幸的是,範蠡和文種都是不出世的厚黑高手。沒有這兩大厚黑高手,勾踐進得去姑蘇,回不到會稽。
範蠡的厚黑,是人們很少提及的,但就憑一件事情,範蠡的厚黑指數當在文種之上。以前講過勾踐為了騙取夫差的信任,跪在地上品嚐夫差的糞便,這個厚黑之極的陰險手段,其實並不是出自勾踐,而是範蠡教勾踐做的。
和文種一樣,範蠡同樣看穿了夫差的虛偽和婦人之仁,他非常肯定的告訴勾踐:隻要勾踐“求其糞而嚐之,觀其顏色,當拜賀焉,言其不死,則大王何憂?”
勾踐在吳都為奴的兩年時間裏,雖然夫差一直頂著伍子胥的壓力,善待勾踐,但對勾踐還是有所懷疑的。當勾踐像狗一樣趴在地上,舔著夫差新鮮的糞便,大聲稱讚著糞便的美味時,男人征服男人的極度快感瞬間擊垮了夫差。自此之後,夫差不再懷疑勾踐,伍子胥說了一籮筐的危乎險哉,全成了無用功。
正因為範蠡對勾踐有救命之恩,剛回到越國,勾踐就痛哭流涕的給範蠡一個天大的承諾,“不穀(即寡人)之國家,蠡之國家也,蠡其圖之。”這是什麽待遇?按戲文的說詞,這就是一字並肩王!
如果是別人,對於勾踐真心的報答,接了也就接了,但範蠡還是“巧顏令色”的拒絕了。範蠡拒絕的理由其實也很簡單:勾踐對他已經起了殺心,他哪還敢往火坑裏跳。
都說君主喜歡烹良犬,藏精弓,但烹犬藏弓的前提往往是權臣功高蓋主,讓君主產生了對失去權力深深的恐懼,韓信死在這上麵,年羹堯同樣如此。特別是在創業成功後,往往就是君主從創業功臣手上收回權力的時候,有些聰明人已經事前瞧破殺局,悄然隱退,比如張良,再比如小說裏的鄔思道。
都說劉邦敬張良如師,吹捧上了天,但這是在張良主動歸隱之後,如果張良戀棧不去,劉邦早就把子房先生踢到牛棚裏了。在漢初三傑,劉邦最忌憚的就是張良與韓信,但即使是對劉邦威脅最小的蕭何也不得不貪汙以自保,可見功臣保全之難。
範蠡的考慮正是如此,等到滅吳之後,範蠡之於勾踐來說就是功比天高的恩主。但如果他繼續賴在位子上,會給勾踐造成極大的心理壓力,會讓勾踐骨子裏的自卑變態發作,更何況男人最羞於啟齒的吃糞主意就是範蠡出的。
如果說範蠡剛入越效力時,對勾踐為人還不太了解,但當勾踐坦然的接受吃糞時,想必範蠡暗中倒吸了一口涼氣。滿臉堆笑的吃另外一個男人的糞便,不是鐵石心腸的人是做不出來的。勾踐為了複仇,連最基本的男人尊嚴都不要了,勾踐還有什麽放不下的?正是因為看到了勾踐骨子裏的戾狠,所以在成功滅吳,範蠡鐵了心要離開勾踐。
人性有一個特點,經常在在恩主離開之後感恩戴德,但很難容下恩主成天在自己麵前晃來晃去。因為這樣容易給自己造成一種自卑感。為了勾踐的麵子,範蠡也必須離開,否則勾踐會非常不自在,這對範蠡來說沒有任何好處。
在滅吳之後歸國的路上,範蠡突然開了小差,沒有跟隨勾踐回到會稽,而是寫了一封辭職信。勾踐有些不爽,問範蠡為什麽要辭職,難道你認為寡人會殺了你?範蠡話說的雖然比較隱諱,但意思非常清楚:當初你受辱於夫差,我是見證人,就憑這一點,我必須離開。
在滅吳之前,勾踐“臥薪”嚐膽,十年生聚教訓,可以與人共患難。但當大功告成之後,勾踐猜忌刻薄的本性也就沒有隱藏的必要了,他在回信中威脅範蠡:“子聽吾言,可以分國;不聽吾言,妻子為戮!”
如果勾踐不說這些鬼話,或許範蠡還心存僥幸的回來。但勾踐這些發自肺腑的真話卻暴露了勾踐潛藏在內心深處的強橫與殘忍,讓範蠡堅定了離開的決心。
為了躲避勾踐的追殺,範蠡“乃乘扁舟,浮於江湖”,在幾經輾轉之後,範蠡變易姓名來到了齊國,做起了買賣。不過範蠡並沒有忘記他的知心好友文種,範蠡在抵齊之後,給文種寫了一封信,勸文種認清勾踐的霸道嘴臉,早點離開,早點脫險。
這封信非常有名,原文如右:“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這三個著名成語,就出自此信。
範蠡的意思非常明確:自古功高蓋主而戀棧不去者,鮮有好下場,隻有事可而止者,才能保全天命。當初範蠡選擇輔佐勾踐,隻是借勾踐這個平台來實現自己的男兒抱負,並非貪戀富貴。見機而進,輔越滅吳;事可而止,浩歌歸去,這才是大智慧大聰明,如果範蠡有一絲猶豫,等待他的將是冰冷的鐵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