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你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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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思緒回到現實,心頭劇痛再度升騰難忍,溫寧嘶裂了聲音,道:“為什麽,您為什麽現在才跟我接頭。早一點,早一點,我們就能救出他了!為什麽——”
    陸鴻影連忙捂住溫寧的嘴,示意她輕聲,哽咽道:“溫寧,你是一名特工,控製住你的情緒。我們……我們一直在想辦法,可是秦立公太狡猾了,黨的工作紀律和老趙在被捕時傳出的消息,都是不許咱們為救他無謂犧牲。”
    溫寧伏在陸鴻影懷中低泣,“為什麽,為什麽,他就在我的麵前,在我的麵前……”緊咬牙關,不舍吐出那個“死”字。
    陸鴻影撫摸溫寧潮濕的麵龐,“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很想大哭一場。是的,喪父之痛,絕非常人可以忍受——”
    溫寧渾身一震,“你,你怎麽——”
    陸鴻影目光哀憫,低語說:“你的難受和你的疑問,一樣多。但是現在,你必須忍耐,聽我說,或者咱們討論更重要的事情。時間不多,我讓你此時醒來,就因為外來的出操聲可以壓住咱們的談話,此時也極少有人來看病。”
    她說:“我知道,老趙是你的親生父親,而你在杭州的父母,其實是你的伯父伯母。民國十六年,蔣介石叛變革命,搞起白色恐怖,你的母親不幸被捕犧牲,你的父親背井離鄉。可是,無論處境如何艱險,你的父親,老趙,從未停止過打探你的消息,也是他,暗中部署,將你也引到這條路上。”
    溫寧心中震動不已,雙手交互緊扣,指結擰得發青。母逝父逃那年發生的事情,早慧的她雖年僅十一歲,已然懂得大半,家破人亡的慘疼,多年來尤來縈繞難斷。雖然待之如同親生的伯父伯母,從未透露她的親生父母真實身份,可是她早早有了懷疑和判定。這也是黨組織在大學對她進行發展考察時,她毫不遲疑的原因。她始終相信,父母親所走的路,不會錯。直到,在醉川樓的地牢裏,她甚至可以僅憑聲音,就認出了闊別十餘年的父親。她主動談起三國,談起關羽,讓父親也認出了她。秦立公當然無法從他們的交談中聽出端倪 ,因為,這根本不是同誌間的接頭,而是久別重逢的父女在共敘親情。
    溫寧淚眼婆娑,聽陸鴻影繼續往下說。
    “我與老趙,在十餘年前,就曾經合作過,因此對你的情況有所了解。對,小飛同誌,我現在可以解答你的疑慮,我就是黨潛伏在特校的那個人,是老趙要保護的那個人。
    陸鴻影讓溫寧脫離自己的懷抱,鄭重地伸出手,道:“重新認識一下吧。小飛,我的代號是,雙關。”
    “雙關!雙關是你!”溫寧在悲痛之餘,難禁驚詫,“我聽妙手說起過,說雙關是黨隱在軍統內部最早的一枚棋子,立功無數。可是,我在本部聽人提到,說雙關已暴露被捕,被他們殺害了!”
    陸鴻影搖頭,“那是第一位雙關。當他犧牲後,我就繼承了這一代號。也許,很快,你就要繼承我,成為下一個雙關。”
    溫寧驚問:“您,這是什麽意思?”
    陸鴻影說:“這次營救老趙,將是我身份暴露的第一步。”
    “就因為你在昨天出去過一趟,秦立公就會懷疑你?”
    “不僅如此。秦立公老謀深算,在部署昨天行動的時候,已經把學校中高層幹部分類歸劃,一旦事敗,他可按圖索驥,縮小範圍,遲早,會疑到我的頭上來。”陸鴻影見溫寧麵帶疑慮,解釋道:“昨天的事,他故意將處訣老趙的消息泄漏給中高層人員,但沒有透露行刑時間,就是指著共產黨施救時一網打盡。最終行動失敗了,且有人埋伏在醉川樓外,這說明什麽?說明潛伏在特校的共產黨,是既知道明確處訣時間在昨晚,又知道老趙關押地的,且有機會通風報信的。知道明確處訣時間的有羅、樂、王和你我,當然,特校裏其他幾人也可以通知別的渠道猜到行刑時間,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知道老趙關押地的,隻有羅、樂和你三人,有機會通風報信的,是我和樂,我出校買藥,樂一直在外遊蕩。”
    “那麽,三者同時兼備,惟有樂弈啊。再次可疑的是我,您反而是可疑度最低的。”
    陸鴻影說:“你想想,如果是樂,共黨早有機會施救,哪裏等到昨晚冒險。何況羅一英親手抓回老趙,全然不在懷疑人選中。而你,看似可疑,但因為一直被盯著,根本沒有機會報訊。惟有我,秦立公會懷疑我從羅一英或者樂弈身上打聽到了什麽,畢竟,我對羅有過救命之恩,羅的嘴巴也不算很牢。秦立公知道我的本事,認定我能夠從她身上套出話來。”
    溫寧說:“可是,我能看得出來,秦立公也信任您啊。您不是跟她共事多年,又救過他命嗎?憑這一點,還得不到他的信任?!”
    陸鴻影不以為然,“你可知道,作為特工,越是無償不求回報地犧牲,反而會成為懷疑的依據。我是曾經救過秦立公,秦……曾對我也有過特殊的情感,可是,我一早地回絕了他。這就是他生疑之處——他無法理解,一個不愛他的女人,為什麽可能舍命救他?他一直在暗中研究共產主義的著作,研究共產黨人。也許,在夜深人靜時,他會細思極恐——是不是惟有共產黨人,才會如此無私?”
    溫寧聽得打了個寒噤,脫口道:“不會吧,他的想法,會如此變態無理?!他是國民黨死忠分子,您當初,就不該救他!”
    “不錯,那次執行任務,我是可以不救他,全身而退。可是,秦立公並非十惡不赦,他反共,也抗日。至少在那次行動中,我與他是在同一戰線,他是我的同袍、戰友,我不能假借日本人的手殺死政敵。這是我們共產黨人最基本的政治道德,也是最基本的為人道義。我們是特工、間諜,但,首先,得有人性,要做人。”說到此處,陸鴻影的眉色帶上幾分凝重。
    溫寧卻是不服的,“就為著這一點,你寧可讓自己身受重傷,委委屈屈地做一名小小校醫?陸姐,您虧不虧啊!”
    陸鴻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對我個人而言,確實吃虧得厲害,可對於大局而言,並不虧。至少,我心中坦蕩,且能繼續深度潛伏在軍統內部,為黨工作。你想想,你的父親,老趙,昨晚分明可以一槍打死羅一英,可是他為什麽最後放棄?”說到此處,又補充解釋道:“昨晚我為羅一英也看過病,她把經過全告訴了我,她也無法理解這一點…… ”
    溫寧眼眶再度浸紅,“都是她!她突然殺出,讓咱們功敗垂成!爸爸就不應該放過她!”
    陸鴻影沉默良久,又將溫寧溫柔地攬入懷中,說:“可是,孩子,你想想,你的爸爸為什麽會放過她……羅一英的未婚夫死在抗日戰場上,她恨日本人,對我黨有所誤會。這樣的人,是可以爭取的。你的父親,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不願意拉她陪葬,也是給予她重新認識我們的機會。我相信,他能這樣做,就不會覺得冤,不會認為虧。也許有一天,在我們的工作和努力下,羅一英會後悔往日所為……”
    溫寧聽不下去了,一把攘開陸鴻影,憤然道:“您這話是什麽意思,我還以為,咱們下一步的第一項行動,就是殺了秦羅二人為犧牲的同誌報仇。原來您竟然讓我不要報仇?您是要讓我與殺父仇人,一笑泯恩仇?不,恕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努力做到!”陸鴻影麵色嚴肅起來,壓低了聲音,但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嚴厲,“這是大局。有項工作我必須傳達給你:日諜上次行動受挫後,已經蟄伏很久,前線戰事吃緊,他們不可能繼續靜默下去,‘珍瓏’行動的下一步計劃,必定已在籌謀當中。雖然不知道行動的具體內容,但潛伏在日本高層的同誌傳遞出來消息,這次行動目標就是特校。我們必須勘破他們的陰謀,保護好大後方!你是黨的同誌,服從命令,服從大局,這些不需要我來教你吧。在大局麵前,先放下你的私怨,這是你的使命!”
    溫寧別過頭,負氣地說:“咱們跟他們講人情,他們跟咱們講這一套嗎?我辦不到,要不,您向上級報告,換個人來吧。要我天天麵對殺父仇人,還擺出笑容,虛以委蛇。您方才也說,作為特工,先得有人性,做人。我是人,不是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
    陸鴻影再度深深凝視溫寧,無奈地歎息一聲,道:“孩子,這是你父親的遺誌,也是他犧牲自己保全你的用意。你確定,你一定要辜負他嗎?”
    溫寧說:“他的遺誌?他的遺誌會是保全那些軍統特工?!”
    陸鴻影斷聲道:“他的遺誌,是保全咱們的國家民族。如果保護特校,是保全國家民族的一部分,他必定毫不猶豫。你是他惟一的女兒,想想幼年時他對你的言傳身教,想想你入黨時的誓詞。小飛同誌,我以上級的名義,請你認真反省!”
    想到父親,溫寧重重地撫著胸口,咬唇道:“我接受批評,我會反省。”
    陸鴻影說:“瞧你的模樣,我知道,你還是不服氣。我承認,你聰慧過人,是幹特工的材料。可是,我也得批評你,你的大局觀不夠,你在特校的工作存在許多問題!”
    “有哪些問題,願聽指教!”聽她這樣說,溫寧的不服又添幾分。
    “記得你第一次來到診室,我曾經跟你說過,與特校裏的女孩子們相處,要以已度人,以人度已,融入她們之中。可你,都做了些什麽呢?利用她們之間的矛盾和心病,擺脫危機,完成上級交負的任務,於你雖說迫不得已,可你是否也曾沾沾自喜過?”
    溫寧被陸鴻影說中心事,不好意思地半垂了頭。
    陸鴻影語重心長地說:“可是啊,小溫,在女人堆裏挑唆利用,手段終究算不得高明,也會增添她們之間的離心背德,這於我們下步的工作是不利的。”
    “收服人心的事情,都由您做了。我趁隙挑撥一二,與您豈不是相得益彰!”溫寧幾不可見地撅了撅小嘴。
    “你錯了。因為特校人心亂,日諜才能從中漁利。惟有讓人心齊了,穩了,平了,才能找到執棋!”
    溫寧一驚,“您是說,執棋確實就在我們身邊!”
    陸鴻影目光熠熠,“對。前段時間,咱們與秦立公的關注點,都在你父親身上,執棋也隱而不動。隨著珍瓏計劃的開展,此人必定按捺不住。挖出此人,任務落到你的肩上!”
    戰鬥的激情緩緩在溫寧心底點燃,心緒漸趨平穩,她重重點了點頭。
    陸鴻影欣慰地一笑,“所以,溫寧,從現在開始,你要跟我保持距離。不過,幸好你生病了,還是真的生病了。這段養病的時間,我可以教你一些東西,讓你更好地完成潛伏使命。至少,秦立公絕對難以想象到,昨晚的行動,是你與我合作才能施行。他既無法想象,也難以接受,如今特校的中高層,居然有兩個共產黨。”
    溫寧在點頭的同時,想起一事,忍不住問道:“可是,您為什麽要用氯化鉀殺死學員?”
    陸鴻影說:“我殺死的,並非普通學員,而是混進特校的日諜。他在暗中跟蹤監視我,我無法確定他會發現什麽,隻能先下手為強,將他擊暈後,靜脈強推氯化鉀,造成劇烈運動後心跳驟停而死的假象。雖然據我觀察,他僅是小角色,應當不會知道執棋是誰,可是我這個人,想必也早已落入日諜的重點防範。我有預感,他們很快會對我下手——”輕拍溫寧肩頭,“小飛同誌,全盤接手我,你要隨時預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