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通風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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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三十年的八月初四,也即西曆9月2日,秦立公立誌粉碎“珍瓏計劃”的第二天,溫寧一大早起床,似乎就從空氣裏嗅到了某種不祥不安的味道。
她取衣裳時,不小心被衣櫃門磕著了腦袋,洗臉時潑了半溫壺的熱水,迫得手忙腳亂地重新換便裝,又拿拖把吸幹地板上的水漬。收拾停當,開門仰天一望,倒是難得的天色空曠廖闊,呼吸裏盡是清新氣息。今天該是個與心情不太相符的好天氣。
往院門方麵走,聽見隔壁房裏吵架聲音。朱景中和蔣蓉蓉隔三岔五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打打吵吵,於小院中人來講,實屬家常便飯。隻是今晨二人吵鬧的聲音越來越大,溫寧就算不立定細聽,也能聽個八九不離十。大概內容是蔣蓉蓉發現首飾丟失,懷疑朱景中偷拿了,朱顧左右言它意圖混弄過關,終被老婆發現了實證,隻得承認拿去典當抵債,並言之咄咄下月必定贖回。
蔣蓉蓉落實此事,先是哭得一聲比一聲炸裂,隨後又換作淒慘傷心地對朱景中捶打交加,嚷嚷道:“你贖,你拿什麽贖?是賣老婆贖?幸好我沒有孩子,不然你賣孩子的事情也幹得出來!”
朱景中被她鬧得惱羞成怒,跺腳回罵道:“你要能肚子爭氣,給我老朱家生個一男半女,看我還有時間去賭!”
吵鬧聲音,引得餘南和羅一英均開門啟戶探頭張望。
朱景中的話大抵傷了蔣蓉蓉的心,泣道:“我為什麽生不出來,誰知道你沾過些什麽病?別的不講,那隻手鐲,是我娘留下來的遺物,一定要贖回來!嗚嗚……”
溫寧聽得糟心,快步走向院門,又返身折回,推門出現在朱蔣夫婦麵前,冷冰冰地說:“贖回首飾,得多少錢?”
朱景中灰溜溜地側過腦袋,不好意思回答。蔣蓉蓉眉毛一挑,知道有戲,趕緊抹淚報了個數目。
溫寧回到房間,拿了一疊錢遞給蔣蓉蓉,說:“我也沒有很多錢,這些你拿著,自己再湊一湊。”
蔣蓉蓉滿臉感激地道謝,朱景中也訕訕也說了個“謝”字。
溫寧便道:“朱大哥,為著一個‘賭’字,你已經惹下不少禍事。俗話說救急不救窮,你再不汲取教訓痛改前非,恐怕,不僅蔣姐,還有人也饒不過你!”她這番話,自然意指上次朱景中跟人勾結放日諜李換桃僵的事情,聽得朱景中臉色連變三下,嘴唇都在發哆嗦,“溫會計,我一定痛改前非。你你你……”下麵的話不好出口,隻得可憐巴巴地朝溫寧彎腰。
蔣蓉蓉在自己的荷包裏掏弄一番,又往朱景中荷包掏弄,轉怒為喜,“謝天謝地,多虧溫會計幫我們一把,這些錢,夠贖回來了!”把錢遞給朱景中,“今天就去贖,”不過頃刻間改變主意,將錢收回,“我不放心你,在哪裏典當的,咱倆一塊去!”
溫寧搖了搖頭,走出他們的房間。
與餘南相攜而出,一同在食堂吃早餐。剛將半個饅頭嚼得差不離,一名行動隊員走近,似笑非笑地說:“溫會計,您真在這裏啊,我們樂隊長請您過去一趟。”
溫寧與餘南對視一眼,說:“什麽事?”她不願意在餘南麵前表現出與樂弈有私下接觸。
“有樣公務,請您幫忙。”那行動隊員到底是樂弈教出來的,極識眼色,解釋得相當到位,令餘南還能維護臉上的笑意,也令溫寧不便推脫,洗淨碗筷跟隨而去。
行動隊員帶溫寧往校門方向走。遠遠看見青娃在地上滾來滾去,嚎啕大哭,一時又蹦起來拿頭朝樂弈身上擂,幾名行動隊員又好氣又好笑,一邊嘻嘻樂著,倒也不強力拉扯。
樂弈見溫寧過來了,忙將正擂在他懷裏哭罵“壞人”的青娃扔攘到圍觀的行動隊員身上,走了過來,抹著額角的汗水,苦笑道:“你也看見了,這日本伢子真難對付,跟我結下深仇了!校長要我送他回去,不過我下午得去接陸主任,現在又要馬上過去陪同共審何曼雲,實在忙不過來。你素來細致耐心,能否勞煩你一趟,幫我送到田記特產?”
溫寧微蹙眉頭,“校長是仁慈,不搞連坐,留了這孩子的命。不過,現在還給那家人,人家還會收嗎?隻怕他爹娘是日諜的消息,整條街都傳遍了。”
:“這孩子……現在確實是燙手的山芋。所以我才來請你幫忙,我身邊這些人,頂多把孩子扔進那戶人家,你倒可以幫忙說項,女人之間,倒底好講話一些。”
溫寧這才放鬆了語氣,點頭道:“好吧,我可以試試。”
雖然沒有“看在你的麵子上”之類的話語,但足以讓樂弈麵露笑容,連聲稱謝。
溫寧趁機又問:“你下午去接陸主任?她可以出來了?其實你這麽忙,何必親自去接,她可以自己回來。”
樂弈垂首將腳邊一塊石子踢走,遠望那塊石子飛落的軌跡,說:“踹出去的石子,終歸要落地,當然要親自去接。”
溫寧暗自惴度他話中的意思,轉頭去哄青娃。青娃目睹樂弈用自己威脅父親,雖不知父親已死,但早認了樂弈是第一等大仇人,由此對溫寧的防備反倒輕了七八分。加上溫寧雖對“日本伢子”沒有好感,但也明白孩子實在無辜,耐下性子溫聲哄勸,沒用多大功夫,青娃服服貼貼,表示願意回到“田孃孃”家裏。
於是,樂弈派了一台摩托車,將溫寧和青娃送至桃園街。
走進田記特產屋內,溫寧與田二像模似樣地寒喧和議論一番後,田二將青娃收下,並再次打發馬老七帶孩子出去逛,臨走時,特別叮囑注意安全。
溫寧難得有這樣的好機會與田二傾談,忙將方才的話複述給田二。
田二思索著:“你是說,他的話有問題。或者說,雙關同誌有危險?”
溫寧點頭,“是有問題。秦立公已經知道了陸姐的地下共產黨員身份,隻怕不會放過她,否則何必讓樂弈親自去接她。還有,樂弈的話雖然含混雙關,但他有一個習慣,在心中猶豫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會亂踹足下的石子。”
田二看著溫寧,微笑道:“看來此人也不忍動手啊,是不是可以爭取?對了,我上次拿給你的東西,你讓羅一英看了沒有?”
“不。”溫寧遲疑片刻,斷然否決,“他是忠誠的三民主義者,受秦立公的熏陶也頗深,難以被我拉動。非常時期,謹慎第一。你上次夾在豬獾大腿的資料,我會找機會讓羅一英看到的。”提到羅一英,她永遠沒好臉色。
“這也是你父親一直叮囑的事情,讓羅一英辭謝未婚夫真正的死因,消除她對我黨的誤解,多爭取一位有誌抗日的人士。”田二體恤地解釋,又道:“不過,在樂弈的問題上,尊重你的意見。還是回到正題,如果他們會對雙關對手,怎麽辦?”
“當然要報訊啊!”溫寧說:“現在還是上午,我們正可以打時間差,讓陸主任自行離開補充兵團,不能再回特校了!”
“可是,這是很危險的。”田二眉頭深鎖,“你有沒有想過,今天樂弈是故意透露消息給你,如果雙關提前離開,他必定會懷疑到你。你是新的雙關,如果被他和秦立公懷疑,咱們就得不償失了!”
“什麽叫得不償失!難道咱們明知有危險,還不通知她,眼睜睜看著她被害死?不行,絕不能這樣,我不能再次無所作為!”溫寧急得嚷了起來。
田二忙將溫寧按下,說:“小聲點,我的姑奶奶!”
溫寧按捺住自己的激動和焦急,緩了一口氣,誠懇說道:“田姐,是我太急了。我知道,如果我暴露,難免也會牽連到你這一聯絡點,會給黨的地下組織帶來更大的損失。可是,作為同誌,同心同氣,如果能有辦法,我們一定要救她啊!陸姐為咱們的事業,作出的犧牲已經太大了!”說到此處,她的眸底閃爍著淚花。
田二也被感動了,沉吟著,說:“我想想。怎麽通知她呢?”
溫寧小聲問:“咱們在補充兵團還有同誌嗎?”
“有是有,不過據我所知,是幾名低階軍官,跟我我不在一條線上,沒有直接聯係。”田二苦苦思索良久,才說道:“現在惟一的辦法,也是安全的辦法,是我讓馬老七送一些東西給二岔子。左右我是他幹姐姐,常有來往,他身邊很多人都知道,不容易引起懷疑。不過,總不能將情報放在給二岔子的東西裏麵吧,沒有用,沒法傳給雙關。”
溫寧眼睛一亮,“我有辦法了。你讓馬老七送的東西中,既有你送給二岔子的,還有我送給韓鐵錘的。韓鐵錘還在看守陸姐嗎?”
“上次二岔子來,我側麵打聽過,韓鐵錘為圖表現,還在看守著雙關。”田二露出笑顏,也認出這是一個方法,又說:“不過,你打算送什麽給他?”
溫寧站起來,在田二的屋子裏團團轉,最終停在屋角的大水缸前,探頭看看,說:“水缸裏居然沒有什麽水,裏頭養的什麽?”
“烏龜。”田二說:“剛收沒幾天的貨,快入冬了,想進補的富人貴人都喜歡這東西。”
溫寧笑了笑,“就它了。”
“烏龜?”田二疑惑地念叨著,隨即悟了,“烏龜,勿歸。”
溫寧說:“我送烏龜給韓鐵錘,他肯定先是極度開心,然而必定很快有人會提醒烏龜的喻意,取笑他。因此,不管韓鐵錘是否剛巧在牢門前接到這份‘禮物’,這個消息難免會很快傳遍兵團。陸姐應當會注意到。希望她能聽懂這份情報,提前離開兵團,或者在樂弈動手時有所提防,成功脫逃。”
田二長籲一口氣,說:“我讓馬老七在歸途中埋伏,必要時接應。”又說道:“今天早上,還發生了一件事,有些奇怪。”
溫寧便問究竟。
田二說:“今日清晨天還沒亮,百樂門火鍋城摔死了一個人,是那家的配菜師傅覃幺叔。傳出來的消息,說覃幺叔晚上偷住火鍋城不說,還偷竊財物,被老板娘方太太發現,逃跑時從窗口跳樓,就這麽摔死了。”
“這有什麽不對勁?”
“覃幺叔這個人,我認得,向來老實巴交,手腳幹淨。說他因為家裏住不下,偷偷躲在餐館裏睡覺,我還信幾分,但要講他偷東西,打死我也不信。所以,街坊鄰居們圍觀屍體的時候,我也湊上去看了看,你說我看見什麽?”田二雙目爍灼生光,“他的腰上,有一個黑深的腳印。”
溫寧有所悟,“你是說?”
“以我的經驗,他在死前被人踹過。”田二肯定地說道:“而且,踹他的人,腿勁相當大。”
溫寧頓時驚得站起,“對了。我們以前一直找腿功厲害的女人,也認為花枝就是要找的人。但是,其實全是我們的揣測,沒有得到完全印證——印證,需要陸姐。那麽會不會走入誤區?用腿功的女人不是她,或者,不止她一個人?”
田二說:“這樣想,老板娘方太太就十分可疑了。她還貼出告示,打算新招一名女廚師呢。如果你同意,我打算前去應聘,闖這龍潭虎穴,探個究竟。”
溫寧尋覓著頭緒,“方太太,這個女人,曾經非要闖進特校,後來,又參與過商會慰問,我曾經憑直覺感到有問題,但被轉移了視線。也許你的方法可行,不過,你有這樣一家小店,還有個娃娃帶著,去應聘說不通啊,她未必會聘用你。”
田二嗬嗬一笑,“這些你放心。青娃這孩子,放在街上不行,還記得上次兒子被殺害後李代桃僵的那位老父親嗎,他先被二岔子送到我這裏,我又將他安置在不遠的鄉下。我把青娃送給他作伴。鬼子害死他一個兒子,現在我們送給他一個兒子,多少有些安慰。至於這店鋪怎麽處置,如何讓方太太聘用我,山人自有妙計。總歸是聯絡點在,我也在該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