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潰散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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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素日早已麻木習慣了的耳光,這一記並不重,卻格外響亮,將困住他的黑暗擊碎,陰霾打散。
想起了忘卻了的重要之事。
數不清的折磨與傷害,他卻仍能存活著,不僅僅是靠自己的意誌,還倚靠著她的照顧——她的命魂也在他奄奄一息時,被她親自剝離了身體。
無論她是否隻剩冷屍,是否還能與他交談,隻要他還活著,她便永遠陪伴在他的身邊守護。
手腕上彩色的晶石鏈脆響了兩聲,沉重的身體也變得輕盈。
想要憑借著自己的意識,活下去,而不是這樣自暴自棄,浪費她的心意。
咬住了細白的匙,吞咽下苦澀的藥,盡管有些不舒服,仍想把體內積鬱的苦水吐出來,咬了咬牙,還是抑製住了,讓灰褐的湯藥遍布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當痛楚全部消失,力氣回歸軀體時,睫毛顫動著,睜開了眼。
沒有燦爛的陽光,幽邃的燈色也足以照耀他的心田。
在頭頂上,懸著好多張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直到他的眸子徹底睜大,才皆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湘宛柔聲道,難以掩飾地喜悅道:“你若是不能活轉過來,可真是給我……們添了大麻煩了。”
她深深地行禮道:“方才將您拖拽起打了您的巴掌,實在是太失禮了——不過我也是一時著急才出此下策,請您見諒。”
從他睜開眼吼,目光就一直瞥著身側一動不動的冰冷彩裳,直到湘宛開口,呆滯的眼才轉到她的身上,艱澀地道了聲:“不,我才要說謝謝你了。”
聽不到喜悅,盡是失望與蒼涼。
在某一瞬間的錯覺,覺得她回到了自己身旁,再度將他從死亡中拯救。
在他當她的關懷是夢的時候,她卻真實的護佑著他,待到他清醒時,卻錯將夢境當作了現實。
他試圖移動手臂,湘宛按住他的胳膊,道了聲“別動”,同時將他掌心的碎片拖至了眼前:“您是想要看這個吧?”
他無聲地點了點頭,湘宛柔和地笑道:“您的身子還很不方便,有什麽想要做的,這屋子內的人,全任你驅使。”
齊齊地“嗯”聲。
他的眸光微轉,輕輕感歎,果然都算是自己人。在他們的身旁,哪怕就是這樣聚攏不了法力安靜地躺著,也莫名的安心。
可惜,緊靠著他的她再也給不了自己一抹笑意。
他的眸子定定地盯著湘宛手掌,碎裂的白玉裏仿佛也裝著他的心。
良久,他才稍稍將眼神抬起,望著天機宮的幾人,嘶啞地歉意:“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雨兒,還將魂魄打破了……”
“不,姐夫,你不用在乎的,姐姐的魂魄在被您捏碎之前,早就已經不存在了。”蝶翼快人快語,張口便道:“那白玉不過是凝魄為了安慰你,融入了幻象的虛假而已。原本是好心,結果卻辦了牽絆您的事……”
“我做過什麽,我心裏很清楚,不是隨便編出一段話來就能蒙混過去的。”心木頓了片刻,嘴角勾起,浮現出一抹充滿感激的優雅笑容:“不過讓你這樣不擅長說謊的生靈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騙我,應該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你的好意,我受下了。”
“大哥,蝶翼姑娘她沒有說謊……”緣落從湘宛手心捏起一塊,摔在地上,用腳狠碾,碎成粉末:“這根本是個毫無意義的騙局,您若是因此自責,隻不知道帝沙要在何處偷偷地笑了。”
心木的手心驀地攥緊,瞳孔放大,煞白的臉上的表情異常猙獰,緣落與他相處多年也從未見過他露出過這樣令人毛骨悚然之容,不由得後退了兩步。
竹韻的輪椅滑到了他的身畔,無奈地聳了聳肩:“為什麽你們總是不會設身處地的換位思考呢?若你處在姐夫的位置,你想想你和蝶翼的言語行徑,在他看來會是怎樣?”
緣落本是不擅陰謀算計,甚至連人心都懶得去猜忌,縱然現在他一點點認識到了所處的世界並沒有那般單純,但是即使把這整個過程聽遍,依樣畫葫蘆也仍是在為難他。他見心木對虛假的白玉癡癡地出神,一時說不出心中百種滋味,隻想著用真相快速讓他從難以自我救贖的牢籠解脫,卻忘記了在現在這境況,他和蝶翼實話實說看起來不過像是在用極端而笨拙的方式雕飾著某種謊言。
如果他是心木,在親手打碎了視為最珍視之物時,旁人的話,也會聽不進旁人的話。
緣落羞愧地低下了頭,不再辯解,等待著心木的斥責。
可待柳目轉向他時,瞳孔中絕望的神色不見,目光隻有柔和,他淡淡道:“緣落,費心了。”
笑容很純潔,很幹淨,刺目得讓他偷覷了一眼再也不敢抬起眼瞼。
他仿不在意滿地碎末,嘴角沁出的鮮血卻透露了默默壓抑著真言蠱的艱辛,藍漪咬著牙想要勸阻他現在正虛弱,不要再浪費體力和靈力去強止毒素,身子卻偏偏在那一刻莫名無法移動,也發不出聲響。
湘宛小指甲繪著淺黃花瓣恰好在那一刻搖曳。
心木無暇顧及周圍小小風波,咳嗽了兩聲,繼續道:“我既選擇了重新呼吸,總被死物牽絆,是要讓居心不良的人更幸災樂禍的,她也未必會感到高興。”
他話音剛落,湘宛早已將拳握緊,將掌中白粉吹落至地麵,輕輕揮揮衣袖,清潤的香氣將滿地玉色吹飛過窗。
末了,拍了拍手,酒坑浮現,柔聲道:“對呢,姐夫既有如此覺悟,我就把這礙眼事物毀卻,這下可幹淨了,省得再惦念什麽。”
心木的嘴角抽搐一下,想發作卻強壓怒火,毒素在軀體愈加猖獗,一口濃稠漆黑的血從口中噴湧。
湘宛從袖中抽出絲帕,上熏著的濃濃梅香氣即便站得很遠也能聞得到。她小心地替他拂去嘴角血跡,不甚美麗卻精致的臉孔上極其明顯的不屑於輕蔑,語調仍是輕淺:“有孽夢噩靨,連心蠱,真言蠱三種毒交織,卻還在竭力忍著。忍的好,忍得實在好。若是能一直忍到您這本來就破敗的身體再度崩碎,算您意誌堅韌,不比常人,我們白救您一場也認栽。”
眾魂對她再度說出不合常理的話甚感驚訝,都定定地盯著,逍嗣眼眸半閉,忽然不知道有了什麽主意,悄然退出了木羽居。
“我不想死。”心木聞到濃濃的梅花香氣,忽然開口道:“如果我死了,我的魂魄就散了,就枉費她替我續的性命了。”
“壓製不住了?開始說實話了?”湘宛搓揉著手心的帕子,眉毛嘴角,都向一邊斜挑,柔順道:“藏著掖著的我們也管不著,但你若還把我們當朋友親人,又想活下去,就老老實實地表明心跡——我們都明白前因後果,不會為你的任何言語而不屑,笑話你,更不可能被你的無意之言中傷。反而是要給你準備個何種樣式的棺材更讓我們欲哭無淚還傷腦筋。”
心木沉吟了片刻,咽了一口喉中鮮血,輕道:“白玉碎了真是可惜,我本來還想留沾有她氣息之物作個念想。”
“這不就對了?有些話,不說出來,旁人怎知道你想了些什麽?姐姐如不是總把自己心理話藏起來,也未必會有這許多的麻煩。”湘宛將熏香手帕丟在他的臉側道:“那破玉真假不論,什麽好物。你要真想要個紀念,這是姐姐親手繡的帕子,你這時不時會流虛汗吐血的,隨身攜帶不是比那碎片強得多?你若還想需要什麽,我都從天機宮給您鼓搗來是,這念想可算是綿延不斷。”
她猛地壓下了嗓音“而且也許……用不了多久,您就可以親自挑選她的心愛之物,全不必勞煩我在天機宮和冥界來回的折騰了。”
她的聲音很低,低得像是囈語,除了心木近乎沒有人能聽得清她嘀咕何語。
心木在聽到她的話,也是一怔,不明白她暗中深意,卻側了側肩,本能地想去將帕子握緊。湘宛按住他的手,體貼將帕子係在了未戴手鏈的腕上。
“這下總可以把那破爛兒放下了吧。”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緣落的目光無端一閃,他忙揉了揉眼睛,那淡淡的重合卻不見了。
“你在揉眼睛?莫不是也出現了什麽錯覺?”緣落循聲,隻見竹韻的眼睛通紅,不是蓄了淚,像是被什麽刮擦致傷留下的紅痕,他有些訝然指著他的眼眶:“你的眼睛……”
“本來我也是無端生出一點幻感來的。”竹韻低聲,在此時從輪椅的扶手中彈出了一隻滿是尖銳毛刺的爪,在他的臉上揉擦一下,立刻留下了一道血痕:“但我剛才想要揉揉眼睛時出了這麽個玩意兒,我就徹底放棄那念頭了——姐姐擅長醫術,但最擅長的乃奇門遁甲之術,隻是平素軍師身份很少拿出來展示罷了。她是絕對不會做出這樣劣等的東西來的。”
“那倒也未必。”逍嗣插話,手中提著一個竹籃,內盛著芳香撲鼻冒著熱氣之物:“欲蓋彌彰總該知道吧。我一直覺得小湘怪怪的,卻不知用什麽法子才能徹底探出她真假——方才那手帕提醒了我,如果這她也能不出差錯的話,我也沒什麽話說了。”
藍漪看到了籃子,聞到了其中的香味,心下明白了七八分,向他頷首,逍嗣向前行禮:“雖然我們這樣族不需要吃東西,但姐夫現在身體虛弱,用些吃食補補倒也是好的。剛剛蘇醒,味道太重的想必吃不下,所以我方才特意去準備了些清淡之味……”
他將籃子上蒙著的布掀開來,其中盡是用香料嬌花做的吃食。
湘宛驟然變色,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滿地冷笑道:“你這是特意為姐夫準備的,還是為我準備的?”
說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藍漪和逍嗣交換了一下眼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