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作為正宮娘娘的居所，真正的杜晚晚是來過幾遍的，所以杜綰綰對裏麵的一切也是有了印象的，所以進去的時候即使是初見也並沒有覺得太驚奇。古時候的皇宮大院，無非就是注重‘奢華’兩個字。人家都說要想見識一個國家最為富麗堂皇的地方，去皇宮就對了，這話果然不假。

    杜綰綰前腳才踏進長樂宮的大門，長樂宮的宮女太監正整齊地站在殿外，看見杜綰綰進來也不驚訝，似乎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見過雲王妃。”宮女太監齊齊福身向杜綰綰問候。

    “不必多禮，你們皇後娘娘在裏麵嗎？”杜綰綰一臉微笑，溫聲細語，裝得一副溫婉賢淑的樣子。沒辦法，真主在的時候也是這麽裝，她這個後來報到的不裝還是得裝，否則就等著被砍頭。

    幾個宮女太監站直身子，點了點頭。其中一位看起來較年長的宮女，接話道：“皇後娘娘一早去佛堂念經，才回來一會兒，這會兒估計在小憩。不過沒關係，王妃你直接進去就好了，娘娘已經吩咐過了，要是王妃你來了，就讓你直接進去。”

    “嗯，好。”杜綰綰微笑著聽完宮女的話，麵上沒什麽表現。心裏卻忍不住嘀咕，這皇後也真是的，要念經就不要叫她這個時候進來嘛，幸虧她遲了些時候進來，要不然人來了還得等。

    舉步走了進去，規規矩矩地走了幾步，便見珍珠做成的珠簾後，一張軟榻上斜躺著一個打扮雍容華貴的婦人，軟榻下一名中年宮女正細心地替軟榻上的婦人揉著小腿。

    因為珠簾的阻礙，杜綰綰沒辦法看清楚對方那張臉，不過就算不看，從杜晚晚的記憶也可以知道，那是一張不老的美麗容顏。這個雍容華貴的婦人不是別人，正是北辰國的皇後娘娘，姚晴姚皇後。

    “咳、”杜綰綰故意咳了一聲，見軟榻上的身影動了一下，她隨即福身行禮，溫聲道：“兒媳晚晚見過母後，願母後福壽安康。”

    偌大的宮殿隻有杜綰綰的聲音在響，很顯然姚皇後不打算馬上搭理杜綰綰。空氣一下子陷入沉寂，杜綰綰依舊保持著福身行禮的動作，不上不下。

    杜綰綰低著頭，也不再說話。這樣不上不下的姿勢著實讓人難受，敢情姚皇後是不滿她遲到的行為，想借機刁難一下她！刁難就刁難唄，杜綰綰也不在乎，反正這宮裏頭的女人大都因為長期的宮鬥搞得心裏有問題。姚晴能夠過關斬將，坐上皇後的位置，更加說明她手段非凡，絕對是個不可小覷的主兒。她要故意刁難，她目前的身份還是人家的媳婦，這樣的憋屈氣也隻能忍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杜綰綰以為這樣的沉默要保持到天荒地老的時候，軟榻那邊突然響起一聲婉轉的女聲，“方瓊，怎麽回事啊？本宮剛才迷迷糊糊的似乎聽到晚晚的聲音了，是晚晚來了嗎？”

    說著，假意才剛睡醒，在方瓊的攙扶下自軟榻上坐起身。

    “回娘娘的話，的確是雲王妃來了，已有一會兒了，奴婢見娘娘難得睡著這麽香甜，便不敢驚醒娘娘您，還望娘娘恕罪。”方瓊惶恐地解釋道，說著雙膝已經跪了下去。

    “哦？是嗎？”姚皇後睨了方瓊一眼，驚訝的語氣似乎真的不知杜綰綰何時來了，並且來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這對主仆，一唱一隨的，戲演得可真是好了。外頭的杜綰綰見了，都忍不住想拍掌叫好了。

    見姚皇後似乎還沒發現她，心裏明白這個女人其實是想她自己先站出去，於是杜綰綰再一次開口，聲音依舊溫婉。“兒媳晚晚，見過母後，願母後福壽安康。”

    “喲，還真是晚晚來了。”姚皇後故意在聽見杜綰綰的聲音後，才轉頭看向簾外，瞧見畢恭畢敬行著禮的杜綰綰，頓時歡喜地下了軟榻，擺擺手道：“免禮！”

    方瓊見姚皇後要出去，連忙伺候穿鞋，扶著姚皇後走了出去。

    “晚晚，你這丫頭可真不對了，一段時間不見，本宮心裏可是很惦記你這丫頭。你倒好了，讓人請了半天還沒蹤影，本宮可是傷心了，還以為你這丫頭不待見本宮呢。”姚皇後剛坐下，便開始問罪了，隻是她一臉的笑意，讓人看了又以為她是在說笑全然沒有要怪罪的意思。

    皇宮裏的女人果然都是演戲成精。杜綰綰心裏暗歎了一句，要是真不怪罪的話，明知道她福身的禮姿保持了那麽久，這會兒也該賜張座才對。

    “回母後，兒媳是巴不得時刻陪在母後身邊，王府裏兒媳就常常把母後掛在嘴邊，隻不過兒媳知道母後您身為一國之母，又掌管著整個後宮，自然是又忙又累，兒媳怕經常進宮走動，不但幫不了什麽，還會影響母後主持大局。……再則，前幾次進宮都有聽母後講些佛經，佛經中一些教化人的道理兒媳聽著覺得很有覺悟，於是便效仿母後，每日誦經祈求天下百姓安居樂業，家中和睦萬事興，夫君健壯父母福壽雙全。”杜綰綰不是傻瓜，自然知道她要是說不出個理直氣壯遲到的理由，姚皇後是不會輕易作罷的。既然姚皇後信奉佛祖，那她隻好依葫蘆畫瓢，把她那套用到自己身上，照搬也她也能搬得有模有樣。

    “……不巧兒媳念經念到一半，便聽丫鬟來說母後要兒媳進宮。母後也知道，求佛念經講得是誠心誠意，兒媳當日請佛的時候，跪在佛前承諾過，隻要佛祖能成全兒媳幾個祈願，兒媳每日必在佛前誦經禮佛一個時辰以上……”說到著故意停頓了一下。

    姚皇後聽她說得頭頭是道，又一副信奉虔誠的模樣，再加上她說念經求佛也是為了替她姚皇後福壽雙全，頓時心裏的那道氣便消了不少。再想起剛才自己也懲罰過她了，這事再計較便顯得她不夠大度了。當即接著杜綰綰的話尾，給自己找了個樓梯下。

    “這麽說，還是本宮錯怪丫頭你了？”姚皇後怪嗔了一句，眉眼都是笑意，伸手比了比旁邊的座位，道：“丫頭，別老站著，坐吧，坐著說話。”聽她開口一句丫頭，閉口一句丫頭，表麵上似乎很親切的樣子，實際上也就是時刻提醒著你身份上的差別，在她麵前你就嫩得很。

    杜綰綰忙點了頭，過去在她下手的位置坐下。微微側臉，才看清了姚皇後的樣子。姚皇後今年雖有四十多了，卻依舊紅光滿麵，笑起來連眼角的皺紋都是甚少。她今日著了醬紫的外衫，鑲以金線滾邊，華貴卻不失典雅。

    隔得近，杜綰綰都能清晰地聽到她插於雲鬢上的金步搖晃出的微響。指上的護甲鑲嵌著碧色的祖母綠，輕輕敲打在茶幾上，聲響清脆。

    杜綰綰以為蒙混過關了，卻不想她忽然開口：“丫頭啊，聽你這麽說你念經誦佛都有一段時間了，難得你還有這麽誠心和靜氣，宮中許多妃嬪還不如你有覺悟。每天啊，盡知道勾心鬥角玩心計耍手段，這後宮都被她們攪得烏煙瘴氣。哎，本宮怎是糊塗了，怎麽跟你說這些呢？難得你今日進宮來，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丫頭，你既然也喜歡念經，那麽給本宮念個大悲咒聽聽可好，你這柔嗓子念來一定很好聽。方瓊，你說是嗎？”

    抬頭睨了眼伺候在她身邊的宮女，方瓊其實就是姚皇後進宮前伺候她的丫鬟，陪在姚皇後身邊幾十年了，在宮裏姚皇後最為信任的人便是她，如今方瓊已經是宮中資質老練的宮女，許多宮女和太監見了都要恭敬地喊聲姑姑。

    “娘娘說的極是，奴婢也想聽王妃念一段。”方瓊淡笑著遞給姚皇後一杯剛充好的茶，端起另一杯遞給杜綰綰。

    這兩人又是這麽一唱一隨的，姚皇後果然不是好糊弄的人，聽她這麽說很顯然是不盡相信杜綰綰剛才的那番話，但是又不好當麵質問，隻好換個方式檢驗一下，倘若念佛的人連個大悲咒都不會，那就有問題了。難怪人家說後宮中必有兩個頂級鬥士老妖精，一個是皇後國母，一個是皇太後。笑著就能整得人渾身是傷，瞧從她這麽一席話便知道她手段有多高明了！

    杜綰綰若無其事地接過方瓊遞來的茶，拿起淺飲了一口茶，衝著姚皇後淡淡一笑，道：“母後，既然想聽，兒媳就給母後來一段吧。不過，不是念的，是唱的，不知母後覺得妥嗎？”

    到這裏，杜綰綰還真慶幸家中有個信佛的老爸，更有個喜歡跟著杜老頭子念經誦佛的弟弟。作為黑道世家，難免殺戮，雖然不怕死去的人冤魂索命，但是為求心安，杜老頭子還是時常會念經誦佛。而她那傻弟弟也許是覺得好玩，每逢杜老頭子念經，他也在一旁有樣學樣。

    在所有佛經中，杜老頭子最喜歡的便是大悲咒了，而她那傻弟弟更是常常沒事便放大悲咒佛歌聽，聽得多了，耳濡目染的她也學會了。但是僅限於會唱，要她念的話，流暢度方麵還是有很大問題。

    “哦？大悲咒還能用唱的？本宮倒是新奇了。”姚皇後怔了一下，淺笑著道：“既然這樣，丫頭你就唱一段吧，本宮見識見識。唱得好了，本宮有賞，唱得不好了，那、本宮可是要罰哦。”

    姚皇後最後一句是故意恐嚇，不過杜綰綰自然沒放在心上。心想，不怕你說唱得不好，就怕你不答應讓我唱呢！

    點了點頭，勾起唇角笑得溫良，端起茶抿了一口潤潤喉，櫻唇輕啟，緩緩唱了起來。溫溫潤潤的嗓音，從她口中唱出的佛歌悠悠揚揚的，頓時猶如一陣福音嫋嫋，聽來無比悅耳和讓人平心靜氣，隱隱還有一種安撫人心和淨化靈魂的力量。

    姚皇後和方瓊都一臉驚詫，幾十年念經誦佛，沒想到佛經還可以這樣梵唱。當即認真地聽起來，越聽心情越平靜，姚皇後更是不自覺地閉上雙眼，讓自己全身心接收佛音的洗禮。

    進宮這麽多年，當年她也隻是尚書府的千金，要論背景算不上什麽，文還有丞相，武還有開國大將軍。他們的女兒進宮比起她這個尚書府的千金，自然更有依靠，更容易得到皇上的青睞。要坐上今天這個位置，背後不知累積了多少白骨皚皚……她很清楚自己的雙手到底沾了多少鮮血，每天晚上噩夢總是讓她睡不安穩……信佛念經也不過是求個心安理得……

    杜綰綰靜靜地唱著，不時觀察姚皇後的反應，見她似乎一副很平心靜氣的樣子，她便知道今天這一關是真的蒙混過去了。原先說長一段，見姚皇後聽得這麽入神，杜綰綰幹脆完整地唱了一遍，等她停下來的時候，姚皇後要一臉意猶未盡。

    “丫頭，這麽快就唱完了嗎？”姚皇後睜開雙眼，看著杜綰綰的眼神多了幾分讚賞。“丫頭，這佛歌是你從哪裏學來的？本宮不得不說你唱得很好，看來你對佛祖還真是用了心。”

    “回母後，這佛歌不是學來的，是佛祖指點兒媳，兒媳自己哼著哼著便有了的曲兒。”杜綰綰笑了笑，繼續道：“是這樣的，一日晚上兒媳才剛睡著，便夢到佛祖。它首先讚揚兒媳念經的誠心，但是它又說每日聽著佛經千遍一律，難免厭煩，佛祖問兒媳能否改為梵唱？正是因為這個夢，才有了這首佛歌。”杜綰綰到底是活了兩世的人，隨便瞎掰亂造便把佛歌歸到了自己的名下。頂著這麽大衣頂高帽，她也不怕會遮了眼睛，反正這個世上會唱的就隻有她一個人，她愛怎麽說就怎麽說。

    “哦，沒想到本宮還有這麽個聰明能幹的兒媳？且不說你確實唱的好，單憑你這片禮佛之心，就該賞！方瓊，一會兒你去把本宮那尊羊脂白玉的彌勒佛拿來，給丫頭帶回去。”姚皇後和顏悅色道。

    “是，娘娘。”方瓊點頭應承，轉身退了出去。

    “謝母後。”杜綰綰連忙起身道謝，臉上卻是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表情，落入姚皇後的眼裏更是滿意極了。

    “丫頭啊，”姚皇後心情似乎很好，動了動身子想站起身。

    杜綰綰連忙過去扶她。“母後，小心。”

    “哎，老咯。瞧本宮這身子骨，一坐就容易困乏。”姚皇後笑著拍了拍杜綰綰的手背，道：“正好你來了，陪本宮到禦花園裏走走吧，聽小霞她們說，宮中前不久從塞外移植的赤練茉莉開花了，遠遠望去血紅的一大片，煞是好看。今天天氣正好，咱們也去瞧瞧。”

    “是，母後。”杜綰綰點了點頭，攙扶著姚皇後走了出去。說實話她想不明白，姚皇後為什麽要宣她進宮。像姚晴這種國母，沒事自然是不會宣一個兒媳進宮，特別是平日裏見麵見得不多的兒媳。雖然說姚皇後對杜晚晚的印象不錯，可那不足以是姚晴宣她進宮的原因。她總覺得姚晴這麽做，一定是還有什麽事。隻是她來了這麽久，也不見她有什麽特別的表現。這會兒還說要她陪她一起去賞花，她聽了就更加納悶了。無奈，姚晴這麽說，她也隻好陪著。

    兩人一路上又聊了一些，都是有關佛學的，幸好杜綰綰肚子裏還有點料，再加上她聰明過人，都應對如流，姚皇後也沒起什麽疑。

    長樂宮和禦花園相隔不遠，兩人一路上走走說說，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皇宮，禦花園。姹紫嫣紅開遍，到處都是奇葩異草，在花匠們悉心的打理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禦花園都是一道極美的風景線。

    不知是不是知道姚皇後要來賞花，整個禦花園竟然空落落的，除了她們兩個見不到其他人。所以隻是一眼，杜綰綰便看見了那所謂是赤練茉莉，不由地驚歎連連，世間當真還有這樣血紅色的茉莉花？

    遠遠望去一大片一大片，都是濃豔而純粹的紅色，仿佛是一片氤氳的血色，散發著奇異的腥甜，卻又充斥著轟轟烈烈的生命力，揮灑著振奮人心的氣息。杜綰綰腦子裏一下子閃過曼珠沙華這四個字。傳說曼珠沙華，也就是彼岸花，花開之時也是這樣血紅一片，仿佛妖冶的鮮血彌漫在忘川河畔。

    姚皇後也是驚歎連連，站在血紅色的茉莉花前，隻是呆呆地望著，不發一句言辭。

    忽然，姚皇後不知怎麽回事，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幾乎就站不穩的樣子。幸好杜綰綰一直跟在她身邊，動作極快地扶住她，才免於倒地。

    “母後，你怎麽了？”杜綰綰看著姚皇後蒼白的臉色眉頭輕蹙。

    “沒事。”姚皇後穩住身子，聞言擺了擺手，略顯無力的聲音說：“不礙事，大概是上了年紀，聞不得這麽重味兒的花香。”

    “既然如此，那兒媳陪母後回去吧，這花也算是賞過了。”杜綰綰柔聲提議道。

    姚皇後聽了似乎也覺得有道理，點了點頭，道：“那好吧，就回去吧。”說著，兩人轉身往來時的路走去。

    誰知還沒走幾步，原本安靜的禦花園突然傳來一陣噪雜的聲響，聽見有宮人大喊：“琳妃娘娘，你別跑啊。快來人啊，琳妃娘娘又發瘋了，快把她擋住。這要是讓她跑到禦花園，可就不得了了……”

    宮人的話音落，便聽見一陣嘻哈的笑聲，聽起來很悅耳卻掩藏不住那股傻氣。嬉笑過後，一把顛顛傻傻的女聲響起：“啦啦啦，哦，小鳥飛出來咯……啦啦啦，小鳥去賞花咯……”

    兩人聽見聲響，都停了下來，杜綰綰眼角的餘光落到姚皇後的臉上，發現她的臉色竟然出奇的難看，不是蒼白而是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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