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死者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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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地將琴弦扯斷,從琴弦之中流淌出來的,是汩汩的,殷紅的鮮血。
靈夜琴早已聯結著她的心脈,靈夜之中的靈力,是她的血液凝成的。扯斷了琴弦無異於扯斷了她生命的線。沐魂已經對她留情,在任何人的眼中看來都是如此——他隻是想要製住她的動作而已,並沒有幹脆地將她的生命之絲扯斷。
一瞬間的柔善,並不是救了她,而是救了他,直到她幹幹脆脆地將自己的生命斬斷的時候,他們才意識到了這點。
“外公總是說您,心狠手辣,殺伐決斷,都讓人欽佩。在我看來卻不然,一個很明顯要毀了你們生活的我,您卻還是想要手下留情。”她渾不在意地擦著嘴角無法止住的血:“我是不需要您手下留情的,不要小看我。”
那是她的血。
可是,血液中卻充斥著濃濃的酒味。
沐魂懼怕酒,在他們闖入時,已經封住了五識。全神貫注都在如何凍結住她的動作上,也就懈怠了閉氣,卻不想克製他的殺器卻藏在了她的血液之中。
她的血液中充滿著酒的味道。
若是問如何才能做到,那是一種隻停留在字麵上,沒有誰去實踐過的瘋狂——將血液放幹一半,注入酒汁毒液,便可以百毒不侵或者千杯不醉。
冥族誰都知道有這麽個法子,然而,沒有任何人見到過。
那樣的瘋子,現在就站在她的麵前,以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著跌倒在地上,渾身不斷在顫抖的沐魂。
“你是不是瘋了?無論是將血液替換,還是將心脈扯斷,都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在開玩笑,怎麽會……”
“是啊,隻要是活著的,都會懼怕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未必是貪生怕死,隻是一種本能罷了。然而,如果早就死了,這一切也就沒什麽關係了。”她的臉上帶著慘然的笑容:“你雖然對我這樣的家夥都留了一念仁慈,當年姐姐大人嗬斥我的時候,你也隻是禮貌地對我笑。可是,縱然如此,真正關心我的,卻一個都沒有。哪怕是您也隻知道我是個沒有感情隻會假笑的冷冰冰的怪物,卻不清楚為什麽沒有感情。無論是同情的,還是厭棄的,都一樣的讓我惡心,誰也沒有真正關心過我的想法。”
她的手在被扯斷了心脈,不斷淌血的傷口上輕輕一拂,傷口不可思議地——不是愈合,而說成是複原更為確切些。
的確就是複原,不是肉體結痂脫落,更像是打碎了的瓷器回溯了時間。
“你們所謂的無情,或是沒有情緒波動,都隻是停留在性格方麵的。我卻是真真正正不可能有所謂的感情。我,大概是個最合格的冥族,也是最合格的——死者。”
她抬起腳,大概是想起了沐魂眼眸中流動著的悲憫的神情,輕輕地將足尖收了回去,並沒有踢到他的身上。
在方才一瞬間的失神中,實力差距大,也實在是敵不過恍惚間的懈怠。嬌美的新嫁娘也被製住,她並不肯下跪,僅僅是雙膝朝前坐在地上,盡管這樣的姿勢比跪在地上要難受,她也不肯屈服。
她的眼睛一直盯在無法抑製自己抽搐的沐魂身上,口中不斷地喚著“沐魂叔”,雖然沐魂沒有回應,她也不曾停止。
此時聽到唯一的妹妹的話時,也突然住了口,用可怕的眼神注視著她。
“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好像有很多人說過,姐姐的靈力與法力積蓄都是中等偏下,唯有悟性高得可怕,我倒要問問您,您覺得我說的是什麽意思?”
她的眼神中淡淡的無悲無喜,讓她原本的猜測變得那樣的不可靠。
怎麽可能,那樣的經曆,哪怕隻是一具人偶,也不可能毫無波動地回想起那種人間地獄。
“姐姐。”她凝視著她,清冷地笑道:“您錯了,正因為是一具人偶,才能夠那樣雲淡風輕地看待世事。不然,但凡存在著一點點的感情,也不可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早就已經徹底崩壞了。在這種意義上,我還是很感激母親當年把我折磨致死,至少這樣我的痛苦,就能夠減輕許多。”
“你在說什麽?你到底在說什麽?”沐魂悚然道:“不要告訴我,你是個早已死去了的,利用冥族的禁術,強行將散去的魂魄鎖在了軀殼之中?”
“果然是看管過書庫的,見識就是不一樣。”她撫摸著自己冰冷的臉頰:“雖然說所有的冥族的身體都沒有任何的溫度,我卻是不同的。我的身體是自己的身體,可是卻和當年鑄魄鑄造的鑄軀沒有區別,因為,他不再是聯結,而是一具容器,盛裝著我破碎的身體。所以,您認為,這樣的我,還會在意身體之中究竟是流著血,流著毒液還是流著酒汁嗎?”
沐魂不停地咳嗽著,越縮越小,幾乎縮成了一團。
“你……”她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半晌才輕輕道:“這樣……這樣可憐麽?”
“可憐?我為什麽可憐?”她滿臉的大惑不解——縱然就是這種情緒,都是不受支配的純粹的配合氣氛:“你看,沐魂大人他啊,被記憶折磨得骨瘦如柴,現在又是這副不爭氣的模樣。明明我的心脈都被扯斷了啊,他隻是聞到了一點帶酒味的血而已卻似乎比我都要難受。比起他來,是不是我要幸運些?傷得這樣重,也隻需要用修複物品的口訣就能讓自己的身體恢複安然無恙,也沒什麽痛覺。”
她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活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般。
這讓與她仿佛是一個模子刻出來,隻有臉上小小的淚痣的區別的新娘,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什麽樣的語言,才能夠完美地回應。
什麽,都顯得有些不足。
“啊啊,看您的表情,像要哭出來又哭不出來呢。沒關係啊,您真的經曆了就知道其實沒有什麽熬不過去的,有時候反而隻是在想象著,會讓自己的心中湧現出寒氣來。母親當日每天和我說著第二天,我又要經受什麽樣的訓練,我可是也嚇哭過的,可是實際上受上去,反而是想象中的可怕千百倍。後來我也就學會不去想了,不然要經受兩次,又何必呢?”她眯起眼笑道:“您若要不信的話,我可以讓您親眼見上一見,您就會知道,承受力不是那麽脆弱的東西,隻要還有一點點的信念,終會讓生靈有苟延殘喘的勇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