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焚心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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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立公又驚又喜,“小羅,你,你不是腰傷發作了,怎麽來了?!”
    羅一英吃力地站起,“校長,布設暗哨是您交待給我的任務,我不放心別人經手。哪怕身體再不適,也得來瞧瞧!沒想到,剛好碰到……碰到逃竄的共黨……”
    “好好好!”秦立公笑逐顏開,“我聽到了,四槍,好樣的,槍法真一流!四槍就解決了問題,比那些個白長了一身膘的男人強百倍!黨國和學校有你這樣忠肝義膽,不顧己身的幹部,是黨國之幸!放心,我一定會稟報本部,好好地嘉獎你!”
    羅一英立正,虛弱地說:“一英不需要獎勵,隻想上陣殺敵!”
    秦立公正色道:“我必如你所願!小溫,還愣著幹什麽,趕緊扶羅隊長休息。”
    溫寧對羅一英恨得牙癢唇紅,攙扶時手上用力不免猛了,不過圓滿完成任務的羅一英腰傷悉數發作,疼得全身打抖,哪裏能計較到這點兒小疼。
    勝利者的笑容重新爬上秦立公的眼角眉間,此時有幾名掛彩的行動隊員陸續回來複令,他令將趙識德扶牆靠坐,說:“怎麽樣,趙兄,你的好計謀啊,弄出一首雲山霧罩的絕命詩,騙我帶你出樓,以便你的同誌施救。步步心機步步算計,實在是高!可惜,人算不敵天算,你又被我截胡一把。所謂,人不可抗天,你服了沒有?”
    鮮血的流逝,令得趙識德的臉龐像一層薄薄的白月光,嘴角含一抹嘲諷笑意,調整著氣息,沉聲道:“天意?秦立公,你怎麽好意思將運氣歸納成天意?今晚這一局,我使的是攻心計謀,你敢說,你沒有上當?到了現在,隻能靠運氣來挽回敗績,卻還強拉天意給你作陪嫁,實在跟貴黨某些領袖的臉皮一樣,厚得驚人啊!”
    “你!”秦立公被嗆得不輕,眸中難免掠過一掠難以探尋的黯然,“天意從來高難問,運氣未妨不是天意形於外的一種。”
    趙識德極力忍耐傷口劇痛,淡淡道:“你難道不認為,舉凡追求天意的人,許多是病態的——”吸一口氣,繼續道:“……他們極端憎恨智慧,以及與之相倚的道德、正直。譬如在抗戰如此艱難膠著之際,仍不顧大局,清剿異已。他們把所有理智的昏亂,行止之惡毒,都視作天意。多麽美妙的,天賜的借口。”
    秦立公眸中淩波幻動,最終目光森冷下來,“看來我必須承認,在你的身上,一無所獲。但是,今晚我不能一無所獲,所以,小弟隻能送兄至此。”厲聲道:“溫寧,行刑!”
    秦立公的佩槍再度來到溫寧手中。
    溫寧抬槍,槍有千斤重,她看向對麵的趙識德,看向她熟悉的深隧如墨的眸底,想從中得到星點啟示——他會不會還有辦法,哪怕拖延片刻也好。
    他會有辦法的。
    耳側,秦立公在聲聲逼迫,“開槍!”
    她的手指發軟,別說沒法瞄準,連扣板機的力氣也沒有。
    “開槍!”
    她眸底泛起淚光,漸漸向上浮動,很快會氤氳了眼簾。她抿唇,說:“你……最後還有什麽可說的?”
    趙識德卻冷冷一笑,看向秦立公,說:“秦站長,你這位部屬不行啊。有些小聰明,卻沒有狠厲決心,連槍都拿不穩……咳,咳……跟我女兒比,提鞋也不配。”
    溫寧胸口如蒙重重一錘,不痛,溫暖又沉重,像有一團簇擁入懷,緩緩地下沉,又延血管層層推至全身。
    她的眼角澀然。
    秦立公饒有興致,“趙兄好福氣,竟然家有千金。請問您的女兒如今在哪裏高就,總不會步了你的後塵,一輩子也生在見不得人的暗處吧?說句掏心窩的話,咱們走上這條道,都是時勢造就,迫不得已。你當親爹的,不能這樣禍害孩子。”越說語調愈顯懇切貼心。
    趙識德仰望天空,悠然一笑,說:“白與晝,暗與明,永遠是相對的。我衷愛在黑暗中靜觀萬物,可以看見七彩煙霞。生,有生的使命;死,有死的光榮。踏上這條路,各憑本事,不勞秦校長費心。不過有一點校長想過沒有:你一直生活在這座城池的最高處,你一定認為伸開手,就可以抓住所有想要的東西。可是,有些東西你從來沒有見到過,怎麽去抓捕、狩獵和擒拿?”
    秦立公木著臉,“我會找到潛伏在學校的共黨,你安心去吧。“
    趙識德側首淡然掃視過溫寧,“那麽,現在,您讓我死在像她這樣連槍都舉不起來的羸弱女子手中,是打算羞辱誰?”
    旁側痛得滿頭大汗的羅一英瑟動著嘴唇,“校長,讓我來!讓我手刃這種禍國賊!”
    趙識德聽到此語,轉頭轉向她,正色沉聲道:“羅一英,你未婚夫的事情我聽說過。在刑訊時,我就勸過你,不要聽信他人詭造之辭。今日我臨別再奉勸你一句:共產黨光明磊落,在此大敵當前,同仇敵愾之際,更不會做親者痛仇者快之事!不要被誤會的火焰吞噬,像蠍子一樣毒刺他人,最終會將毒針轉向自己!”
    羅一英初時一怔,繼而勃然大怒,不顧病痛,竄起便朝趙識德打了一槍,“你才是毒蠍,讓我了結你!”
    槍未響。
    原來碰到啞彈了。
    溫寧見狀瞬即朝處於錯愕中的羅一英腕間重重劈下,“羅一英,你幹什麽!”羅一英病痛乏力,不妨竟被劈中,手槍掉落,人也虛弱地半蹲至地。
    順勢一滑,竟然滑至趙識德身側。
    趙識德兩腿雖不能動彈,反應仍然機靈,袖手一掄,操槍在手。
    他所在的方位甚低,此際流血過多,氣力難濟,手槍勉強能指向的,惟有半蹲且靠前的羅一英。
    槍匣裏,還有最後一發子彈。
    一切的變生掣肘均在電光火石間,秦立公手中無槍,枉自疾呼“溫寧,開槍”,可是溫寧行動瑟縮,顯然是不頂用的。旁側圍觀的行動隊員並未將注意力集於當前,一時無法作出快速反應。羅一英更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槍對向了自己。
    槍響了。
    先是一聲脆響,緊連著是數聲亂鳴。
    溫寧眼前閃冒金星。她想,她是看到了五彩煙霞?
    倒下死去的惟有一人:趙識德。
    在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羅一英無法理解這一夜所經曆的這不可思議的一幕——趙識德分明已將槍口指向了她,為什麽會在最後關頭壓低槍口對向地麵,這無疑相當於自戧?他分明有機會殺死她,再被那些聽秦立公號令開槍的行動隊員亂槍打死。為什麽?
    她清晰地記得,趙識德在壓低槍口時,嘴角上浮,臉上露出一個短促而詭異的微笑。那笑意,似乎帶有欣慰,又含有玄機,再仔細回味,仿佛蘊藏幾分超然和寬憫。
    真是奇怪啊!
    她發怔半晌,跌跌撞撞半爬半跑至趙識德的屍體旁,想再瞧瞧,她究竟是眼花,或者神智錯亂。可是她最後看到的趙識德已歸於靜肅,麵色無喜無悲,好似老僧禪定,惟有遍布全身的無數彈孔,表明此人已無生跡。
    “校長,此人已死!”一名行動隊員驗屍後報告。
    “啪——”
    站在羅一英身側的溫寧手槍掉落。
    羅一英這才留意到,溫寧近乎呆傻地凝視趙識德的屍身幾眼,驀地抱頭“呀——”發出一聲淒厲慘叫,身子軟跌,直直朝後倒去。
    不過,她並沒有倒在地上,有人挾風速般斜插過來,將她扶抱在懷中。
    這是匆匆趕至的樂弈。
    秦立公斜睨溫寧一眼,難掩不滿與懷疑,“她這是怎麽了?”
    樂弈俯首察看溫寧眉目,道:“她有輕微的低血糖,恐怕是疲累跟驚嚇著了。”
    此時的羅一英完全沒有心思暗誹溫寧嬌貴,兀自呆呆地盯著趙識德的屍身,落在秦立公眼中,反倒比溫寧更多幾分可疑。
    隻是疑心僅在秦立公的心頭一掠而過,他也沒有心思打趣樂弈對溫寧的關切,樂弈今晚行動的成敗,更為重要。懷揣萬中有一的微薄期冀,問道:“怎麽樣,抓到人了?”
    樂弈搖頭,“校長,我們上當了,煙霧彈,根本沒打到人。”
    秦立公長籲一口氣,回頭再看向倚牆臥躺的趙識德遺體,黯然道:“連環計啊,外頭的人用日諜的訊息引開你,牢裏的他施計出樓,創造營救機會,絕妙無雙的裏應外合!不僅絕妙,裏外的配合也是天衣無縫。想來,王澤那頭兒,也不會有好消息……”越說氣勢越頹,仰天望月無語。
    果然,王澤那邊的消息很快傳至——出租房一帶根本沒有共黨出現,更沒有發生襲擊衝突事件。
    這一夜,秦立公鬧得損兵折將,雖然沒讓趙識德被救走,但距離預期成果到底甚遠,實在讓秦立公心中充滿挫敗感。
    末了,倒是了句:“今晚這場仗,咱們沒贏,共黨也沒贏。隻是太虧,所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跟共黨如此內耗不劃算。不如,就此暫告一個段落,往後涉及共黨的事情,得過且過——他們也不能把咱們怎麽著,防日諜才是第一要務。”
    秦立公聽著先是無奈的點頭,再想想,又鼓圓眼睛,說:“不行,日諜要防,不過咱們站裏潛伏的共黨,務必要揪出來!”不揪出來,如何這消解胸中這口鬱悶之氣?
    樂弈見秦立公如此執著,便淡漠一笑,不再勉強相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