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寒雪凝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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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
冥界的穹空,無日無月,隻有暗影的無星的墨色,蔓延到無限的界限中。
這裏實際上並沒有年年歲歲的概念,一天便是一年,十年也如一天。
永遠不會流逝的年齡,永遠不會變換的景色,永遠不會改變的無趣生活。
寸金難買寸光陰,在這裏,金錢沒有價值,光陰也沒有價值。如果有什麽能夠勾起他們的樂趣,那一定是人間的人所無法想象之物。
因而他們對於權利與地位的追求,似乎反而比不少的凡人更加瘋狂。
當花開花謝都是一瞬間,就會去尋找永恒的世界。
當一切的一切都是永恒,便會尋找著變化的樂趣。
看不到的景色,才是最美好的,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貴的。
永恒的時間,永恒的風景,隻有地位可以憑借著自己的力量換取來,他們的執著,或許會高過一切。
而當站在了權利的頂端,當這也化作了永恒時,就會失去變換的機會——隻有死亡,才能將靜止的河流攪動。
他們都知道,也都看出了,曦晨忍恥換來的地位,已經不再那樣有趣。
他也開始尋求著異常的樂趣,從那雙閃著精光的琥珀色眸子,可以看到答案。
他隻是坐著,悠閑地歇息著,將一夏當作三秋。
但他們卻不同,他們的心情異常急迫,快要瘋狂,卻隻是給曦晨提供了笑料而已。
他指著他們的臉,大笑著。
他們都恨不得一拳打歪他的鼻子,但是,他們已經打不過他。
時間過得很慢很慢,也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終於從緊閉的門扉中抬出了滿臉血汙的男子。
誰也沒有認出那是誰,反而是曦晨先笑出聲來,柔聲問道:“大哥,見到了阿離沒有?看到了夢幻一般的美好沒有?”
他們的心都“咯噔”一聲,無衣將牙齒咬得格格直響:“你難道給了他希望嗎?”
“這也是現在的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了。我和守護者殿下合夥演了一場戲,讓他以為我將阿離複活了。你們真真沒看到,他的表情,嘖,真是美妙。”
他舔著手指上的糖渣。
“你真該死!”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啊。”他笑得謙和溫柔:“你們誰來殺了我呢?”
正有誰站起來,曦晨補充了一句道:“你們誰敢動我,我隨時可以讓他們把沐魂送回去。反正這些酷吏沒有活計,也無聊得要命。你們要是給我一個名正言順讓他們過手癮的機會,我想他們會感激你們的慈悲吧。”
他曾經是個溫柔與溫暖的冥靈。
哪怕隻是在日複一日地擦著冥界的磚石,會為自己自卑,也不會為了位階而自卑。他比誰都認真地,做著手上的活計。
哪怕周圍的人全都看不起他,他也能把頭抬得高高的,就像是王者。
被打斷肋骨,被唾罵,被嘲諷,他也仍舊是一抹亮色的陽光。
明媚的陽光,帶來晨曦一般的暖意。
而當太陽染上了烏色,昏暗地籠罩時,卻也比其他任何的黑暗都要詭怖。
“從一開始,我的本性就是這樣的。”
在他殺掉了她的那一天,在他宣布了他仰慕的大哥有罪的那一天,麵對著質疑,他如此回答。
但是,他絕對沒有他自己說得那般卑劣——至少在起點之時,他不是。隻是被改變了太久,他忘記了初心而已。
他們的堅信,無疑在受著前所未有的撼動。
一個生靈的個性,真的能夠徹底反轉嗎?
但是,他們終究被他凶殘的眼神嚇到,誰也沒敢邁進一步。
“很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並不算是真俊傑,至少也不是白癡。”曦晨回身命令道:“放下他,你們回去吧。”
他們在半空中就鬆了手,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他們誰的身法都足夠跨過這距離,曦晨不知何時再足下布下了減慢速度的陣法,他們眼睜睜看著他摔在地上。
震飛了的一層血淋淋的薄毯。
身上沒有一塊完好的肉皮,青紫血瘀,上麵還沾染著無毒的粉藥。
他不是試藥者,也不是蠱,那是純粹地想讓他不得安生的藥粉。他卻一聲也不喊痛,連呻吟一聲也不曾。隻是呆滯地望著黑洞洞的頭頂。
他的眼睛,比頭頂的風景還要空虛。
斷姻半跪在地上,沾染了一點點的血,看到了雲煙的所為,哀吼一聲。
“為什麽我會這樣沒用呢。”
“是啊,為什麽你會這樣沒用。”曦晨的手指指著斷姻,指著無衣,指著他們所有:“你們為什麽如此沒用?你們不是廢物,誰都不用受苦。雖然我現在也很看不起沐魂,但是至少他什麽都能挺過去。你們呢?你們除了說那些空洞的漂亮話,什麽都做不到。”
曦晨看著他們紅一陣白一陣的臉,滿意地點點頭,不顧他們的怨恨,再一次湊近了雙眸已死的沐魂。
“大哥啊大哥,我真是不知道該說您什麽好了。早知道不可能的事情,您為什麽還要心懷期待呢?明明如果不期待,還留在那裏,您也斷斷不會如此淒慘啊。”
沉默良久。
“曦晨。”他結結巴巴地,嘶啞地道:“你真是辛苦了。我對不起你。”
曦晨被什麽紮了一下,表情僵了一僵,冷笑道:“你什麽意思?反諷?表麵上在給我道歉,其實希望我說對不起?少做夢了。”
沐魂不再作聲,輕輕地合攏著眼瞼。
血淚從眼角淌下。
渾身看著就痛的傷,他不知道為何,卻顯得極為平靜。
一句也不曾責備嗬斥曦晨。曦晨很希望沐魂能夠罵他一頓,他卻沒有開過口。
這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難道在他的心中,自己已經是不值得他痛罵的渣滓了麽?
可是,那他為什麽還會在望向他時,一如從前般的愛憐呢?仿佛還是在心疼他,曦晨甚至有種他已經看穿了真相的錯覺。
不,連始終能夠讀取他人內心,聽他人的心音就像是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般自由的雲煙在,她,甚至也自始至終,完全沒有懷疑過他的扭曲。
她看輕他的鄙薄,正是她對他不屑一顧的最好證明。
絕對不可能獨獨沐魂看得出——雖然他也曾經運籌帷幄,算無遺策,但已經全部是過去。
現在活著的,隻有苟延殘喘的四階冥族沐魂,再沒有當年在冥界掀起滔天巨浪的沐魂。
那隻是他的溫柔吧。
這溫柔卻讓他感到心酸。
那麽,他是不是也從來沒有真正恨過冥王呢?這種念頭讓他膽戰心驚,卻不能完全否定的可能性。
“真是殘酷呢,那樣的一雙眼睛,簡直和——和……”煙兒的聲音微微地顫抖著。
不快的回憶,被那雙隔著時間的眼睛喚醒。
直沒入胸口的箭矢,和一樣惡心人的柔聲淺笑。
“我依然殺不死你。也無法認為,是你對不起我。所以,我輸了。”
琴音織構的幻景破碎,悲哀的涼音回蕩在周圍。
“你也不是殘忍到無以複加,也有看不下去的時候。”
雲煙隻裝作聚精會神,凝視著留下的那映照地水鏡,緊盯著那雙如同小鹿一樣的眼眸。
那是她付出多少努力,也學不會的眼神。
卻依然如同鏡子中倒影的她的眼眸。(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