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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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世再無最強兵器的夢煙。取而代之的是冥界的王與天界軍師雙重存在的散羽活躍在塵世間。
她並沒有用靈夜逆改邏輯——這樣的技能需要絕對的冰冷無情。
感情的喪失,原本是中了一種精致淬煉的毒,夢煙早在無盡的輪環中自行衝開了毒性,而其餘的冥族,已從錦的手中獲得了解藥。
這世間,再也沒有人可以往複於同一段時間中積累。
她也沒有求離若用碎心鈴去刪改任何人頭腦中的記憶,前塵往昔仍存留於每個行走於這段時間的人的心中。
甚至,她從沒有一刻去刻意提及模仿早已用回影訣追溯的一清二楚的她的過去,也並沒有在自己原本的容貌上覆蓋其他形貌的假皮。
可是,她在每個人的眼中,仍舊是唯一的舞靈,唯一的散羽。
隻因她自己是如此堅定地相信著,他們也陪她將其變成真實。
她給了她一條命,她還她一個存留的痕跡,替她來愛這個世界,看繁華三千,得償千年所願,或許,也算是她們二人另外的一種清算與成全。
魔刻本已不存,但魔族這個名號仍保留了下來,駐於魔境,與冥族同屬天界管轄。流楓本意欲星辰接掌首領此職,他決意追隨王於天界而推辭了這個請求。至於寒幽,一是他為冥王的未婚夫,二則是他也實在是無心。最終,借由冥力,從幻影中脫出真軀的楚遙——慕野吟坐在了這個位置。
魔這個詞,似乎從一開始就與楚遙有著脫不開的牽絆,終究也還是由他背負起了魔名。
果然是兜兜轉轉,抵不過宿世使然。
而在再三斟酌之下,終於還是保留了明月樓這個存在而將染秋霜這一意識埋藏在塵埃渺渺——流楓並不怨恨秋霜埋藏在他心中對於修仙之路的憧憬的種子,相反還對她的某些教誨甚是感激。做出這樣的決定,也非他一人的決定,而是共同商議,深思熟慮。染秋霜太過爭強好勝的心,與不願欠下情誼的執念,實在容易害她重蹈覆轍與悲戚。
與其尋本真複了秋霜寒涼,不若月下樓閣徜徉。何為真,何為假,誰是誰的複製品,都會隨時間的流逝遺忘。
念洛奉散羽之命,將冷幽朔身軀煉化,將鑄造其中的四樣靈物複歸原樣,並從逆魂中取出了唯一鑄入的貓眼玉,歸還各妖境,和著散羽的一曲,他們俱得還陽。在得知流楓與魔族雪的關係,和他現在已做為三界之王的消息,他們不再為曾被滅族而痛,反被羞愧與感激填充了胸臆,願意效命於他。
三界歸一。
隨流楓在眾生祝福之下坐上了至高無上的寶座,這盤棋,也已結束了。
光芒落入了被黑暗所遮蔽的境界。
為了某個貪吃鬼——寒幽而分開舉辦的三場喜宴的樂曲,徹底衝散了這陰冷的深霾,沉入了歡欣。
在他成為冥王夫君結末之筵,在搖曳的大紅色色調裏,錦對著完全沒有做新郎覺悟,隻埋頭甜膩吃食的他玩笑道:“當年你就和散羽吵著,絕不與我和司姻同辦酒席,這樣才能多吃點好東西。夙願終於實現了,還添了主上的,真是可喜可賀。”
“難為你們都考慮我,連吃了這麽多好吃的確實心曠神怡。不過,比起美食,曆經波折後還能和阿羽走到今天更令我高興。”他凝視著夢煙,故作輕鬆地笑著,兩道淚痕卻不能掩飾地落下來,他忙低頭扒拉了兩口盤子中的點心:“真辣。”
錦捏起一小塊放進嘴巴裏,一股子惡甜懨在喉頭,她咬著唇,低聲道:“嗯,確實……好辣……辣的人睜不開眼。”
夢煙並不則聲,那些可窺探的心音被她閉鎖無視。
他願意將她視作此生所愛,與她紅妝攜手,入花焰燭火,沒有那個人的犧牲,長眠於雪原的孤魂是誰顯而易見,即便是像現在作為替身而得的安寧,也是她不能想象的。
月有圓缺,美中不足,古今難解,那些旁支插曲無可避免,何必覺委屈,何苦貪心去計較?
白璧有瑕的快樂,未嚐不可當作是蚌中珍珠。
這也是,作為忘川守侯者,看慣聽多了浮華萬千者與旁人不同的豁達,想開的事情,就不會再深陷。
春去春來,花開花落。
汗水與淚水化作往昔,他們也成為了夜深人靜的燈盞旁的傳說中的魂靈。
世事,真是無常又有趣。
忙忙碌碌,機關算盡的人,卻沒能得到想要的結局;
把全部心血奉獻給不知能否實現的幻夢的人,卻至死也沒能親眼看到他失去自我,乃至將原初的身影全部忘卻也要構建的永恒的樂土。
隻是個被卷進來,對爭名逐利毫無興趣,反而在冥冥中無形的指引之下,獲得了他人的傾囊所求。
天冥之靈,是否也是天命難違,無人能參透。
性格與命運之間的滲透關係,也無從推得。
但是,如果說生命中的得與失,也是一場無形的交易。至少能肯定,流楓的往昔,足已可以付清現在所獲的一切,甚至還並不能完全抵消那深重的陰影。
可是,累累的傷痕,湧動的淚海,他仿佛早已忘記,絲毫不在意。
苦痛並沒有將他攏入黑暗,反而加強了那份憐愛與慈悲,還有更為公正的態度。
生為妖,修作仙,墮成魔,血含冥,曾化人的他,五族的界限早已不明晰,能夠真真正正地體會出所謂的“眾生平等”。哪怕是蒼默或璽顏歸順來的舊部,以及冥族,也不得不承認,沒有誰,比他更適合做九天——不,三界之王的。
血統沒有高貴,沒有低賤,不過是出生時,所戴的標簽不同罷了。對這句話有著清楚的認知,並作為信條的他,終於對九天之上的宿病承襲製下手——類似於冥族過往的手段,不過更為溫和些。不念出身,皆要進行嚴格的考察,不能承擔責任能力不足者,須即刻從九天脫離重入輪回,哪怕是他忠心的追隨者,或是他的親生兒女,亦沒有留情的餘地,絲毫不手軟。
作為三界之王唯一的王後離若,哪怕要忍痛與子女分離,對他的所為,也沒有提出過異議。
在有人問起她為何會如此淡然時,她的回答頗意味深長:流楓鐵麵無私,但並不是個沒有感情的機器。堅強,隻是因為他竭力不把柔軟表現出來,剖開靈魂來看,卻也許比任何人都脆弱,都容易受傷。身處於任何位置,都要有承擔相應責任的勇氣。他既然未選擇做一個普通人而走向了另外的道路,注定不可能再似尋常,擁有滾燙的心,卻不得不做冷血的事,那種痛苦不是平常能體會。她所做的應該輕聲地鼓勵支持,使他堅信自己,而不是責怪怨懟,為原本已壓抑的魂魄徒增其他壓力。這是她作為他的妻子不可或缺的覺悟。
無意中聽得此言的他,登時熱淚盈眶,給她一個最溫暖的擁抱。
世間不知有多少的少女,暗自憧憬能像離若一樣,有能得到流楓這樣坐在無上尊位卻依舊能專一專情的男子垂青的幸運。
她們隻在羨慕她現世的明豔,可是她“幸運”背後的艱辛,是否是她們所能承受的,卻無人顧慮思考。
如果他不是九天之王,而是瘋癲落魄,伏在雪地孤零零的可憐人,她們能否依舊對他滿懷眷戀,不離不棄的守護?
在他終日痛不欲生,噩夢纏身,她們能否割下骨血為他熬藥,眼不合攏伴其安眠?
在他不得不遵循著規則,將考核不成的子嗣從九天放逐,她們是否能不哭不鬧,也不爭吵?
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時間過去多久,連那些恨與疼痛都淡了,她對他的情誼,他卻一刻也沒有忘記。
沒有她,他不可能走到現在。
在疲憊,痛苦與糾結時,隻要看到她純真的笑臉,紛雜的念頭就會一掃而空,堅信什麽都是值得的。
她的情誼,他無以為報,隻能用他的一生,傾盡所有的愛去償還。
那雙眼如何冷靜觀察世間生靈,在注視著離若時,便會即刻融化成水,變得比尋常人家的恩愛夫妻神色還要寵溺。
付出未必會有收獲。他的愛越深,她招來的妒忌也越多。
可那都是在角落中,與她說不上話的陌生人罷了。
凡是熟識離若的人,無一不認為,她是應得的。
連真正的“多年的老情敵”雨櫻,不過是無聊時開開她的玩笑,內心深處是在祝福著她的。
這一天,風清雲平。
她正打掃滿溢著清清淡淡的雨露與書卷香氣的彩閣——正是在這個地方,她遇見了教會做人的道理,賜予了她平和地心境與柔和個性的魂靈。盡管那生靈早已不在,魂魄飄散成灰,可她還是習慣去那裏看看,期待著某一刻還能聽到那句“小姑娘,終於等到你”。就像想重新被那嚴肅溫柔的人,用盡管冰冷,卻有種不可思議的溫暖的懷抱擁著四處漫步。盡管知道它們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了,但把那裏整理得幹幹淨淨,也算是她表達感謝的一種簡單的方式。
從彩閣中走出,她不自覺踏入了那片寄托了無限夢影的花海。
卻瞥見了雪白的影子早已先佇立在繽紛嬌豔中,聽到了腳步聲,回眸一笑,姹紫嫣紅早已失了色彩,他攬起她纖細的腰肢,將她高高舉起,旋轉間,無數的花瓣落上衣衫。
隻有他們二人清脆的笑聲交織成樂。
被風微微吹亂的黑發披在肩頭,她眨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道:“流楓……我……”
“不用說,我知道。”他凝視著她:“今天是她的祭日,你想去看看,對吧?我已做好了準備,立刻就可以啟程。”
她嘟起了嘴巴,裝作不大高興的樣子:“你又亂窺人家心音了?”
“我的小若早已命令禁止的事情,我哪敢頂風而上啊!”他的嘴角微微上揚,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不過是我們的靈魂早已相連,沒有冥力,也可以心心相印。”
她是想小小的撒撒嬌,可聽他很淡然地就說出這樣的話,臉不禁有些泛紅,嬌嗔道:“肉麻。”
“可這是我的真心話呦。”他摸了摸她的頭發,她不由乖乖低下了頭。猝不及防間,被他打橫抱起:“抓穩,要走了!”
一陣風聲呼嘯而過,漫天的雪花拂過臉頰。
玉石裂碎,清冽的笑聲:“哎呦,墨蓮姊,殿下,好久不見。你們兩個還是恩愛得令人羨慕呢。”
這聲音……
抬頭看去,果真是寒幽。一襲水藍衫的散羽站在他的身邊,兩人都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
離若忙朝流楓使了個眼色,他笑著將她放下來。腳一著地,她便結結巴巴地道:“不……隻是流楓為了用瞬移訣才……”
“哎呀,墨蓮姊,用不著解釋,誰不知道你們的感情好。”他挽住了散羽的胳膊:“就像我和阿羽一樣,夫妻和睦不是丟臉的事情。”
散羽綻開笑顏,像離若鏡子中的倒影:“你們也是來祭拜的嗎?”
離若與流楓俱點點頭,寒幽調侃道:“就連點頭的時機也是一致的,這才是心有靈犀。”
他在開心地笑著,滔滔不絕,卻隻看著遠處,無論如何也不肯瞥一眼身後以紫刃作碑的雪墳。他們默默拜祭的時候,他也不曾回過頭。
從那一天,到這一刻,每年他都會來,卻總也不會看那座孤塚。
“寒幽,別再鬧了。”散羽柔聲道:“這都多少年了,你仍舊是不肯回頭和她說句話嗎?”
他背對著他們,眸子中一閃而過的悲哀,沒人能看見:“夢煙話一向不多,該說的,已再劍爐告別的時候說過了。她安排好的,我也照做了,再也無話可講。之後隻要來看看她,就算是盡了我的心意吧。”
相見,又默默地背對背分別。
仍是一場無言。
在他們都離開後,錦與司姻悄然而出,燒了幾冊的書卷。
“呐,司姻,你覺得她真的是對的嗎?”
“為什麽會這樣問呢?”司姻低聲:“大家,包括你我,不都很幸福嗎?”
“可是聚炎……我看得出來……他的笑,沒那樣純粹了……”
“那也是他自己選定的啊……”司姻柔聲道:“他總是毫不猶豫把別人的事情擺在第一位,和自己相關的卻一再滯後。她對他的決定都是支持的,自然也會尊重他視為優先的救贖。他最多也就是傷心,至於悔恨,是不存在的吧,他也能理解她的付出……”
雲錦思慮片刻,“嗯”的一聲,表示讚同。
眼睛卻不自覺輕微眯起,想起了萬物的起源,遙遠的往昔……
卻再也不可回退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