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功虧一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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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押解著由牢房走出的趙識德,他的步伐輕鬆穩健,但擱在秦立公的眼中,一步比一步沉重。
    溫寧卻還在旁不解地發問,“校長,真要押他出去,大半夜……”
    秦立公說:“軍統辦事還要挑時辰?打鐵要趁熱,時機稍縱即失,諜戰工作,過不得夜。哼,半夜正好,夜晚,咱們的天下。”
    溫寧說:“會不會有詐?”
    “詐?”秦立公眉頭乍鎖即鬆,隨即不以為然地冷笑,“如果有詐,那潛伏在咱們特校中高層的,不僅一個共黨,至少二個、三個!”瞟了溫寧一眼,“總不成除我以外,全是共黨吧。不,不對,連我也一並是共黨。應當堆在一起,引頸成一快!”
    秦立公這席話大有深意,他並不懷疑特校中高層潛伏有共產黨,因此對趙識德的關押地和處決時間地點的訊息保密煞費苦心。關押地隻讓羅一英、樂弈和少數幾名直係心腹知曉,今晚行刑的消息並未格外保密,就是要讓共產黨的營救變成自投羅網——他已令王澤在上回城西租賃的房舍故布迷陣,轉移視線的同時,將殘餘共黨一網打盡。據王澤回饋的消息,租房旁邊已有可疑分子暗中活動。
    而現在,以秦立公原本的計劃,就是在醉川樓地牢中,親眼看著溫寧處決趙識德。在他看來,這既是對溫寧的考驗,也是磨煉幹部成長的佳好途徑。不料趙識德臨死前露出破綻,改去潘家別院搜查,純屬臨時起意。如果遭逢意外,那麽,秦立公實在連自己也不敢相信了。
    ”卡茨——”低微而審慎的開門聲。
    深沉的夜幕隨大門開啟徐徐展開,迎麵遭遇的風格外清寒透骨。
    秦立公留意到當第一縷寒風吹拂在趙識德臉上時,後者半眯著眼,享受般長吸緩吞,“趙兄,似此星辰秋風清露,活著能感受,多好啊。”
    趙識德微微一曬,“堂堂正正地活著,趕走了鬼子活著,清風白露方具意義價值。兄弟閻牆,如何外禦其侮。”
    秦立公頰上的肉一抖,說:“上頭的政令,我等微寒之軀,惟有執行而已。畢竟,國家機器就是靠執行力來推動。趙兄,如若有一天,共黨能坐上那把交椅,你就能體味到小小公職人員的無奈了——”覺得說得不對,趕緊打住話頭,揮手道:“注意警戒,走!”
    當即有兩名行動隊員率先出門,左右警戒觀望一通,示意沒有發現可疑,接下來邁出大門的就是拔槍上膛的秦立公,以及他全身心關注的趙識德,殿後的二人則是溫寧與另一名行動隊員。如此前中後三撥六人,互相策應,將趙識德圍得嚴嚴實實。所有的小車和摩托車,包括方才送載溫寧的那台摩托車,全部被秦立公調往城西,為王澤布設的疑陣服務。
    秦立公沒有停止過思忖揣度。現在要前往潘家別院,惟有步行,不過四周布設的暗哨也會全部隨行,力量充足——雖然外圍組織人樂弈臨時收到線報,抓捕日諜野生去了。對,這就是他今晚即將收獲的三大喜事:誘捕共黨,抓獲日諜,找到趙識德隱藏的情報。
    作為老特工,他多少有些迷信一順百順的機遇,也就是說,執行一項任務,如果從開始就順利的話,到最後完成就利落幹脆;反之,一開始就嗑嗑絆絆,最終越纏越麻煩。因此,一旦機遇降臨,他會毫不遲疑地緊逮於手。
    今晚,就是機遇親睞之時。
    縱然如此,他不會絲毫放鬆警惕,一手拿槍,一手緊箍趙識德的手臂,下台階時目光如鷹左右巡視,低聲令道:“來兩人探路,左右各十人防護,腳步放輕,不要驚擾百姓——”
    話說到此,耳底驀地收納到一聲異樣的響動,就在頭頂方向,像妻子陳玉顏的珍珠耳墜掉落墜地時的聲音,又像何曼雲貼麵靠近時,她手上腕表的走時,“嗒嗒…… ”,清脆,又有金屬的頓挫和韻感。
    也就在此時,一個念頭如海潮乍漲般闖入他的腦海——一順百順的反麵,就是滿盤皆輸。這是他職業生涯從未染暈半厘的念想,就在這月白風清的午夜,不明不白地闖了進來。
    糟糕!
    閃念的漲落隻在須臾之間,還沒等他將此念全然壓抑,一樣東西由天以降,砸將下來。
    “校長,小心!”
    走在秦立公身後的行動隊員倒算靈敏,猛力推上一把,代替承受下墜之物的砸擊,當即頭顱暴血,半邊身子被壓,一時動彈不得。
    秦立公固得幸免,但步下台階途中被大力推攘,隨慣性朝下撲倒,他本就身材魁梧,隨勢壓倒走在前麵的兩名行動隊員。心知不妙,這一跤卻著實摔得不輕,眼睜睜看著閃躲及時毫發無損的趙識德從旁飛步逃走。
    “來人,快,抓住他!”秦立公閃了腰,咬牙吃痛發號施令,好容易掙紮爬起間,兩側埋伏的暗哨才有反應,由巷道暗處衝出攔截趙識德,溫寧像是呆傻了好一會兒,也小跑著追上。
    可是,由巷道暗處衝出的,竟莫名還有三五名蒙麵人,掏槍與軍統的暗哨對戰,掩護趙識德逃走。一時隻聽“砰砰”槍響如燃巨炮,在靜謐夜間焦耳震心。
    秦立公知道上了大當,來不及撫胸頓足,招手讓剛爬起的兩名行動隊員趕緊增援,又見溫寧還在往槍戰圈子裏鑽,怒喝道:“小溫,快給我回來!你們兩個,順便把她趕回來!”
    激戰的槍法漸遠,溫寧倒是很快被“攆”到了秦立公跟前,秦立公扶腰喘氣,走動幾步就痛得受不了,火氣更旺,“這種事情,你去湊什麽熱鬧。光瞧你的背影,就曉得一股傻懵勁兒!”
    溫寧煞白著小臉,怯怯地說:“我……我看趙……趙識德跑了,當然要追!校長,您怎麽樣,有沒有事?”
    秦立公板著臉,“人死不了,皮得蛻幾層!”嘴角撇向為他擋災被砸倒地的那名行動隊員,“快,瞧瞧他怎麽了?”
    當趙識德乘亂逃跑時,溫寧緊追上去,一為情不自禁關懷他能否安然逃脫,二為做給秦立公看。被強迫回來,心中掛念難安,現在惟有穩定心神聽令行事。低頭瞧去,原來是一塊嵌了玻璃的窗框砸落下來,那窗框雖然長寬不過30厘米,但用榆木所製。榆木易得且便宜,是本地的常用木材,但此類木頭既重又沉,由高處掉落砸人,殺傷力不小。此位舍身救秦立公的行動隊員沒被砸中要害,性命無虞,不過頭部和一條大腿都受傷,身上還紮入不少玻璃渣子,看來得休養好一陣子。
    溫寧將此人勉強扶起,半倚台階躺著,說:“哪能有這麽巧的事,咱們剛走到門口,就有東西掉下來!”
    秦立公恨恨道:“是共黨早有埋伏,抓住時機擊落了那麵窗框!對,不是用槍,應該用的是——橡膠子彈?小溫,你快四下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子彈……”
    溫寧像模像樣地尋找一通,並無所獲,秦立公沒有深究,“黑燈瞎火,確實沒法找,等天亮後看有無收獲。”
    溫寧抬頭朝樓上望了望,說:“這幢樓新裝修後,窗戶全敞開著通風,這就叫共黨鑽了空子,不然就算槍法再好,也難將整扇窗戶擊落。”
    說話間,就有受傷的行動隊員怏怏地跑回報訊:共黨火力太猛,雖然互有死傷,還是讓趙識德跑了!
    “廢物,廢物!”秦立公隻能用這四個字表達內心的狂怒。
    溫寧則是心頭狂喜難抑,趕緊垂下頭裝作還在尋找物證,以免被秦立公看出端倪。
    然而,她的歡喜不過片刻,不遠處又傳來清脆的槍聲。
    “什麽事!”秦立公警惕地眯眼,他可以判斷,槍聲距離此地不過兩三條街道。
    五聲槍響,清晰。隨後,歸於寂靜。
    秦立公環顧兩側,身邊僅有三人,兩個男的掛了彩,一個女人不會槍,加上行動不利的自己,基本沒有戰鬥力了。而在槍聲停歇後,隱然有腳步聲朝他們所在位置走來。他作手勢,示意行動隊員和溫寧蹲下,自己也吃力地半蹲著,持槍警戒。
    腳步聲近了,繞過巷道拐角,停駐在他們眼前。
    羅一英!
    秦立公鬆了口氣,收槍,同時看到她並非獨自前來,她右手持搶,左手還拖曳著一個人,吃力費勁。
    羅一英乍然見到秦立公幾人,也是同時鬆一口氣,大口喘息,汗如雨下,說:“校長,我……我截住了共匪,打死一個,把趙……趙識德帶回來了!”手上一鬆,與她拖曳的人一塊兒癱坐在地。
    秦立公一聽此話,顧不得腰疼,一瘸一拐地衝到羅一英跟前,將她帶來的人一瞧,仰天哈哈大笑:“天不負我,趙識德,你還是沒能從我手中跑掉!”
    溫寧的心在劇烈顫抖。
    趙識德右胸和左右大腿各中一槍,鮮血沽沽,雖然中槍部位並非要害,但無法自由行動,被羅一英生生地拖了回來。
    營救行動失敗了!
    溫寧以為,是秦立公功虧一簀,沒想到,最後竟然是己方功虧一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