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喪事喜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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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死學員付春來,男性,二十三歲,川北人氏,中學肄業。他在上午參加體能訓練後不久,突感胸悶、心慌,叫嚷出不來氣,乍然倒在食堂裏。被抬到醫務室,雖經陸鴻影的緊急施救,到底還是回天乏術。據陸鴻影診斷,死亡原因為高強度訓練後的心力衰竭。
圍繞如何處理這件事故,次日下午,秦立公又組織組隊長開會。因為這屬於安全事故,戴笠一直看重新訓特工學員,所有學員招錄前均經過政審,在本部進行體檢,有檔可查。且在開班前特有訓示,務必做好教學管理工作,保證每位學員的安全和健康,這也是年底各站點和特訓學校考核評比的重要指標之一。
會上,王澤最為鬱悶——他是男生區隊區隊長,出事學員的直接上級,事故的第一責任人。他耷拉著腦袋,一副苦瓜臉,說:“一直都是這個強度施訓,沒出過事。這名學員一定有隱疾,以前沒有查出來。”
餘南快人快語,說:“你拉倒吧。別想把責任往本部上推,那些大爺不會讓你賴上的。”
王澤一聽就急了,跳起來喊:“不明不白的,憑什麽我來背黑鍋?誰不知道本部那些貨色,雁過拔毛,貓過扯須,那種體檢,誰曉得偷偷減省多少項目,省下的錢全落自己兜裏了!”
秦立公聽不下去,一拍桌子喝道:“都別給我扯遠了!你們是來解決問題,還是讓我聽你們吵架的!精誠團結,內聚動力,是你們這樣?”
朱景中咳嗽一聲,慢吞吞地說:“這……我提一個想法。”
秦立公來了精神,“老朱,你是老政工,有什麽好辦法,趕緊說說。”
朱景中說:“出了這種事,有上中下三策。下策嘛,實話實說,實事實辦,當老實人,做老實事——上報本部出了訓練安全事故,等著上頭責罰,取消年底各種嘉獎。咳咳,兄弟們辛苦一年,得少拿好多錢……”
羅一英低聲插話:“賭徒,老想著錢……”
朱景中不作理睬,繼續往下說:“中策,不報安全訓練事故,報作病亡。學員突發疾病,本地醫療條件有限,救治不及,一般人都可以理解。”
溫寧說:“這是瞞報謊報,本部不查則已,一查出真相,後果……誰來承擔這責任?
陸鴻影抬頭淡聲道:“我不出虛假醫療報告。”
樂弈麵無表情,儼然閑坐聽會。
秦立公笑嗬嗬地,鼓舞道:“老朱,說說你的上策。”
“上策,咱們還是報稱一名學員因訓練過度猝死。”朱景中接過秦立公遞過的煙和打火機,慢騰騰抽上一口,“不過,在上報付春來死因的報告裏,得發揮咱們何主任的生花妙筆,寫這名學員為了體能達標,早日上前線殺敵立功報國,不顧教員和同學的勸說,沒日沒夜加班加點訓練。讓所有看過這份報告的人,流淚、感動,深受激勵。總之一句話,宣傳這名學員的事跡,讓上頭的長官認為,付春來因自我加壓強化訓練而殉國,這種精神值得在在全體學員乃至軍統局同誌中弘揚。培養出這樣一位典型榜樣的單位,自然是一個榮譽集體。這就叫做,把喪事當喜事辦。”
溫寧聽得發傻,秦立公卻拍案定板,“好,就按老朱的上策辦!小何,老朱出點子,接下來就要瞧你的筆頭,如何真實、生動、感人,你有信心嗎?”
何曼雲在開會時一直沒精打彩,乍然被點名,抬頭遲疑片刻,磨蹭著站起身,說道:“校長,我……最近身體狀況不太好,能不能……”昨天晚上,餘南眉氣色舞地告訴溫寧,離開那幢木樓後,陳玉顏在途中叫住何曼雲,指桑罵槐地痛斥一頓。當時周旁有不少圍觀的老百姓,川人最恨“狐狸精”,指指點點下鬧得何曼雲大失顏麵。
蔣蓉蓉刨著手指甲,說道:“何主任,你這就不對了。往常你安排給我家老朱的雜事,他沒替你少跑腿,不是說辦公室和政工不分家嘛。怎麽,今天老朱出了主意,搶了你的風頭,你就不願意幹?身體不舒服,我瞧是心病吧!陸姐不是在這裏嗎,請她給你診斷診斷,有病得早治!還是說,你的病非得男人治?!”
何曼雲將手中的鋼筆將桌麵一摔,冷目視向蔣蓉蓉,“蔣姐,儂太客氣啦,治病也得分先來後到,陸姐那麽忙,怎麽也得把你生不出娃娃的老毛病先治好再說!”
“哈哈哈!”羅一英索性笑出了聲,滿含譏諷。餘南和王澤也捂嘴偷笑。
蔣蓉蓉說:“您別太替我操心。我的病,頂多算良家婦女的病,你那病啊,什麽時候跟長三堂子的姑娘們多叨叨,能叨到一會兒,找到苦口良藥的!”
這話忒毒,何曼雲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嚅動幾下,沒等回上嘴,眼淚“唰”地往下掉,索性以手掩麵伏案嗚咽起來。
蔣蓉蓉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嘴裏小聲嘀咕:“撒嬌,做給誰看呢。”
聲音雖小,但人人聽得真切,何曼雲終於被徹底激怒了,驀地站起,將手邊桌上的記錄本、筆、茶杯劈頭蓋臉朝坐在對麵的蔣蓉蓉擲去,連帶朱景中和王澤都被濺了半身茶水。更糟糕的是,陸鴻影見何曼雲哭得委屈傷心,看不過眼,正繞到她身後遞上手絹,沒料到何曼雲發飆擲物的力度大,右胳膊一拐帶,不慎將陸鴻影推倒。
坐在何曼雲身側的樂弈連忙去攙扶陸鴻影,見她麵色蒼白,手足無力,費了老大的勁兒才能將她扶攜坐上他的座椅。羅一英便道:“壞了,陸姐的病犯了,何曼雲,你搞什麽名堂!”
何曼雲一聽,忙把眼淚一抹,回頭忙不迭地道歉。會場內的其他人,包括秦立公,也紛紛聚攏在陸鴻影四周,你一言我一語關心問詢。
陸鴻影以手支額,強打精神,說道:“我沒事。興許這幾天太累,老毛病,回去躺一下就好。”
秦立公滿懷歉意地說:“陸主任啊,實在沒辦法,我朝本部申請過好多回,想為你配位助手,你就不需要事事親力親為,可以好好養病。”
陸鴻影啞聲道:“前線更急需醫護人員……校長,會,我開不成了,你們繼續……”
秦立公目蘊痛惜,令羅一英趕緊從樓下叫來兩名女教工,扶陸鴻影回去休息。
陸鴻影離開,會議繼續。
因為出了變故意外,何曼雲和蔣蓉蓉原本高昂的“戰鬥士氣”被中斷,兩人都悻悻的,尤其見秦立公麵色青得近紫,更加不敢抬頭,蔣蓉蓉差些將腦袋縮進製服裏。
“繼續鬧啊,打啊。”秦立公的發怒具有明快的節奏感,起勢是平淡的,家常的。“何曼雲,你過去,打蔣蓉蓉一拳;蔣蓉蓉,你別認慫,還她一記耳光。”
何蔣二人哪裏敢動。
秦立公又將羅一英和餘南各看一眼,語調變得陰冷,“還有你們二位,看熱鬧不嫌事大,起勁兒地攛掇湊樂,好玩吧?行啊,三個女人一台戲,就這會議室裏就有六七個女人,你們給我編排幾出大戲瞧瞧,互相打,互相罵,三天三夜不許停,行不行?!”
怒火繼續蔓延,“老朱,王澤,你們也別偷著樂!一個管不住老婆,一個成日裏屁顛屁顛跟在女人身後,是男人嗎?是男人就得像男人樣,腰板子挺直了過活不行?”
現在,會議室裏,隻剩下溫寧和樂弈沒被點名,當然無法幸免於難。
“再就是溫寧,你是聰明,你是立了功。有多得意?翹著尾巴走路,開始學會指點江山了,看不見身邊的同誌?誰能比你笨?”溫寧聽得明白,秦立公意有所指,斥責她在木樓裏說的那番話。其實,說過那席話後,溫寧也有片刻的後悔——特校不團結,與作為共產黨的她何幹,用得著這麽操心?不過,她很快就拋開了這縷悔意,既然說了,就沒有回頭路,往前走著瞧,說不定她做了一件好事。
“樂弈,開會研究工作,你穩坐泰山不說不笑,惟有抓日諜跟有你關係,其他的事情你都沒興趣?”秦立公的矛頭指向了樂弈。
樂弈站起,“啪”地立正,目光直視前方,“是,屬下一心殺敵肅諜!”
王澤馬上效仿,也立正表態,“報告校長,屬下也是一心殺敵肅諜!”一邊朝樂弈擠了擠眼睛,意思是咱們這樣表態效忠,校長的肝火也該降了。
沒料到,秦立公猛地站起,一掌把麵前的桌子掀了,厲聲道:“看,這就是你們的問題,每個人肚子裏藏一本帳,公帳私帳,金算盤銀算盤小算盤!今天咱們關起門來說老實話,都別跟我扯什麽殺敵報國的大抱負。是,我承認比如你樂弈,還有羅一英,是有抱負,要殺鬼子、報仇!可是就憑你一個人,單槍匹馬,你們能殺幾個鬼子?你自顧著殺鬼子,要不要同仁為你作後援,你要不要考慮同仁能不能全身而退?!團體即家庭,同誌即手足,你們每天能看到的標語,都是白瞎了?今天,我在這裏隻想講兩個字——團結!”
他歇一口氣,繼續說:“往常你們打打吵吵的時候,我也一再強調團結、團結,怎麽樣?全都左耳進右耳出,還叫軍統?不成體統!各位姑奶奶、大爺,特校是一團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道理不用我多說。前頭密碼本的事,咱們算是僥幸過關,知道醉川樓的事情,我為什麽沒有提前把計劃告訴你們?一來防止泄秘,二來就擔心你們知道詳情,想得太多,使小心計互相撬牆角,壞我大計!”
聽到此處,溫寧不禁腹誹:真是牛,把問題全推在下級身上,領導果然永遠不會有錯。
“團結、團結!”秦立公說得臉紅脖子粗,“獨木不成林!全都給我回去好好反省,一周之內,每人交一份三千,不,五千字的檢查。還有,今天的事情,若有再次發生,我不管誰對誰錯,我沒有時間為你們扯皮拉筋的事情主持公道,我隻會報你們一項貽誤戰機之罪,一人吃一粒槍子,先斬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