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葬離夕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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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失去了記憶。
不,準確地說,是他感覺自己失去了記憶。
明明對自己姓甚名誰,為何要活在這個世界,究竟有什麽目的,都一清二楚。可是,卻有一種喪失感。
完全不像是屬於他的,而是被誰灌注在這空空如也的身體中一般,
沒有牽扯住他手腳的絲線,他卻如同提線木偶一樣行動著。
無形的手,在操控著他。雖然是主動在行走,但是無論是手還是腳,都完全不屬於自己。
很懷念,又很討厭的感覺。
總覺得自己很多年前,也如此活過。漫無目的,隻是以某個根本不是自己願望的願望為基準,行動著。
本來已經擺脫了的困境,又重新深陷其中。
這種感情讓他幾乎感到作嘔,可是,卻沒有逃脫的辦法。
沒有他的容身之所,甚至連他的身體,都不是魂魄的容身之作。
他隻是,被他人所拋棄的,一直以來被當作棋子一樣的人。
而棋子,在剛剛擁有自己的意識以後,就要被殘忍地剝奪。
他喘著粗氣,叩響了完全不熟悉的門扉。
叫著與自己不相熟者的名字。
“灰絨。”
對方在開門前,顯然有些膽怯,影子晃動了好久,才看到他的臉。
門內的生靈,看到門外的臉,顯然是有些詫異。
但是,他卻也是同樣的驚疑。
他遲疑了半天,才怯怯地開口:“白……影……?”
顯然對他的名字,並不是很熟悉,甚至很難肯定自己是不是認錯。
在他搖了搖頭時,他甚至有些驚惶:“那您是……誰來著?還是說魔族的同道?那您長得和白影可真像。”
“我是……”他的嘴唇動了動,違心地吐出了一個名字來:“息淵。”
“咦?息淵?”他試探性地戳了戳他的臉頰,對方沒有反應,他倒如同受到了驚嚇一般收回了手,吞吞吐吐地道:“感覺不到易容的痕跡呢,這就是仙法嗎?可是,您大可以換一個旁人的,白影的個性有點怪,裝作他對您來說也許難度大了點,也容易露餡。”
“換……換軀之術。”他像是學舌的鸚鵡,學著不知從哪裏傳來的聲音:“我殺了真正的白影,和他換了軀殼。不然我想雨櫻是不會放過我的。”
灰絨倒抽一口氣:“白影一直過著隱士一樣的生活,您怎麽逮上機會殺掉他的呢?”
“雨櫻派他看管著我的牢房,我和他混熟絡了,偷偷殺掉。雖然他看起來很不好相處,但意外的有顆柔軟的熱心腸。”
為什麽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如此的難受呢?
像是有什麽,從腦海中不斷地想要向外湧溢,卻被一條屏障攔截。
無名的躁動的火,灼燒著他的心。早已波瀾不驚的似水,被熾熱的岩漿灼燒至沸騰。
他咬破手指,淩空寫下血紅的字跡,施放著早已讓身體忘卻的術式。
血紅的碎片,他看到了所謂的真相的殘像。
已經灰暗了的眸子重新有了色彩。
“真有您的。”他露出了驚喜的笑容:“我還以為,您會被困被困在永無止境的困境中,還為此擔心之後我應該何去何從呢。”
“這就是人和仙之間,無法跨越的距離。所以我敢保證,你現在的選擇是絕對正確的。”
不習慣的口吻,完全是陌生人的說話方式。
連存在都變得稀薄,隻是,皮影一般,重複著完全聽不懂的詞語,看著對方的雙眸灼灼發光。
“您打算接下來用白影的身份活下去?還是,要借著什麽機會,再次回到天界?”
“我從斷了仙脈那一刻開始,已經打定主意要在魔境做臥底了。你的忠心我並不想懷疑,但你的能力完全不足卻也是你無法否認的事實。”
灰絨愧疚地低下頭。
如果不是舊日累積起的誠心,他不單單無法將置於險境的息淵救出來,恐怕也要把自己的一條小命搭進去。
“雖然有點曲線救國的意思,但是,我終歸也算是打入魔族的內部了。接下來就應該想法子如何在魔王麵前露臉。”
“不可!”灰絨立刻打斷了他:“白影原是我狼族的靈女之子,誤入人境助紂為虐殘害同族之後,就變得相當淡泊。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我也就見過他幾次,剛才才那樣不肯定。這樣的人,是肯定不會想要什麽露臉的機會。”
“這些我都了解。之所以才動手,一方麵是為了和白影拉近關係,更重要的就是了解他的過往種種,才能更好地模仿他這個人。他看起來已經失去了活著的信念,隻剩下存活這毫無意義的行為。”
灰絨讚同地點頭。
“但是——”他話鋒一轉:“真的是這樣嗎?真的失去了全部的方向,還能活下去麽?你難道沒有發現他一個顯而易見的軟肋,與支撐他苟延殘喘的信念嗎?”
灰絨沉吟片刻,狠狠地搖了搖頭。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那就是狼王雨櫻啊。支撐著他唯一一口氣的,就是再也不可能回到他身邊的那個女子啊。”
他咬到了舌頭,血絲從嘴角沁出。
舌頭卻並不感覺到疼痛,反而是心髒更疼痛,痛得快要裂開了。就像是始終被隱藏在陰暗之中的,他不願意去與之對視的秘密,終於被血淋淋,毫不留情地揭開來。
那一刻,他既是寒夜,也是白影——不,端陽。
失去了光明的陰暗世界,再也觸碰不到的光。
“如果是為了雨櫻,他的行動也就名正言順了。”
“但雨櫻和他已經是過去了吧。她可擁有過無數個男子,她投入進去的時候很是瘋狂,但一旦放手就棄之敝屣。白影當年在備受歧視的狀況下,還是當上了夜隱門的首席大弟子,這樣的聰明,難道看不出再不可能有結果了?”
“越聰明的人,越容易被極其簡單的感情所困。因為看得太透,反而有些東西自始至終無法勘破。”腥鹹的血液,不斷地從破裂的傷口流淌。
涎著血的微笑。
“他還是相信,自己可以挽回不能挽回之物的。雖然始終表現出離塵絕世的樣子,終無一刻忘卻。他沒有相應的覺悟,他的對手,也同樣沒有。他們隻是在重複著同樣的錯誤,在自我折磨而已。已經厭惡到想要毀滅的兩界,卻還是用著兩界的規則來進行著考核——這就是最近的一次機會了。”
灰絨眼睛一亮。
“你是說——鬥法大會?”
“是。”白影露出淡淡的笑意:“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掠奪的戰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