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粉墨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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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寧一“病”,又是十來天。這期間,真正養病的時間當然屈指可數。陸鴻影教會和告知她很多東西。遠至十幾年前秦立公的舊事,近至她與石州地下黨的緊急聯係方式;大至爆破技能,小至最實用的特工技巧。溫寧學得很快,惟獨沒能掌握的,仍然是槍支射擊。
    在溫寧“養病”的同時,特校也著實沉寂了一段時間。不知道哪裏走露了風聲,學員猝死假報病故,秦立公設計誘捕中共地下黨失敗等近期事件,全讓本部知曉了。秦立公自然難脫幹係,乖乖地親赴本部述職,挨了戴笠一頓臭訓。回來後消沉了好些天,時不時動怒,瞅著身邊的人,個個可疑,不是日諜,就是共諜。如此,特校內人人自危,連蔣蓉蓉也學會了低調行事,朱景中賭博的次數都大大減少了。
    臨近中秋時候,特校的沉悶氛圍稍有消減。說起來,這都要功勞於羅一英的表嫂。羅的表兄姓方,這位表嫂,也就是方太太,據說原先在上海做醫藥生意,這回由敵占區回返故裏,順便帶來些多年積存的舶來好藥。其中一種膏藥竟然對羅一英的腰椎病起了奇效,讓一直臥床休息的她不出三天就站在了一眾同事麵前,雖說稱不上生龍活虎,倒也是全須全尾,讓大家咋舌稱奇。周玉顏聽說此事,婉轉求了一貼,肩周炎的老毛病大為好轉。如此,由羅一英搭線,周玉顏與方太太倒成了朋友,周玉顏不時在秦立公麵前誇讚方太太為人大方,做事周全。
    沒想到這位方太太能幹不說,也是有大底氣的,言稱要長居石州,很快就由周玉顏牽線搭橋,從那位石州縣太爺手上盤下剛剛裝修好的醉川樓,再稍作整修,新開了一家火鍋城,取名叫百樂門。川地火鍋與上海舞廳名字的土洋結合,煞為吸睛,開業以來生意頗為火爆。值逢中秋,方太太惦記著這份人情,特地邀請特校諸人共度佳節。
    秦立公一來需顧及剛剛立下大功的羅一英顏麵,二來難禁夫人的枕頭風,三來也想借機與諸部屬聚首,舒解低迷情緒,於是“欣然”應允。
    農曆八月十五晚餐時分,秦立公攜夫人,帶特校除陸鴻影以外的8名中層幹部,駕臨百樂門火鍋城。方太太臨門等候,親自將這一行人迎至二樓的雅間。
    留意觀察這位方太太,四十餘歲,雖已屆中年,相貌姣好,舉止風儀有度,一看就是經過大世麵的人。上樓梯時,秦立公暗地遞給王澤一個眼色,王澤會意,故作不慎碰撞方太太的高跟鞋,險些將她弄成四腳朝天。
    這一幕放在眼中,秦立公略為放心——這個女人應當不會功夫。他往本部述職,一則聽戴老板訓斥,二則最重要的,接受戴笠的耳提麵命。戴笠告訴他,日本人賊心不死,正在石州策劃“珍瓏計劃”,目標就是特校。他想,這百樂門火鍋城以前雖是日諜巢穴,但想來日本人不至於就著舊坑繼續種蘿卜,仍然將此處當處巢穴吧。這段時間,他已經焦頭爛額,先草木皆兵一把,不為過。
    可是,現在的秦立公哪能想到,麵前這位方太太,的確就是日諜。十餘天前,她跟化妝品店老板夫婦接過頭,就租了一處房子蟄伏起來。直至趙識德事畢,浮上明麵,組織下步行動。
    一行人坐定,方太太在秦立公右首親自作陪,寒喧數句客套話,又彼此介紹身份——當然,是諸人作為特校老師的明麵身份。方太太生就一雙巧嘴,由秦立公夫婦“伉儷情深”,到何曼雲的“美貌過人”,再到坐於末席的王澤“少年英才”,一一不漏地誇讚個夠本。可惜這些特工對這種酒席上的誇讚套路早已熟諗,半分不往心裏去,客氣的如朱景中,尚虛應半句,其餘眾人也就半笑不笑地點下頭。就連一向慣於插科打渾活躍氣氛的何曼雲因有周玉顏在場,懶了心腸,擺出一副淡然無礙,半句多話也沒有。
    如此,麵對著逐漸沸騰起來的火鍋,酒席上竟出現了暫時的冷場。
    方太太哪能讓酒席真正冷場,秀眉左右一揚,掃視過幾位年輕人,戲笑道:“秦校長麾下,可真是男才女貌。尤其這些小妹子,真是讓人不能不愛!校長好福氣啊!”她一說這話,周玉顏不自覺地緊瞪何曼雲一眼,秦立公也就訕笑兩下。
    羅一英撥了撥麵前的小調羹,咳嗽一聲,說:“嫂子,校長是咱們的上司——”
    “哎喲,我的錯,不該拿長官開玩笑!”方太太忙站起故作急驚慌般連聲道歉,坐下後,又笑道:“校長莫怪,玩笑歸玩笑,我是說,這桌上一對對的俊男美女,特別登對。不瞞您說,我就是個熱心人,喜歡張羅操持……”
    何曼雲擺弄著新染的碧藍蔻丹,悠悠道:“到底是姑嫂一家,這麽快就替小姑子操心……”煞有介事地斜覷羅一英和王澤。
    方太太看在眼中,卻假作不見,看向一直寡言不語的樂弈,道:“這位樂老師,骨格清朗,英氣深藏,真是一等一的人才,還沒有成家吧?”
    樂弈有些厭倦地抬了抬眉,沒有回答。倒是已率先抿下幾口小酒的朱景中打起哈哈,“方太太慧眼啊,咱們這位樂老師眼高過頂,偏偏打著國難當頭的理由,至今都沒個對象!”
    “嗨!”方太太惋惜地蹙眉,“這就沒道理了!愛國固然沒有錯,不過你們是教師,又不是軍人,哪有這種講究!再者,你要講究這個,耽擱自己不打緊,帥男嘛,耐老。就是耽擱了心儀的姑娘,就是大罪過了!”
    “對,誤青春,罪莫大矣,該打!”朱景中聽得哈哈大笑起來,眼角掠過溫寧和餘南。蔣蓉蓉見丈夫笑得過於放肆,又瞥見溫寧麵色沉靜似乎不愉,惱怒地暗踢他一下,“無聊!”
    朱景中喝了幾杯酒,越發起勁,說:“老板娘,這就拜托你了,趕緊幫我這位兄弟張羅一下!”
    方太太頓時更為熱絡,“哪裏要我格外張羅,我瞧啊,今天桌上就有人跟他特別登對!”
    王澤一驚一乍地,“誰,你說誰?”朝對麵坐的樂弈擠眉弄眼,“總不成是我吧?!”正在散煙的秦立公沒好氣地將一根煙扔到王澤臉上,“不正經!”樂弈卻是接過秦立公拋來的煙,點燃緩緩地吐納。
    王澤委屈地:“校長,我就是要活躍氣氛嘛。再說,樂哥心裏啊,住著一個人。在座有誰不想知道,那個人,是九天玄女,還是月裏嫦娥?老板娘,你旁觀者清,給咱們指指方向?”一麵說,一麵朝餘南的方位擠眼睛。
    方太太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哪能看不到王澤和朱景中的暗示,掩嘴笑道:“好啊,你們這些讀書人,倒來考較我這沒文化的土癟。仔細我很遜麽,可小看人了!別的不敢說,識情達趣,我有孫猴子的火眼金睛。”
    眼珠子溜溜地先轉向餘南,鬧得餘南驀然間紅了臉,趕緊垂頭假裝查看火鍋是否沸了。那眼珠子接著再轉向溫寧。溫寧注意到,方太太妝容精心修飾,惟有開笑時,眼角皺褶不客氣地浮顯,可是,她不能不笑;她的眼珠浸著一層薄薄的昏黃,不再明亮灼人,讓她現在的精明妖嬈,都染上紅顏漸逝光華不再的悲情色彩。是不是意識到歲月江河日下,紅顏不再,才會從大上海退避到石州小地方來?
    溫寧從方太太的目光中,看到一位成熟女性對年輕女孩的羨慕、審視和比較。對青春的豔羨僅有短短一瞬,方太太似乎很快從比較中找到自己的優越所在,那就是成熟和世故。她自傲地勾唇,“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誰?”王澤左右看了看,“我們誰不是在誰的眼前?老板娘你真沒有意思,不好玩!”
    方太太含蓄中故作高深,“眼前,自然是最近的那個人。”
    這就很明顯了,樂弈的左側坐著溫寧,右側坐著朱景中。
    眾人目光齊刷刷落在溫寧身上。餘南勉強擠出一縷笑意,看看樂弈,又看看溫寧,拿著筷子的手在輕輕顫抖。
    溫寧怔了怔,得體地微笑,“老板娘真會開玩笑,好吧,就當這是您給咱們做的餐前甜點,消磨些時間。正好,油沸了,咱們可以開動,要多吃些啊!”拿起麵前的一碟冬瓜,添進沸騰翻滾的鍋裏。對麵的餘南像得到提醒,也忙不迭也朝鍋裏溱了一碟牛肉、兩碗素菜,沸騰的油水頓熄,蒸騰而籠罩在眼前的氣霧也消減幾分。
    “別呀,不能讓他倆這麽輕易繞過去!”王澤卻不依,將麵前的調料碟敲得鐺鐺響,“老板娘,你果然火眼金睛,我就瞅著樂哥和小溫美女左右不對勁。原來,你倆相互有意,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