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瞄準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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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寧看完蠟封紙筒中的小紙條,說:“收到情報,胡仁儒向戴笠匯報審查特校的情況,建議就地執行家法。不過,戴笠沒有同意,下令將所有中層幹部押往重慶複審。”
    韓鐵錘三兄弟不解何為“家法”。溫寧解釋道,戴笠對軍統內部監控素來嚴密,有所謂三督三“官”的政策,抗戰時期一律不結婚,違法處以五年以上的徒刑,算是家法之一,“官”字其中一個諧音,就是棺材的“棺”,他老人家最恨貪腐內鬥,一旦稽查核準,一概不講舊清,實行槍決以儆效尤。
    韓鐵錘聽完連連咋舌,“對自已人都這麽狠,那地方還真是龍潭虎穴,我說幹完這票,你也趕緊撤吧。”
    溫寧不答。
    “還好,姓戴的特務頭子沒受蒙蔽,你可以把心放回肚子裏了,到重慶他們就有沉冤得雪的機會。”韓鐵錘嘻嘻笑著,見溫寧仍一臉嚴肅,打趣道:“我說,你昨天置辦了那麽多嫁妝,不用會不會有些……咳,浪費?”
    溫寧沒好氣地瞅了韓鐵錘一眼,總算開了笑顏,“事情沒有這樣容易了結,你認為,鬼子都做到這一步了,會放特校的人活著離開?”
    “那他們還會幹啥?”二岔子問。
    溫寧不假思索,“就像田二姐寫的那個‘殺’,他們一定會設法殺死我那些同事。”
    三大炮說:“要殺還不容易,拿挺機槍掃過去,喝口茶的功夫,解決問題。”
    “也不知道我離開後,剩下的人是怎樣應對胡仁儒的。如果按我臨走前的叮囑,她們服軟拖延時間,也不會輕易吐出其他人的黑點汙處,胡仁儒應當還沒有拿到想要的材料。那麽他向戴笠的匯報,很可能是投石問路。既然戴笠不同意就地執行家法處決,方太太又已徹底暴露,他擔心夜長夢多,肯定會痛下殺手。隻是,他總須向戴笠交待,要經得起本部對這批人死因的核查,不會簡單粗暴了事。”溫寧分析著,又道:“現在最糟糕的,是特校裏麵的消息傳不了來,咱們的人混不進去,無法知已知彼。”
    韓鐵錘說:“打狗不倒,反被狗咬,要幹就幹到底。我們想想辦法,總能混進去的。”
    三大炮擺手,“沒得辦法,我瞧見送菜的菜農都隻將東西放在校門外,人一個也甭想進去。”
    “噫,那個狗洞呢!”韓鐵錘一拍腦袋。
    溫寧莞爾一笑,“你還想鑽狗洞?沒用的,那樣明顯的缺口,胡仁儒在抓住老李頭的時候,一定同時堵住了。”
    韓鐵錘眉頭攢成山字形,搓著雙手踱來踱去。
    “有一處地方,也許可以進特校,就是……有些難,也危險。”溫寧思索半晌,看向韓鐵錘,“鐵錘,你在山裏多年,攀山越嶺的功夫怎樣?”
    韓鐵錘一聽,與二岔子三大炮相視叉腰哈哈大笑,“你這可問到我了,當土匪頭子這些年,還沒見過我攀不過山爬不過的嶺!”
    溫寧仍然不敢確定。她想嚐試進入的位置,就在特校西南,朱景中和蔣蓉蓉住宅後。她記得,那後麵有一截斷崖,百來米高,崖下具體景況不明,以前建校時,為防止外人由此處偷摸入校,特地用水泥建成以2米高的堡壘防護。且不說斷崖險峻,光那堡壘,壁麵光溜滑手,周邊幾株大樹早被砍掉,沒有攀援的依靠,莫說常人,就是經過軍統特訓的特工,尋常飛簷走壁的功夫,也沒法攀爬上去。
    韓鐵錘聽完溫寧的描述,不以為然地說:“聽起來不太好伺候,但是一定能想出法子,趁著天色還早,我先去探探路,再得去鐵匠鋪和雜貨店準備些工具。”
    看過時鍾,已過午後,溫寧點頭,說:“行,我們一起先探路,可以的話,正好今晚摸黑進去一趟。”
    三大炮連連擺腦袋,“那種山崖,溫姐姐你就別去試了,沒你的戲!”
    溫寧微笑,“我實地瞧瞧,再沒有比我再熟悉特校的人,給你們出出主意總可以吧。”
    韓鐵錘蠻為樂意有溫寧相陪,“都去都去,少了誰都不算齊整。”
    一行四人說走就走,自韓鐵錘認潘萬軍為幹爹後,出入兵團基本大搖大擺,沒有哨兵敢攔。進城後為溫寧叫上一台人力車,其餘三人快步跟行,到特校的山腳下車,由溫寧指點方向,繞行到斷崖所處的後山。
    崖下是一片凸起高聳的山坡,樟樹、芭蕉樹和竹子相錯伸展著枝幹,足下鋪墊一層複一層落葉和泥漿,從樹葉稀疏的地方望去,斷崖壁上布滿青綠的苔蘚,苔蘚上或點綴一兩朵紅的黃的鮮花。在這樣的山林中行走,呼吸的是最清新的空氣,但每踏一步都得小心蛇蟲和坑洞。花了半個多時辰,撥開擋路的雜草荊棘,四個人總算到達崖底根部。仰天看去,這斷崖還真承受了天地造化的刀削斧切功德,幾乎是呈“1”字狀筆直地豎切下來的。附著在斷崖上的,除了苔蘚、野花雜草和偶爾從崖縫鑽出的幾根小樹枝外,再沒有別的。
    溫寧一看之下,頗為著急,心道就算攀崖也得步步為階,這外斷崖隻怕擱腳的地方都難找!
    韓鐵錘也是緊鎖眉頭,四下查看,嚐試攀爬幾步,又回頭與兩位兄弟商議嘀咕,反複考量了大半個時辰,兀自沒有理清頭緒。此時忽聽三大炮說:“咦,這裏有個腳印,溫姐姐,是你留下的?”
    三大炮所指的腳印位置,在斷崖旁一株大鬆樹下,溫寧並沒有往此處行走過,聞言走近觀察。因為地麵落葉繽紛,且地底潮濕,就是有人通行,也多半踩踏在落葉上,不易留下明晰的足跡。這個腳印恰因前腳掌踩在鬆樹下的泥土中,後腳掌踩上落葉,所以看起來很清楚,三大炮詢問是否溫寧的足跡,隻因腳印偏細小,應是女人的。
    溫寧蹲下身子,仔細比劃腳印的尺碼。韓鐵錘往腳印左右探尋一番,有了新發現,指著斷崖偏左某處,說道:“這腳印的確來得奇怪,瞧,這下頭,似乎也有踩踏落葉的痕跡,莫非不止我們這一行人打過這斷崖的主意?”他昂首仔細觀察此處崖壁,再度嚐試攀爬數步,歡歡喜喜地拍手道:“可以了,咱們回去準備工具,今晚就行動!”
    溫寧大喜之下不免擔心 ,“真能行?你們的安全要緊,不能勉強!”
    韓鐵錘笑得開懷,“難是難些,比我以往爬過的山都難,不過怎麽說都為了你,為了替田二姐報仇,再難的山,也難不過有心人!”見溫寧仍然半信半疑,拍拍她的肩,“放心吧,真的行!前麵有人爬過這山崖,留下了痕跡,我順著前人開過的路,一定能登上去!隻是,這在我們前頭爬過山崖的是誰呢?溫妹妹,這一問題,你得自已多想想了。”
    溫寧點點頭,低聲道:“我已經知道,攀爬山崖留下足跡的是誰了。也知道,潛伏在特校的日諜,代號‘執棋’的,是誰了。”她幾不可聞地長歎一口氣。
    韓鐵錘留意到她的神情,上前一步與她並肩,將二岔子三大炮扔在身後,“怎麽,你已經心中有底,還歎什麽氣?”
    “因為有些結果,哪怕自已再三在潛意識中否認,也無法阻攔它的到來。”溫寧苦笑。
    “看來,這名日諜,是你最沒想到,也最不期望的人。”韓鐵錘說。
    溫寧輕聲說:“鐵錘,如果某一天,你發現你最親最信任的兄弟,是你最大的敵人,你該怎麽辦?”
    “該在水頭死,不在坎上埋。”韓鐵錘滿懷信心地回頭掃視兩位兄弟,“我信的兄弟不會成為我的敵人。至於你,比誰都聰明,多想想前因後果,捋明白了,心裏頭就不會留遺憾。”
    四人離開斷崖,先到城西的鐵匠鋪選購了兩隻鐵錘、三把鋼錐和一條足有兩米長的鐵鎖。這都是韓鐵錘三人用於登山的工具,鋼錐用於打入斷崖石縫中作為攀登的支點,鐵錘用於打入和起出鋼錐,鐵鎖用於三把鋼錐間的固定。按韓鐵錘的計劃,還需要購置兩條不少於30米的粗繩,用於鋼錐固定後人員間的相互拉扯。這種粗繩並不好找,四人跑了好幾家雜貨店,最終還是來到了貨品最齊全的桃園路。
    正在選購粗繩的過程中,二岔子無意間發現喬裝路過的方太太。他一把拉起韓鐵錘就跟上去,連帶著溫寧和三大炮也悄然跟隨。
    此時夜幕初降,一層薄霧輕紗般籠罩山城,方太太身裝灰色對襟粗布短衫加闊腿長褲,頭上還裹著碎花藍靛包巾,一副本地婦女的家常裝束。暴露她的是銳利精明四轉電射般的眼神,二岔子幾乎一眼就認出了她。
    而方太太也似乎意識到被人發現,越走越快,繞過幾個彎道,前麵正是她所經營的百樂門火鍋城。自昨日她逃跑後,不知內情的大掌櫃找了她一天一夜,今天魂不守舍地招呼幾個夥計勉強維持開門經營的狀態。
    方太太快步走進百樂門火鍋城。
    乍見老板娘突然歸回,大掌櫃喜笑顏開地迎上來,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方太太從右側腰間掏槍,一槍打死攔住去路的大掌櫃,接下來轉身,“呯呯”兩槍打向追趕最近的二岔子。韓鐵錘撲上前拉了二岔子一把,避開槍擊。
    方太太一邊開槍,一邊往店內逃。韓鐵錘當前一步,追至櫃台,拿起擱在一堆帳冊上的算盤,砸向方太太。
    方太太側首舉槍對向韓鐵錘,恰好算盤飛至,她的腦袋一偏,躲過算盤,但手槍與算盤相撞,和著算盤球子滿天拋飛,“叮叮咚咚”,黑色的算盤珠落地又彈起,清脆的聲音在餐館大廳回蕩。
    手槍滑落在剛剛衝入店內的溫寧腳邊。
    溫寧拾起手槍,對向方太太。
    方太太見手槍掉落,飛速往左側腰間一挽,又掏出一支槍指向韓鐵錘。
    二岔子和三大炮同時高喊:“快開槍,打死她!”
    對於溫寧而言,開槍瞄準,精準射擊,簡直是人世間最難達成的功夫。什麽叫持槍時要肘部貼住左肋部,右臂抬起略成水平狀,什麽三點一線,什麽叫扣引扳機要均勻,她從來沒有練過讓陸鴻影滿意。
    然而就在這瞬間,她仿佛看見陸鴻影站在自已麵前,溫柔而滿溢信任地眨了下眼睛。
    溫寧也眨了下眼睛。
    槍聲響。
    方太太眉心滲血,轟然倒地斃命。
    陸鴻影曾經告誡過溫寧,對於身負武功的日諜,已方沒有把握掌控全局時,緊急關頭不要想著留活口,因為這種對手隻要一息尚存,必留後手,或設法施放毒氣逃生,或拉人同歸於盡,造成無謂的犧牲。
    二岔子衝上前,撿起方太太掉落的另一支手槍,“呯呯呯”對她的屍體連發數槍,扔了槍,又哭又笑。
    “二姐,我們終於替你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