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兩項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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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屋進深長,足比鋪麵兩三個大,一溜兒四麵沿牆擺滿了各種壇罐甕缽。老板娘請秦太太和溫寧在居中的八仙桌前坐下,泡上兩碗大葉子茶,說:“貴客莫見怪,鄉下人沒見過世麵,窮,隻有這不值錢的茶葉招待。”
溫寧笑問老板娘怎麽稱呼。
“田二。”
老板娘見溫寧一愣,一邊拿抹布擦桌子,一邊笑道:“妹子,莫看我比你癡長幾歲不好意思這樣稱呼,我從小在這條街上長大,排行老二,從街頭到巷子,八十歲老太婆,剛能打醬油的細娃,都是這麽喊我的。我屋裏的那個,馬老七。”
三人正寒暄著,馬老七進來了,朝秦夫人鞠一躬,說:“太太,您趕得真巧,前頭那個挑菜賣的老漢有新鮮貨!”
田二說:“那還囉嗦什麽,把他吆喝進來啊!”
馬老二憨厚地嗬嗬笑道:“他生意好嘛,圍了一圈子人在挑菜,我怕等會兒吆喝就晚了,新鮮的先被挑揀了哈!”
一聽這話,秦夫人立即站起,“我得趕緊過去,這可是大事!小溫,田……田家妹子,你們先聊。”
遙聽秦夫人和馬老七的腳步和說話聲漸遠,田二眉目漸斂,神色變得嚴肅,朝溫寧伸出右手,“溫寧,原軍統局本部會計科職員,妙手的下線,代號小飛。”
溫寧喜形於色,站起身雙手齊上,牢牢與田二相握,激動地說:“同誌!你們是怎麽傳遞消息給我的——”
田二壓低了聲音,“小聲點。”示意溫寧坐下,低聲道:“時間緊急,馬老七拖不了秦太太很久,我們長話短說,你別急提問。我們打破地下工作的常規,兩條線交叉合作,用妙手的名義傳信給你,為兩件事:第一,石州特委書記趙識德同誌日前被軍統秘密抓捕,需要你協助營救;第二,高層傳來情報,特高課特定一項定名‘珍瓏’的絕密計劃,目標指向你所在的特校,具體內容不詳,據分析應當是破壞行動。”
溫寧興奮得心頭怦怦直跳——組織上總算給她派任務了!
田二注意到她表情的變化,說:“你咋地搞的,沒有哪裏不舒服吧?”
溫寧連連搖頭,“沒有。組織上要我做什麽?”
田二說:“第一件事,需要你設法找到趙識德同誌被秘密關押的地點,我們會設法營救,有一個情況你需要了解,趙書記和特校校長秦立公曾經在十年前有過交手較量,彼此認識;第二件事,特校內隱藏有一名資深日諜‘執棋’,是‘珍瓏’行動的總指揮,務必把此人揪出來!”
溫寧脫口而出:“那名日諜難道不就是劉昌?”
田二一愣,“前兩天醉川樓被軍統端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溫寧從醉川樓被端說起,將送假密碼本被伏擊,審訊室日諜全部自殺,電台被破壞,聲東擊西假借電台智擒劉昌的一係列事件,撿緊要地告訴田二。
田二邊聽邊鎖眉思索,說:“日諜的計劃非常周密,我懷疑這就是‘珍瓏’計劃,或者是‘珍瓏’計劃的一部分!”
溫寧驚喜,“我們成功粉碎了特高課的陰謀!”
田二擺手,“別高興得太早,我覺得這一切僅僅是開鑼戲,從高層獲取的情報信息分析,‘珍瓏’計劃絕非如此簡單,現在暫且被軍統挫敗,應當不會草草收兵。你所說的劉昌我了解過,沒有大智謀,頂多就是一名馬前卒!”
溫寧想了想,也點頭讚同,“不錯,不然他怎會在補充兵團軍營門口被射殺。明顯他後麵還有人一直追蹤我們的行動,發現不妙立刻殺人滅口。他們也知道,劉昌此人靠不住,擔心他把幕後大老板咬出來!”
田二滿臉憂慮,說:“執棋還潛藏在特校內。小溫,你行動經驗尚淺,麵對這種潛伏已久的老牌高級特工,一定要處處謹慎小心!”
溫寧點頭,“那我以後怎麽跟你聯係,再來這裏買野味?”
田二轉身搬起一隻碩大的圓罐放上桌麵,高聲道:“這壇子肉至少二十塊錢,少一分我都是虧的!”
溫寧會意,也高聲說:“聽你吹得上天,打開來看看,指不定發黴了!”
田二壓低聲音說:“你盡量少來我這裏,來得越勤,你我暴露的風險就越大。這次實在因為緊急,才傳訊你啟動‘三急一緩’暗號接頭,你選擇的時機不錯,跟秦立公的老婆一起來,有事可以拿她打掩護。”三朵連枝的百合,即指“三急一緩”接頭方式。方才溫寧與田二對話時,所說的“火雞、竹雞、麂子”,連續三個“急”字諧音,田二回答中的“豬獾”,則包含“緩”字的諧言。這也是妙手與溫寧定製的緊急聯絡方式。沒有固定暗語,根據身處具體情況和語境以諧言臨場編製和應答,不容易被察覺,具備較強的隱蔽性。
“趙書記被捕後,石州的地下組織全部進入靜默。”田二語速很快,“目前有一位我信得過的交通員,掩護身份是捉蛇人,每月有一次機會跟隨他的師傅進入特校。”
“蛇!”溫寧渾身一悚,“特校有蛇?”
田二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說呢?特校依山而建,川中氣候還有什麽不能東西養不活?竹葉青、眼鏡蛇,五步蛇,一樣也不會少。妙手說你生養得嬌貴,這一瞅還真沒說過,是不是從來沒見過蛇啊?特校每年都有學員被蛇咬傷,前兩個月還死了一個,所以再是抗戰困難時期,秦立公請人驅蛇的費用不敢省。”
溫寧臉頰發燙,說:“誰說我慫了?我怎麽跟捉蛇人聯係?”
“你們校內雖有電話,但你絕不可亂打,城內本就沒有幾部電話,一查就露底。每個月你傳遞消息的機會隻有一次,捉蛇人名叫羅繩,他趁前幾次捉蛇的機會,在女生宿舍後的樹林內挖出一個隱蔽的樹洞,你可以沒法將情報放入樹洞中,他會帶出來。”
溫寧便問樹洞的具體位置,田二讓她附耳過來,正說給她聽,忽地眉頭一動,中指放在唇中,作出噤聲的動作,溫寧也察覺了——門外有動靜,似乎有人悄悄走近?
這是誰?
他(她)聽到了什麽?
溫寧暗責自己與組織接上頭,興奮忘形,一時馬虎大意。田二倒還鎮靜,朝溫寧使了個眼色,後者悄然退至門側,貼牆而立,且順手從身邊拎起一隻空罐子。
“偷嘴的貓兒,流涎的狗,不怕你來,就怕你不敢露相!”田二抽起屋角一把竹掃把,蹬地一腳踹開房門,劈頭蓋臉打下去,“我打得你娘都認不到你!”溫寧也不甘落後,空罐子照準田二打的方位砸下去。
“哎喲呀,我的幹姐姐!”被打的人哇哇怪叫,不過好歹躲過了手笨的溫寧的襲擊。
田二聽得聲音熟悉,忙住了手。
被打的人兀自捂住臉,待到麵前風平浪靜,這才撒手露出哭喪的委屈模樣,“再打準些,不僅我地底下的娘認不到我,幹姐姐你要認不到我,更重要哦!”
田二氣惱地拿竹掃把往此人背上再抽二記,說:“二岔子,土匪做久了受招安,你不習慣啊,跑來我這裏做強盜!”
此人正是韓鐵錘手下的二當家二岔子,他嬉皮笑臉地說:“姐,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把主意打到你頭上?我,我就來找點補身體的……”
田二硬生硬氣的說:“沒有。吃軍餉領皇糧了,死性不改,別一口一個姐,我擔不起。瞧你這身板,還吃,石州城都被你吃空了!”
二岔子沒臉沒皮地湊上,故示親熱地蹭田二的胳膊,“好姐姐,可憐可憐我。我不是自己吃,給大當家的找點,補補。”
溫寧說:“咦,我認得你,前幾天在城外哨卡,你在韓鐵錘的身邊。”
二岔子轉頭細看溫寧一眼,認出了她,退後半步,一拍大腿,誇張地眉飛色舞起來,“著!這位小姐姐眼神真好,比起大當家,我是不是更俊俏!”
溫寧說:“你們都是由俊俏的人裏麵精挑細選出來的。”
二岔子沒聽懂話意,喜得跳腳,聽溫寧又說:“你們大當家的怎麽了?”
二岔子更加歡喜,說:“小姐姐別擔心,前幾天拷打下來,大當家的雖然傷得重,但傷皮傷肉沒傷筋,想酒想肉最傷心,沒這兩樣,身子好不徹底。不過嘛,如果小姐姐學那薛仁貴親赴寒窯探視王寶釧,大當家效仿關雲長刮骨療傷也絕無二話!”
溫寧聽他扯得二五不著調,索性轉過頭不搭話。
二岔子便回頭繼續纏田二。
田二被他糾纏得實在沒辦法,蹬蹬蹬跑到屋後半搭破磚雜草的草棚下——那是本地人懸掛風幹臘肉的地方——拎了半片焦黑相間的肉,扔到二岔子跟前,“老娘就這些了,拿去,再敢來打斷你的狗腿醃了!”
二岔子並不滿足,“好姐姐,這樣說話差些意思啦,往年咱們山寨打野貨,難道沒有偷偷給你送肘子大腿?嗬嗬,酒呢!”
田二說:“把你的腦殼摘下來裝酒,行不?”
這邊正熱鬧,秦夫人在馬老七的陪伴下有說有笑地回來了,雙手沒有落空,顯見收獲頗豐。
田二狠狠瞪二岔子一眼,“還不滾!”二岔子並非傻子,看得出秦夫人通身排場氣派與眾不同,一手拎起臘肉,一手隨便往牆邊抱了一壇子不知道什麽東西,飛也似地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