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半途遇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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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上班時間,果然如秦立公所言,溫寧前腳進辦公室,後腳就有勤雜員小趙奉命將裝滿帳簿的紙箱送到。
    晚半步進辦公室的蔣蓉蓉一眼就瞥見了,說:“喲,小趙親自送來的,校長真是心疼小姑娘,憐香惜玉的心,都快偏到胳膊窩啦!”
    對她的怪腔怪調,溫寧已經習慣,特地當著她的麵打開紙箱露出帳簿,“校長昨晚給我交待的任務,醉川樓的帳本,三年的,這麽多什麽時候看得完!蔣姐,今天你工作忙麽,能不能幫幫我?”
    “去去去!”蔣蓉蓉連忙推手,挑眉指著自己的辦公桌,“我哪有這閑功夫!再說,校長單獨給你的‘恩惠’,牙齒嚼碎也得吞下去!趕緊搬開,把東西離我遠點,這種機密材料,你新來的不懂,我還得避嫌!”
    早料到蔣蓉蓉會推脫,溫寧微笑著抽出兩三本,將紙箱塞進辦公桌下麵的櫃子。
    作為日諜的重要巢穴,醉川樓即便需應付稅政稽查,帳簿不敢過份作假,但應當會未雨綢繆,不可能完全真實反映日常經營情況。因此,其實溫寧對在帳簿內找新線索這件事,不存多少希望。隻不過財務尚未移交,手頭上沒有工作,姑妄行之沒有絲毫損失,也就埋頭仔細地查看起來。
    她從記載時間最早的帳簿開始查看,那是民國二十五年,西曆1937年11月中旬,南京淪陷前不到一個月,這說明日本對國民政府西遷的戰略部署早有預測,預先已把釘子插往西南要塞。這半個月的帳本很薄,基本記錄餐館開張前的啟動情況,接手原先經營不善的酒樓,每年租金一萬法幣,相當於溫寧這類軍統普通職工的十年薪金,就算近期物價飆漲,同比重慶,這個價格也相當令咋舌。這可以解釋為原有的家具設備一應俱全,且有部分庫存的酒水物資,省去了大筆添置費用。當然,更能體現日諜急於盤下這棟酒樓之心情迫切。再往下看,是一些零星的購置生菜米油的開支,數額很小;從發放職工薪金的記錄分析,此時除老板江中雄夫外,員工僅有兩人,一個帳房,一個打雜,應當是該據點的核心成員。職工並非一夕之間全部招錄到位,差不多陸續花了三個多月才錄齊十八人,期間甚至辭退了三五人。不過,自錄齊後,人員差不多固定下來,溫寧一直翻到1938年6月的帳簿,發現基本沒有變更。
    “溫小美女,在看啥呢?!”溫寧正邊看邊想得入神,身後有人敲她的座椅,回頭一瞧,原來是劉昌,連忙站起問好。
    蔣蓉蓉沒有這麽客氣,抬頭似笑非笑地說:“嗬,組長,有事的時候找不著你,這會兒從哪個金窟窿裏鑽出來了?”
    劉昌自然不會說,他剛從審訊室被放出來,“聽說昨天幹了件大事兒?我也沒放閑,校長另有安排——”
    溫寧一本正經地替他打掩護,“劉組長深受校長器重,幹的更是大事兒,可不是從金窟窿裏出來的。”
    劉昌重重咳嗽一聲,說:“小溫,財務交接的事情,緩兩天再辦啊;小蔣,趕緊地,把前幾個月帳做出來,別老太太趕集,慢手慢腳,耽擱了正事。”
    蔣蓉蓉一聽這話,氣得眼珠子都要鼓出來了,“馬老腿慢,人老嘴慢。老娘手腳是慢,不比你這條跟著屁走的狗腿子,嗅著氣味就撒開了跑!”
    溫寧聽得一愣一愣的,以為劉昌會回過頭對罵,誰知他背著手轉身就走,權當沒聽到,嘴裏還念叨著:“我得往補充兵團打個電話。哼,韓老大是吧,土匪、流氓!特校放了你,兵團能饒過你!敢汙蔑我,不讓你脫層皮,咱這個劉字倒過來寫!”
    聽劉昌這樣說,韓鐵應該已經被移交給補充兵團,他違反軍紀帶頭鬧事,回去後恐怕會吃點苦頭。如果劉昌利用在補充兵團的關係“加碼”,苦頭自然更大。溫寧暗自思忖此事時,韓鐵的身影不知不覺又浮現腦海。想到他,一時好笑,一時覺得可愛有趣。大概進入軍統以來,身邊充斥的春裝刻板沉悶,錙銖計較,心計深沉,每日需與他們鬥智鬥勇,已有太長時間沒有出現這樣鮮活生動的人物了。
    她想,韓鐵這樣的人,他的土匪生活必定生動多彩,而她的那些戰友們,在前線的戰鬥同樣多彩而壯烈。哪像她這樣,憋悶在這所學校裏,整日裏琢磨別人的心思,虛以委蛇。無趣無聊的孤身戰鬥,讓她毫無熱情和建樹感,石州的地下黨組織又在哪裏呢?來之前,妙手並沒有告訴她聯絡方式,隻說必要的時候,地下黨組織會主動聯係她。
    正在思索時,樓下和走道傳來一陣喧嘩叫嚷聲,她推開門,正碰到快跑上樓來的羅一英,好奇地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餘南回來了,剛被抬上去!”羅一英匆匆扔下一句話,飛奔上三樓。
    餘南回來了?不對啊,按照車程,她不可能這麽快從重慶返回。
    抬上樓?應當是抬進秦立公的辦公室。為什麽要抬,而不是自己走?
    難道,她受了傷?
    想到這裏,溫寧心懷大亂,走回辦公室,匆匆將正在查看的幾本帳簿鎖入櫃中,也快步小跑上三樓。蔣蓉蓉見她神色不對,趕著尖聲追問兩句,溫寧哪有空理睬。
    秦立公的辦公室門前布有守衛,溫寧打過報告,意外地被允許入內。
    她一眼就看見斜倚在單人沙發上的餘南,頭發淩亂,麵色蒼白,打著繃布的右臂上仍有血色沁出。
    “……襲擊我們的是日本人,他們相互配合變換方位角度攻擊時,說的是很簡短的日語。還有,,他們使用的手雷是改良後的九九式,殺傷範圍有30米,落地即炸,因為資源緊張,產量有限,主張配給特勤人員——”負傷的餘南正在向秦立公匯報,思路清晰,表達準確,站在左側的羅一英笨手笨腳地為她抹拭額頭的虛汗,何曼雲則在記錄。
    麵前這一切,讓溫寧放緩了急於奔向餘南的腳步,與她兩廂對視,確認並無大礙後,靜默地站立聆聽。
    “你說,湊晨三點左右,你們在西溪遇襲?嗯,那裏距離重慶約一百公裏。”秦立公一邊發問,一邊在牆麵上張貼的四川省地圖上指點具體位置。
    “對!”餘南急切地說:“校長,具體情況來不及細說,我返回途中荒山野嶺,勉強找到一匹馬,一直沒能找到電話,您趕緊向本部致電,讓他們派人往西北合川方向接應樂隊長!當時事發突然,小張為救我們殉國,我也負傷沒了戰鬥力。他和我隻能兵分兩路,一個往重慶送密碼本,一個回特校報訊。他孤身一人引走了追兵,十分危險!”
    秦立公緊鎖眉頭,來回踱了數步,問羅一英道:“你怎麽看?”
    羅一英道:“醉川樓一網成擒,密碼本被啟獲一事,紙包不住火,日本人能夠知道不稀奇。不過他們行動如此迅速,說明密碼本確實很重要。無論如何,救人要緊!”
    “對,救人第一!”溫寧和餘南異口同聲附和。
    秦立公轉身,快速撥通電話。一通交談後,緊繃的臉色和緩下來,說:“瞧你們這緊張樣兒,怎麽,都對樂弈帥小夥子有意思?方才我就在琢磨,都這時候,快十一點了,西溪距離重慶也就兩三個小時的車程,憑不定已經想辦法趕到本部。最不濟,脫身半點問題也沒有!嗬嗬,剛才本部反饋,樂弈和密碼本一個也不少,完整無缺,本部正在抓緊譯電。給你們透露一點絕密消息——憑這密碼本,對日諜戰工作將有重大突破,講不定可以破獲在國民政府高層任職的日諜!”
    溫寧和餘南鬆了一口氣。
    何曼雲輕柔笑語:“瞧校長,說的哪門子氣話,樂隊長再有本事,也是校長領導有方。所謂謀定而動,校長是謀,樂隊長是動。”
    羅一英和餘南不約而同地翻了個白眼。
    秦立公坐上餘南對麵的沙發,滿臉關切地將她打量,“你和樂隊長勞苦功高啊,好好養傷,黨國和我,都虧待不了你!醫務室陸主任呢,怎麽還沒來?餘南你的傷口,自己處理包紮的?這可不行,粗糙馬虎,發炎了有你受的!”
    “打電話請了,她應該馬上就到!您也知道她的性子——” 何曼雲放低了聲音,顯得為難地說:“她隻管輕重緩急。”
    “嗯,”秦立公輕描淡寫地說:“她現在如果手頭有重病號,是會晚一點兒到的。”扭頭看見溫寧,“小溫,你在想什麽?怎麽一句話也不說!”
    溫寧確實走了神,現在思緒被秦立公強拉回來,決定說出方才腦中一閃而過的猜疑,“校長,方才一英姐說,“醉川樓被破獲的事紙包不住火,因此日本人部署了半途襲擊。不過,我查閱帳簿後,冒出一個大膽也冒昧的想法:帳簿中記載醉川樓員工共有十八人,咱們抓獲和擊斃的員工也正好十八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實在太過巧合。世上沒有這般嚴絲合縫的事,醉川樓,會不會有漏網之魚?咱們要不要再仔細核對名單?”
    秦立公笑著擺擺手,說:“小溫,你能想到這點,不錯。不過,這次行動前,樂隊長早就將醉川樓的所有員工畫像造表,行動後一一對照核對,沒有錯漏。年青人,要相信巧合的機率,就像相信奇跡的存在!”
    “奇跡隻為敢想敢做的人存在。”
    秦立公辦公室的門被從外輕輕推開,走進一名手提藥箱的女子。哪怕她看上去不複青春年少,僅穿一襲白大褂,挽最簡單的連環髻,溫寧仍然覺得,惟有“氣態閑靜,豐姿雅麗”八個字,可以形容她。
    她是特校醫務室主任陸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