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是是非非

字數:4621   加入書籤

A+A-




    甘冽的酒香氣中,他哆哆嗦嗦地倚靠在牆角。

    毫無生氣的深綠色眸子,注視著眼前的男子,口中發出“啊啊”聲。

    “是我啊。”他的聲音因為激動有些嘶啞,男子卻絲毫沒有激動,反而不停地哆嗦著。

    見到了貓的小鼠,即使能夠用自己的雙腳逃脫,也已經不想再被折磨。

    他甚至,真的說出了:“請給我個痛快吧……”

    不像話的,拽著他紫色的衣袍:“給我個痛快吧,你是好人麽?就給我個痛快吧。”

    他的聲音含混不清,需要用很大的注意力才能聽清他到底在說什麽。

    本就蒼白如紙的皮膚因為長時間被酒水浸泡,白得有些浮腫。

    他的全身上下,沒有絲毫可以稱作是活著的痕跡。

    望著他這副模樣,絕不會聯想到當年冷漠睿智的謙謙君子,又會不自禁想起他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

    轉瞬經年,卻連絲毫的痕跡都沒有給他留下,隻剩下時光刻畫在身上深深的烙印。

    她的琴聲悠悠揚揚,卻聽到了不遠處的低聲啜泣。

    “煙兒,煙兒,你在麽?你在的對不對?那個家夥……那個家夥難道就是我麽?”他半跪在地上,望著上一輪環沒有看到過的景象。

    她聽著他不連貫的哭聲,冷冷一笑,指尖在琴弦上撩撥著。

    他和她是一樣的,即使最初不一樣,最後也變得一樣了。

    正是因為相信著這一點,她才會傻傻地,追隨。直到她察覺,他沒有了自己真正的軀殼,隻是一具鑄軀,也能夠流下真實的眼淚,她才絕望。

    徹底的絕望,甚至比自己被拋棄了還要絕望的感情。

    如果自己是怪物的話,就找另外一個怪物為伴吧,那樣說不定就會幸福。

    她曾經那樣以為,直到最後才發覺,怪物從頭至尾,都隻有她。

    “你不可能是他。”她的聲音穿過結界:“你經曆的絕望,遠遠不如他。不,你正是他絕望的根源,與逃不掉的噩夢。但他對於你,從來是可有可無。你就是他命中的‘天魔星’。”她冷酷地道:“甚至,你看到他的淒慘,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上一次的他沒能找到真相,沒能恢複記憶。

    直到現在,他也沒有恢複記憶。

    隻是,躺在那裏的皮包骨的男子,他的痛楚,也能夠勾起他內心的隱痛。

    他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臉上帶著陰鬱的,生無可戀的表情,惡狠狠地掃視著他的臉。

    在他來看,應該是不折不扣的惡人了,縱然他如同中秋的皎月一般漂亮,也還是遮不住他周身滲透出來的黑暗的氣息。

    仇恨,已經不是被仇恨所吞噬,他就是仇恨的化身。

    除了恨意,已經什麽都沒有的男子。

    即使你不認識他,也會為他感到可惜。因為你可以輕易地從他時不時流露出的憂傷看出,他原本應該是極為純淨與純粹的存在。

    隻有最潔淨的白布,才會被暈染成最深邃的墨黑色。

    那雙深綠的,死氣沉沉的眸子,凝視著他的臉,恨不得把他吃掉。然後露出了與他的麵容相當不符,卻又與他的氣質相當匹配的詭異的笑容。

    “小子,難道你想動我看上的女子嗎?”

    隻是那一笑,冷意深深地鏤刻在了他的骨髓中。他想跑,又跑不掉,隻是訕笑著道:“我們……不認識的吧?”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認識你。”

    他那時候就在猜測,究竟是為何,他才能夠被腐蝕成那副模樣。

    直到他看到了其所受折磨的冰山一角。

    “煙兒,他會得救嗎?”他明知故問地問著琴聲之所在。

    不可能會得救的吧。

    如果得救,之後自己看到的那個恐怖的家夥,又是誰呢?

    “沒有。”她冷冰冰的聲音,隱隱有妖嬈的笑:“你應該巴不得他死才是哦,他可是你的情敵。”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巴不得她死?”

    “以前的話,或許是這樣。但現在,她已經不是,不再是我的情敵了。我就這樣看你們狗咬狗,蠻愉快的。”

    她的聲音卻聽不出真正的愉快。

    她原本就是不知人生樂趣的木偶。

    笑便是哭,哭便是笑,恨即是愛,愛即是恨,眉頭緊鎖亦是麵無表情。

    空蕩如煙。

    但他依然知道其中蘊含著不祥之意。哪怕她沒有感情,哪怕他沒有讀心之術,也依舊能夠從她一成不變的冷淡中尋到她真正的情感之所在,這也是她曾對他“情有獨鍾”的重要原因吧。

    所以才在輪轉之時,隻有他與她同時活在兩個時間之中。

    暗紫色衣衫的男子,待到他平靜下來時,嘁聲道:“我不會殺您,我下不去手的。我今天是來帶您逃走的。”

    “逃走?”他的眼睛抬也沒抬一下:“能夠逃到哪裏去?哪裏都不是我的容身之地。我倒是想要成為魔族躲避,隻是,我連魔族也無法墮入……”

    太過於純粹的冥族的法力,被封印在體內,他完全無法將冥脈斷裂,化作魔。而他的心,永遠也沒有接近魔心之時。

    “阿離,她還活著。”他輕輕地,把她的一隻發簪放到他的掌心:“我想法子讓她活過來了,我終於成功了!我這些年男寵的苦楚,都沒有白白承受的啊!”

    他麵無表情,冷笑著歎了一聲。

    這笑聲讓紫衣男子全身發冷。

    “我大概,仍舊是醉著吧。我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做過美夢,醒來都是一場空虛。我已經不想再做夢了。”

    他的眼角流淌下來的淚,帶著淺淺的血色。

    淚已然流幹,流下的,是赤色的血痕。

    “大哥……”他緊緊咬著嘴唇,似乎也在強忍著淚水。

    他將他的手,放在肩頭上:“大哥,我們走,我們卻見阿離。你不是在做夢,不是。”

    他輕飄飄的身體,就那麽由著他拖走,連走路的力氣都幾乎失去。

    他輕輕哽咽著,她卻在笑,仿佛看到了什麽最好笑的事情一般。

    在黑暗的盡頭,翠色的衣衫,摘去了麵紗,她正淚光盈盈地望著他。

    輕輕地,將他擁在懷裏,口中不住地叫著:“爹爹……爹爹……我終於見到你了,我以為再也看不見你了。”

    他滿臉麻木地任由她抱著,口中嘟囔著快點醒來。

    隻在遠處看著的他的心也冷了。

    直覺,他能夠看出這個所謂的若離,其實就是雲煙。

    但對一個神誌不清者來說,哪怕隻當是做夢,卻也已經走入圈套之中。

    “因為沒有心,才能肆意玩弄他人的感情。你給了我一顆心,卻還是把它剜去了。”詭異的調子,如同吊唁的淒厲吟唱著。

    她很喜歡折磨人,並且每次都能正好地紮在心尖上。

    殘忍而又殘酷的女子,不知出於什麽樣的心,偏偏將兩端的世界,同時展現在自己的眼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