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故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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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溪幽幽地歎一口氣,“故人,那隻是位故人罷了。”可那究竟是個什麽樣的故人,她卻不想多說。
明懷陽聞言一窒,如同一連串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任他泰山崩於前都不改色的黑臉都險些繃不住。他幾乎不敢再往細了想,口中喃喃,“那人……他……你……”
明懷陽支吾半晌,已然到了嘴邊的話,卻仍是說不出口,因為他不知該如何出口。
若是他表明自己是她的親生父親,並以父親之名過問這事,未免太過突兀,太過莽撞,不妥,這實在是不妥!
難道說讓他以十八年不曾見麵的所謂“伯父”之名,去過問一個女兒家的私事?不妥,這仍然是不妥!
紅衣聖女殞命後,明懷陽沒有再娶,他自認為潔身自好,但他的院中也有三五個姬妾,不過是些玩意兒罷了,他從不放在心上。
當今的三國七城中,但凡位高權重的男人,又有幾人的後院會沒有幾個姬妾?若是外頭無名無份的女人,那隻怕會更加多不勝數。
他卻從不曾想過,自己惟一的女兒可能也正無名無份的替別的男人暖床。
“他待你可好?”明懷陽仿仿聽到自己正若無其事地問道:“他家中可有大婦?”
柳明溪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是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然而不論她說或不說,對於明懷陽而言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總之,她不是那人的妻子,卻和他同房,那她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若是沒有大婦,說不定哪天也會有登堂入室的可能,她在人前勉強也能算半個女主子。若是那人家中有厲害的大婦,她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柳明溪並不認為她有必要向他這個初次相見的人說這起子破事,所以她選擇了沉默不語。思量一番,她覺得這位所謂的“伯父”雖說問得突兀,卻也算出於善意。
柳明溪的臉色終於稍緩,她微微福了福身,避重就輕道:“多謝伯父關心!”
明懷陽原本還想再說點什麽,隻是被她這麽隨口一句,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來,如梗在喉,他愣了半晌還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廂房裏一陣死寂。
良久,明懷陽心有不甘道:“若是他待你不好,不若就在此住下來,你是我故人之女,我照顧你也是應當的。”
總算沒有再追問她和趙政霖的關係,柳明溪暗暗鬆了口氣,隨口答道:“他,對我尚好,若是可以,還望伯父盡快送我回去。”
明懷陽一怔,完全沒想過找到自己的女兒後,她會轉身就走的事實,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而且她可能還是跟了某個無名小卒去當他的玩物,更讓他無法接受。
他絞盡腦汁,訕訕道:“我知道你的父母親,你的出身亦是高貴,我是說,其實以你這般出身,何必委曲求全,西域諸城的大好男兒任你挑選。”
話一出口,他自己便先愣住了。
這番話本身既對,又不對。
身為聖女殿之主,她當然可以在整個西域擇良婿,可她現在不是。
若是明懷陽出麵,確實可以幫她恢複聖女的身份,但她心在誰身上尚且說不清,那時也不可能嫁在明家,若是她嫁到別處,反而可能會打亂眼下的格局。
就在他怔愣間,柳明溪再次向他福了福身,“伯父說笑,我已經有主了。”
明懷陽再次語塞,是啊,她雖然無名無份地跟著那人,卻也是有主了。
何況,她並非清白身,這……
更麻煩的是那個男人,他究竟是何來曆,又怎會和葉家的人一起來月城?
明懷陽尚未來得及一一查明。
廂房裏再次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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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您覺得我與您的故人之女長得有些相似,不過,小女子以為,長相並不能說明一切。”柳明溪眼中的神色沒有絲毫起伏,隻是唇角挑起了一抹不無譏誚的笑意,“伯父或許還不知道,我的父母都隻是尋常人,隻怕他們並非您口中出身高貴的故人。”
明懷陽卻不為所動,繼續追問道:“那他們,這些年,他們是否待你視如……”
他們是否待你視如己出?這是他想知道的。
可他也知道,因著他在嬌嬌的生命中已缺席十八年之久,要得到她承認並不容易。
明懷陽的心中很是矛盾,做為父親,他當然希望她是被疼愛被嗬護著長大。
倘若她的養父母與她感情頗深,那麽她隻怕更不願意承認他,倘若她的養父母待她不善,他又會恨不得讓那些人去死!他的雙手在寬大的袖袍下緊緊成拳。
柳明溪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自說自話,道:“家中父母隻生了我一個,自然是父嚴母慈,對我疼愛有加。於我而言,他們是這世上最好的父母親。”
明懷中不禁頹然,雖在在他心頭已然有了這樣的顧慮,但是當他的顧慮果真血淋淋地化為現實擺在麵前,他仍覺得渾身一震,通體生涼,整個人隨之冷靜了一些。
他可以確定眼前的女子是他的嬌嬌無疑,可他因為種種顧慮,暫時還不能光明正大地讓她認祖歸宗。
若是她在這個時候正式回歸明家,以她如今的身份和手段,決不可能成為明家的繼承人,反而會打破他多年以來的布局,將他悉心經營的明家推至風口浪尖。
若是她不回歸明家,隻怕會有更多人會想要將她除去,永除後患。
明懷陽自忖,身為父親的他尚且沒為她做過什麽,總不能白白害了她。
既然她的養父母待她不錯,那便讓她……可這卻是他唯一的骨肉,更別說她還有著和瀾熙如出一轍的容貌,他怎麽能讓她繼續流落在外?
明懷陽隻要一想到,自己的女兒一直都稱別的男人為父親就百般不是滋味,他定要去查查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搶他的女兒!
何況,他都還不知道她身邊那個男人的來曆及品性,怎能輕易將她托付給那人,還讓她過著那樣的日子?
明懷陽終於將紛亂的思緒理出了一點頭緒來,他拚盡全力穩住自己的心神,沉聲問道:“你,我是說,你們如今家在何處?”
這下輪到柳明溪答不上來了。
一方麵她真不知該怎麽答。她的夫家沒了,娘家沒落了,那閔州鄉下的柳家老宅,她隻聽說過,還沒有去過……簡言之,連她都不確定自己現在還有沒有家可言。
在她想來,若是能找到一諾,他們便可以找處清靜地安家,或許是閔州鄉下,或許是更偏遠的所在。隻是杜鳴生(慕容笙)不可能輕易放人,除非慕容征開口。
而慕容征,據說他在月城,可是他究竟身在月城的哪一處?初來乍到的柳明溪還一點譜都沒有,如今看來,她要找回一諾根本就遙遙無期。
另一方麵,她都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什麽人,更不知道是敵是友,她怎麽也不敢將自己的事到處亂說的。
她的麵色似有些為難,半晌沒有答他的話,明懷陽看在眼中,心裏的糾結更盛。
良久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的一顆心如同懸著巨石,不斷往下墜。腦海中盤桓已久的疑問終於脫口而出,“你們因何來此?”
柳明溪隻是挑了挑眉,不解地反問道:“還不知這與閣,咳,與伯父有何關係?”
明懷陽一怔,她說的也不錯,他憑什麽過問人家的事?百般滋味湧上心間,坦白說,他活了近五十年,從未像此刻這般無措過。
他兀自苦笑道:“與我自然是有關的,或許我可以送我回家,順道去看看我多年不見的,故人。”
柳明溪扯起唇角來,不鹹不淡道:“恐怕又要讓您失望了,我與父母已失散多年。”
明懷陽驚聲問道:“這是何故?!”
不過……明懷陽轉念一想,照她這話的意思,是不是那兩人已有可能遭遇不測?思及此,他麵上雖不顯,心情卻立時莫名晴朗起來。
“咳!”明懷陽若無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你若是受了什麽委屈,不妨和伯父說說,有伯父在,定會為你出頭。”
柳明溪微微一怔,委屈?她不禁幽幽歎出一口氣。
她所受的委屈可實在是不少,可他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又能如何替她出頭?隻怕出頭是假,套話才是真吧。
明懷陽忽然想到了什麽,他又問道:“你們這趟來月城所謂何事?萬事有伯父在。”
柳明溪這回是真愣住了,強龍壓不住地頭蛇的道理她懂。而這人便是所謂的地頭蛇了吧?她盯著明懷陽仔細打量一番,心中琢磨著請他幫忙找慕容征的可能性。
隻可惜,這人……究竟是何來曆?以她有限的腦筋,根本就理不出個所以然來,若是趙政霖在就好了。
明懷陽定定地望著眼前有著絕世容顏,卻文靜乖巧得讓人出乎意外的小妮子,他心中也愈發柔軟起來,其實,有個這樣的女兒也挺好的。
再說,既然是女兒家,她何必參與到那些爭權奪利中去?大事本該交給男人去辦。
他黢黑堅毅的麵龐上難得露出一抹和悅之色,“不瞞你說,伯父在西域諸城尚有幾分薄麵,若是你需要伯父做點什麽,伯父定會全力以赴。”
思忖良久,柳明溪啟口道:“多謝伯父的好意,望伯父容我和他商議後再定。”她口中的他是誰,不言自明。
她看似柔柔弱弱,小心翼翼,說起話來偏不卑不亢,滴水不漏,卻又讓明懷陽碰了個軟釘子。若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他說不定還會感到驕傲,輪到他自己頭上,那感覺就不是那麽美妙了。
明懷陽麵上淡淡,依舊不動聲色道:“今日天色已經不早,伯父改日得了空再送你回去。”
柳明溪看了看外頭依舊高掛的豔陽,她的麵上不無嘲諷,卻不再贅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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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溪,明溪……”
柳明溪醒來時,已然一室漆黑。
窗外月如銀霜,而趙政霖正坐在床沿望著她,背對月光,一時看不清他的麵上的神情。
她又驚又喜,蹭地坐起身來,問道:“你怎麽找來了?”
趙政霖無意在這種地方和她一一細說,“我帶你回家去。”
柳明溪身形微頓,她幽幽問道:“回哪兒?”
這話從字麵上可以理解成好幾層意思。
首先,他們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家人,他的家應該是誠王府,但那裏顯然不是她的家。再者,他們在月城的事還沒有辦完,又怎麽能倉促離開?
趙政霖怎麽都沒有想到,柳明溪竟然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問出這樣的問題。他按了按有些發疼的腦門,語氣略重:“跟我走!”說罷,他不由分說地伸手去攬她的腰肢。
柳明溪又豈會怵他,她隻側了側身,便輕鬆地掙開了他伸來的大掌,追問道:“你先說,去哪兒?”
趙政霖怎麽也沒有想到,她才學了點三腳貓功夫,竟然先用來對付他了。隻可惜,就憑她,想要擺脫他,那是絕無可能!
他身形略動,長臂一伸,輕鬆地將她重新摟入懷中,他用寬厚的大掌將她不盈一握的細腰牢牢地鉗製住,正欲帶著她閃身離去。然而他的動作雖快,卻有人比他更快。
院子裏,明懷陽負著手,迎風挺立,月白色袍角翻飛,颯颯作響。
趙政霖手臂一把將懷中人的貼得更緊,隱隱綽綽的月色映在那張漠然的臉上,白璧無瑕。
明懷陽的麵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他語氣淡淡,說出來的話卻不容置否,“照我說,哪兒都不許去!”
趙政霖的麵色不變,隻微微頷首,冷聲道:“明家主,幸會!”
幾乎是在同時,半空中傳來一陣“桀桀------”怪笑,令人毛骨悚然,陣陣陰風撲麵,令人通體生寒,隱隱夾雜其中的,還有有一股子揮之不去的腥腐氣息,令人作嘔,那人說:“懷陽兄,好久不見,嗬哈哈------”
柳明溪的身子頓時僵住,她的腦子裏似有什麽在炸響,轟地一聲過後,已然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