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重大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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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鴻影進來,這間辦公室的氛圍悄然有了微妙變化。
    何曼雲趕上前搶過藥箱,“鴻影姐,我正琢磨呢,今天日頭毒,您最怕暑氣。不過啊,我想,隻要走得開,您無論如何會趕過來!”依舊一張甜嘴,隻是說話時,少了浮虧,眉目格外端肅,那股子實誠勁兒,仿佛從骨子裏沁出來的。其實她今天腳踩一雙細尖跟的高跟鞋,沉重的藥箱接過來,立時壓歪了半邊臂膀,難得羅一英竟搭了把手,共同將藥箱放上了茶幾。
    餘南一見陸鴻影,簡直如見親人,原本忍耐著傷痛,此際竟然撒嬌般“哎喲哎喲”喊痛起來。
    秦立公沒有站起迎接,側首微笑與陸鴻影點點頭,算作打了招呼。惟有從溫寧站立的角度,似乎看見他在這瞬間,眸底掠過一縷亮色。對於像秦立公這樣久濡官場和特殊職場,他們的眸色早被浸染得深若寒潭,因此這意外的亮色,讓溫寧暗自驚奇。
    “還曉得叫痛,瞧你毛手毛腳,傷口處理跟小娃娃的嘴一樣,咧唇開齒!姑娘家對自己的身體不經心!這是在胳膊上,要換在臉上留下疤痕,瞧你怎麽嫁出去!”陸鴻影彎腰檢查餘南的傷口,嘴裏怪責著,不過語調輕柔愛憐,更像某種寵溺。“還好,子彈已經取出來了,疼吧,表揚你一下。”
    餘南享受著她的憐愛,說:“樂弈幫我取的子彈,他下手真狠!”
    “謝謝他,下手再狠也是保你的胳膊。他又不是專業醫生。”陸鴻影打開藥箱,開始認真地清理餘南的傷口,酒精抹上去,餘南“噝噝”咬牙,嘴上卻不放空閑,“姐,聽說您以前幹外勤的時候,跟咱們校長是搭檔。他受傷的時候,您下手不會也這麽狠吧?”
    秦立公笑道:“小丫頭片子,不知道淨瞎揣測,我幹外勤那會兒,就沒怎麽受過傷!”
    “可惜啊可惜!”餘南歎口氣,朝秦立公擠眉弄眼,“校長您要是受過傷,我是說小傷,您跟陸姐會不會發展出點什麽——哎呦!喂,小溫,還不過來幫把我胳膊撐著點,我疼得都在打抖了,沒看見啊!”
    這一喊,溫寧和何曼雲都湊近了,一個握緊餘南的右手幫助支撐,一個給陸鴻影打下手遞送藥品器械,惟有羅一英是徹底閑著了。
    何曼雲說:“瞧你一張利嘴,都調侃起校長和陸姐來了!也就陸姐疼你,看把你嬌慣得!”
    “她這張嘴,隻算利,還不夠損——”陸鴻影依然笑得柔美,“利嘴的話,是從喉嚨眼裏蹦出來,跟手雷似的,放手就炸;損嘴的話,才會直戳到人心底頭!”
    何曼雲故作左右巡視一番,說:“還好,損嘴的不在這屋裏。”連溫寧也聽得出來,她們所指的損嘴之人,是蔣蓉容。
    “她啊,挺可憐。誰願意成為整個單位的笑話?做女人難,做軍統機關的女人,更難——”陸鴻影歎息著,無意間抬頭瞥見溫寧,“這是新來的小溫吧,模樣真清秀,一看就是斯文淑女。”
    “可不是,鴻影啊,我瞧小溫跟你有幾分相似。”秦立公插了一句。這句話沒令陸鴻影有絲毫異樣反映,倒是何曼雲拿著紗布的手微微一滯。
    溫寧笑道:“校長取笑,我哪能跟陸主任相提並論。陸主任是真正的秀外慧中,見之忘俗,讓我心生傾慕向往。”
    “呀、呀、呀!”餘南突然怪叫。
    陸鴻影一怔,說:“藥已經換完了,你哪裏還痛?”
    “我牙酸!一英,曼雲,你們的牙酸不酸?”餘南嘻嘻笑著揶揄。
    陸鴻影沒好氣地拍餘南的頭,站起身說:“傷口重新給你處理過,你這情況,頂好跟我回醫務室吊幾瓶藥水,預防傷口繼續發炎!”
    “行啊,行啊!”餘南笑咪咪地站起,跟屁蟲般貓在陸鴻影身後,“任務完成,我正好睡一覺。姐,晚餐您單獨給我做好吃的,我想吃棗泥拉糕、紀妃伴龍顏,好不好? 校長,你答應的吧?”
    秦立公揮揮手,算作同意了。不過,餘南說到這兩道江蘇菜的菜名時,何曼雲和羅一英明顯地喉嚨眼吐口水,掩飾不了的垂涎。秦立公說:“鴻影,說起來很久沒有嚐過你的手藝了。川菜固然有味夠勁道,你也知道,咱們特校這些人,多半來自江北,還是想念家鄉的味道啊。你住在醫療室,平常咱們照顧不到你,近期抽個空到咱們的小院做做客,順便露上幾手,替這些小饞貓解解饞?”
    餘南正待拍掌叫好,陸鴻影禮節性地朝秦立公微微躬身,淡聲說:“年歲大了,手藝生疏,也操勞不起,照料一兩個人權且勉強應對,校長見諒。”
    秦立公抿唇鎖眉,鄭重點頭,“也對,你治病救人,先得把自己的身體養好。來日方長。”
    室內氣氛驟然冷降,也到了各自告辭,各忙各路的時候。
    溫寧將餘南扶至樓下,確認過她的身體實無大礙後,悄聲問道:“你剛才說校長和陸主任什麽啊,東扯西拉的?”
    餘南故意放慢腳步,與走在前麵的陸鴻影稍隔一段距離,附耳過來,“你知道什麽?咱們特校裏的故事,多著呢,改天有時間慢慢跟你講!校長和陸姐,原先就是——”她比劃出一對的手勢,“可是,讓咱們現在的嫂夫人橫插一扛——”對此,她似乎無窮惋惜。
    “餘南,要邀請小溫一塊兒去醫療室嗎?”陸鴻影突然轉過身發問,溫和的審視目光落在溫寧身上。石州六月的日頭算不得毒,至少比重慶要溫柔五六分,斜穿樹翳投射向陸鴻影的眉宇,像極了她的名字,半明半寐。
    美極了。溫寧心中讚歎。“不不不,我手頭上還有工作呢。”她謝絕,“煩勞陸主任照料餘南。”
    她回到辦公室繼續翻查賬簿。盡管秦立公認定醉川樓日諜沒有漏網之魚,她仍然心存疑惑,這一疙瘩壓在胸口,無論如何不暢快。這時,秦立公打來電話,“小溫,我認真思索了你關於醉川樓可能存在漏網之魚的意見,有一些道理。這樣,你再仔細從頭再尾查一次,看看這三年來,他們的員工究竟有什麽變化。列個單子出來,到審訊室跟行動大隊的人核對一下。咱們得把這帳做平了才安心!”
    溫寧領會其意,道:“校長說得沒錯。有時候帳做不平,看上去隻差那麽幾分幾厘,其實相隔十萬八千裏,中間也許有大紕漏。就是要找出這幾分幾厘,得花大的功夫!”
    旁聽二人電話的蔣蓉蓉豎起眉毛,“你跟校長在講什麽?我可是清清白白,從不貪公家一分錢,別想找我的簍子!”
    溫寧忍笑道:“蔣姐,誰還能找到你的簍子?都曉得你儉省自律,校長剛才還說,要我向你多學著點呢!”蔣蓉蓉這才化怒為喜,暫且平複了心氣。
    按照時間線,順沿已查的帳簿和憑證繼續翻檢下去,醉川樓作為日諜據點的端倪越發顯現。三年多來,每到年關臘月二十四至正月十五,購置生活用品和糧食的總量,僅較平常減少一半。按照中國舊俗,這一時間段餐館會集體歇業,放長假讓員工回家過年,本地人按照習俗在家團年,不會去餐館吃飯,是生意最為冷淡的時段。看來,醉川樓沒有放員工回家——回日本本土的路,大概太長太遙遠。
    這些問題,溫寧看看笑笑也罷,她關心的還是“人”。從頭查到尾,會計憑證每月領收薪金的表格上,員工總數始終維持在18至19人左右,名下或按手印或簽字,清晰明朗,帳麵做得幹淨,憑證裝訂得整齊,這是日本人的風格。她列出一張大表格,逐月統計員工增減情況,發現有一個人的活動,比老板和帳房先生還要頻繁。此人在表格上載名“張野”,這當然不會是真實姓名,特別之處在於,此人是最初跟隨江川雄夫來醉川樓成立據點的“三人組”成員之一。溫寧查至民國二十八年的會計憑證時,發現這一問題,她隨即趕緊翻查近兩個月尚未裝訂的發放薪金——“張野”消失了。不過,再往前翻幾個月,“張野”的名字又赫然在列。在忙亂的翻查中,有一頁憑證紙單落在她的腳前,她撿起細看半晌,驀地心髒怦怦直跳。
    她撥打秦立公辦公室的電話,此時才留意到已經過了上午下班時間,蔣蓉蓉早就捧著飯盒吃飯和午休去了。
    意外,電話居然通了,她急聲匯報:“校長,我有發現,請求當麵審訊日諜嫌犯!”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隻回答了一個字:“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