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問君何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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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淡的珠露梅花香氣,更證明了這一點。

    諸人皆知,散羽愛梅成性,她平素吃的飲的,總是點綴著香梅;衣衫上熏染的,也永遠都一股濃濃的梅香馥鬱。

    且她身上熏染著的香氛,便與染秋霜調製浸於軀身之味般,花了心思,用料又麻煩,極難仿製出相類似的來,他不懂,卻也從染秋霜處聽過一兩句。

    如果這世上有誰的熏香我不能完全仿製出來的話,那便隻有散羽軍師身上的露水梅香。若僅僅隻是梅花之味,並不甚難。難的是她並不僅僅隻是燃焚香料入衫這樣簡單,更兼以日日浸在芳梅林剪梅賞梅,天然的清露落滴不拭,成年累月的清潤絕不是一時半刻尋找到替代之物的。

    既然她可以任意易容,能模仿出他所熟識者,自然也可以易容成完全不像,讓他都不敢認的五官。

    但是她改不了她那高挑纖窈的身材。

    也除不去早已滲入肌膚中的香氣。

    還有那在說笑時,總會有意無意地卷起鬢角的習慣。

    若是真不相識,何必還要蒙著臉?

    恐怕是她天性謹慎,一點端倪也不願露——再強大的易容,在臉頰與假皮的接合處,還是會有縫隙的。在他的長劍撕破了落葉的容顏時,也的確微有些察覺出那並不是一張假麵的厚度。

    再細細想時,她對楚遙的戲謔言語,及模仿染秋霜的神態口氣也能隱隱約約感受到她絕非所自稱的:常駐冥界極少言語,鮮有人知的漠然殺手,隻是憑借隻言片語拚出的形象,而是——與他們十分相近相熟,還細心著觀察他們的每絲言行者。

    思緒轉旋,沒有誰比那靜若出塵,安靜淡然,卻對周身事物了如指掌的梅林寧影更加符合這樣的形象。

    在前往被推翻前,楚遙還當散羽是個心內鬱鬱卻自有一番淡泊的富貴閑人,直到她將那一整套連他這不擅心機的人看了都能迅速領會,並施用出奇絕效果的策劃交托給他,落葉的每個反應都跳脫不出她預料時,他方才驚覺她並不是真正漠然。而是在某個角落裏悄然整理著不為人知的情報,隨時可能會亮出令人大吃的暗招。

    若她真是蒙麵女子,有很多事可以解釋得通——卻也有許多事情解釋不通。

    彩裳清柔,華步生塵的天界軍師,怎麽可能同時又是那滿口輕佻,用著聞所未聞招式狠辣的冥界影子殺手?

    楚遙理不清思緒,但不敏感的嗅覺也終於嗅到了奇異的味道——名為陰謀,名為漩渦的味道。

    霧歌就在這沉默沉重的氛圍中醒來,當她抬眼望見了楚遙時,全身止不住地顫栗了一下,狠狠給了楚遙一個耳光。

    楚遙正在發愣間,她已狠狠地咬了楚遙的手臂,從他的臂彎中一躍而下。撲倒在了蒼默的懷中痛哭出聲,嗚咽著道:“哥哥……楚遙好可怕……他是個道貌岸然的魔鬼……”

    楚遙一頭霧水,完全摸不著頭腦,低低地道:“霧歌……?!”

    霧歌痙攣一下哀求蒼默道:“哥哥,不要讓他過來……”蒼默應著,輕輕拍著霧歌的背,眼中已現出了些許無奈與鄙夷的神色。

    “楚遙兄弟,無論如何,你這件事做得未免太過分了……”

    “過分?蒼默兄弟,你在說什麽?我完全聽不懂……”

    始終站在他身畔未曾言語的白裳月光已踏著碎步出來,楚遙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您可是冥界月無痕公主?”

    “正是區區在下。”月無痕嘴角勾起道:“楚遙將軍,您已不必再多言。我冥界觀測者最先發現了此處的異常,但並不肯定也未輕舉妄動。待到截獲了散羽寫給你的信,阿蒼還猶豫會不會是她故意陷害,隻得仿了張一樣的送去,想不到真將你引來了——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我雖不識得你,做這樣事也實在——有些令人發指了。尤其還是在我冥族境內……”

    “信……?”楚遙想起了那隻寫了一行小字的偌大的白紙:“我確實收到了一封信不假,但上麵……”

    月無痕輕輕一拋,楚遙一把接住了她拋擲出來的事物。

    “你大概沒想到過,我冥界多的是模仿高手,許也不知,一模一樣的信能出來兩封——一真一假,一誘敵,二佐證。”

    毫無自知的楚遙在凜冽目光的注視下,竟也覺得自己犯下了什麽滔天之罪。他俯首看著,那封信的信封確與言煞送來的一模一樣。他猜不透其中寫了怎樣的字才會讓他在一刹那間陷入如此略感窒息的境地。

    當他展開了一樣整整齊齊折成四折的白紙,上麵的字跡與自己收到的僅有一行的字跡全然相同,卻寫得密密麻麻,楚遙望著其上的內容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楚遙將軍:

    上次私回天界你與在下商量囚禁霧歌公主的事情,雖然至今始終辦的妥妥當當,一直一帆風順,不曾有被露餡的痕跡。可我多少還是有些憂心——世上並無不透風的牆,雖然我自恃法力頗高又有芒星盤護體,不大畏懼讀心術一類,但並不定能永保無痕,冥界又有觀測者這樣存在。我與他甚熟,暫且蒙蔽了他的雙眼,但淇水此人正直,真被他察覺必不會護我。好在前日我為霧歌診斷脈息,她已懷有三個月的身孕,趁現在誰也不曉時將她接回天界,她必覺羞恥而毀了悔婚之決定。您心中的憾慮也可以在無人懷疑之際得以解決。速來,莫豫,越快越好。

    ——散羽”

    “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因為退婚而惱怒,因此找散羽囚禁霧歌?我楚遙怎麽可能做出如此卑鄙齷齪的事情來?純粹是無中生有!”楚遙憤怒地將信撕了個粉碎,朝地上一擲:“我收到的根本不是這樣的信——那上麵隻說了霧歌被綁了,隻能我一個人來救她……僅僅如此而已,這一定是有人有意陷害我!”

    “我都已被迫懷了你的孩子,你卻為了逃避罪行竭力否認?”霧歌用怨恨的眼神睨著楚遙,哭得更加大聲:“枉我也曾對你動過心,想著即使如此待我,許也是出自真情——縱令人不齒,也至少會敢作敢為,想不到……你竟是個如此膽小怕事之人。”

    她梨花帶雨的模樣著實引人哀憐,卻在無意間補了楚遙一刀,使得他幾乎全然沒有了解釋了餘地。他卻自認無過,仍毫無自知徒然道:“你懷了我的孩子?從那日你與師傅說不再想嫁給我之後,我就再沒見到過你,你何時能……”

    霧歌猶如驚弓小鳥,瑟縮在蒼默的懷抱中,捂住了耳朵,仿佛再也不願回想起恐怖的陰影,抽噎著道:“我也不知道退婚後,竟受到你如此淩辱,若早知如今境況,我也斷不敢向父王提起……也不會落至此刻境地……”

    “歌兒,難受的話就不要說了。”蒼默悉心地貼在他耳畔柔聲道,當舉目望向楚遙時,圓潤的荔目透滿了冰冷寒意:“的確不排除你被陷害的可能——信可以偽造,冥界觀測者的線報也可能會出錯。可此刻不僅僅隻有虛幻的物證,人證也在——歌兒生性單純耿直,且她之前已明明白白在父王的麵前拒絕了婚事,已可說明她已無心,卻突然用自己的清白開玩笑來賴騙你?不覺全不合理嗎?”

    楚遙突然想起了什麽,渾身一激靈,冷靜了下來,悠然淡靜地道:“蒼默兄,我和霧歌的婚事,因為之前散羽軍師拒絕了你,師父怕再丟一次臉,所以還未曾在天界大幅散播吧,你又是如何知道——”蒼默蹙了蹙眉,剛要接話,楚遙舉起一隻手,冷漠地打斷了他:“也許——你可以用你是天界的大皇子,霧歌的哥哥這理由來解釋,我也無法反駁。可近些日子來,你可是奉命居於冥界,和散羽軍師一般無令不得回無令不得出。霧歌拒絕我乃是私談,若真如你們所想,我因為她退婚就立即氣急敗壞地將她囚禁起來,那你們得到消息也就是這朝夕間,你完全沒有時間沒有可能與霧歌相見聽她訴苦,又如何知曉她之前的所為?”

    “這……”蒼默不由語塞,他隻想著讓自己的整個計劃快速展開,斷沒想到楚遙竟也會如此犀利地發問,連他自己都未曾想到過這一層。

    楚遙直盯著蒼默,竟讓他的手心與額角皆冒出了冷汗。楚遙微微眯起狹長的鳳目,臉上帶著些許的輕鬆。卻不想他的思維有一處致命的盲點——由於璽顏而與蒼默關係較為親近的他,無論蒼默的作為多可疑,他也不會懷疑他有問題。在蒼默的思緒快速流轉時,卻不想楚遙自己先解了圍:“所以這世間很多的事情是根本解釋不清楚的。誤會來臨時,縱然找不到理由辯解清,但我選擇——相信。我相信蒼默兄你不曾在背後動過手腳,也希望你能相信我,不是那樣卑劣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