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趙家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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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朗月,移入花廳的一碗茶貼了貼唇又放下了。
素手執紈扇,那手中物卻懶懶的垂在小幾上,漫不經心的點著麵前的幾盒香粉。
少女的明眸染上了笑意,悄悄紅了臉,最後以扇遮麵,換來一聲輕笑。
白老爺子端茶的手一抖,花白的胡子一顫,將那茶碗磕在了桌子上,怒道:“笑什麽呢?”
還能笑什麽,自然是趙明章問的那句夢裏人,笑的是,自己聽完這句話後,竟是磕磕絆絆的一句,“不……不是……我……我不做夢。”
又是一聲輕笑,笑的那對兒桃花眼都眯成了一條線,白采薇看著自家阿爺似是忍無可忍,才委委屈屈的收了思緒,小心翼翼的問道:“阿爺剛剛跟我說什麽?”
“說這學堂,張大帥的寶貝女兒再不會……算了算了,我看你也沒有要去學堂的意思。”白老爺子無奈的擺了擺手,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白采薇,狀似無意道:“你日日進趙家,到底是有什麽打算?”
“啊?打算?”白采薇支起了下巴,寬袖垂下,露出一截小臂,想了想道:“自然是打算將王先生的課業做完啊。我雖然不去學堂了,但是既然此事我那日應下了王先生,必不能中途而棄。阿爺,你不是時常教訓我要為人誠信……”
“我哪裏是問你此事?!”白老爺子的拐杖在地上不輕不重的敲了兩下,更是無奈道:“你往日必能體會阿爺苦心,與趙明章待了些時日,竟看什麽也不通透了,活像是被他蒙了心。我問你,你對趙明章的心思到底是什麽?可有結親的打算?”
白采薇呆愣了一瞬,竟罕見的扭捏了起來,低下頭,含含糊糊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哪裏能決定自己的婚事呢……若是阿爺覺得他好,他自然是好,我該聽阿爺的。”
白老爺子冷哼一聲,在那小幾上拍了一下,險些將桌上的香粉震灑,隻聽他道:“你若是肯聽我的,此時就在祝家了!你白采薇的主意多大啊!哪裏是你聽我的,合該是我聽你的。”
“阿爺莫氣,氣壞了身子多不值當……”白采薇討好一笑,往日的伶俐又回來了些,對白老爺子道:“阿爺跟我說這個,定是心裏已經有了成算……所以,是趙家來提親了嗎?”
那雙桃花眼瞬間綻放的光芒,讓白老爺子心裏更堵了,他衝著白采薇冷冷的潑著涼水,道:“若是趙家上門提親,我至於來問你有什麽成算嗎?他趙明章到底是何意?日日見你,到了此事傳遍京城之後,他再說不娶,讓你聲名狼藉,白家也成了滿京城的笑話?”
“他不會的!”
“這才多少時日,你就這麽知道他了?”白老爺子沒好氣的抖了抖胡子,又接著道:“莫不是前世見過,今朝再續前緣?我明日去給你刻個金鎖好不好,你找時間問問趙明章家裏有沒有一塊通靈寶玉。”
“就算是有姻緣……那也是木石前盟……我就是那一株棠棣花,他,自是美玉無暇。”
“你少跟我講這些。果然是老話說的對,長大了的女兒不能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就算不是仇,也是給我自己找愁添。”白老爺子連白眼都懶得翻了,衝著一旁的白管家招了招手,看到一封請柬擺在了桌子上,“這是總理衙門送來的,打著宴請的名頭……其餘的你不必知道,隻是去這個宴會的會有不少高官顯貴的子弟,若是趙明章沒有那個意思,你的婚事還是早早定下來為好。”
“我不去。”白采薇連想都沒想便搖了頭,嘴裏嘟囔道:“阿爺看上的都是些酸儒,我一個都看不上。”
“你看不上別人,人家未必能看得上你。”看著自己最寵愛的孫女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白老爺子忍了又忍,還是道:“我沒說不許你看上趙明章,隻是萬一他無意,你總要再有一手準備,這些人不少世代顯貴……”
“再顯貴,能有趙明章祖上顯貴嗎……”
“你說什麽?”白老爺子簡直要氣笑了,拐杖咚咚咚的戳著地,道:“你是看定了趙明章,如今說誰都入不了你的眼。”
“我看他,自然什麽都好。”
“我明日便去城郊的道觀好好拜一拜,我看拜家裏的家廟已經沒什麽用了,祖宗已經救不回咱們白家的聲名了,非得神仙來才行!”
白采薇忍俊不禁,笑夠了,又是難得的正色,輕聲道:“阿爺……趙明章曾說我像他的故人,那時我隻覺得他奇怪……可如今,我竟也覺得在哪裏見過他……剛剛您說,我,我以為趙家下聘的事情……本不該自我嘴裏說出,可卻是歡喜,鋪天蓋地的歡喜,又似是覺得本該如此……”
“你……”白老爺子的話哽在嘴裏,最後化作了一聲長長的歎息,“還不是要我豁出這張老臉去……”
“不必。”白采薇看著白老爺子,又道:“阿爺不必,我,不想強求。”
有人的日子是數著過的,可也有人的日子,是眨眼過的,就似如今,這枝頭初雪,竟是點亮了那一雙眼。
如今的趙家對著白采薇,早已沒有了當日的種種界限,就連門房看見人來,也隻會恭恭敬敬的問個安便放人進去了,把帝師趙琰的家當後花園逛,京城之中也就白采薇一人。
趙家勢大,也家大業大,趙明章禁足在家,可趙家的生意往來卻沒有停。
可令人奇怪的是,握著權柄的聶幽竟似無事一般,白采薇常來,十有八九便能看見這位趙家的舅父。
“我……我怎麽覺得……”白采薇小小的拉了拉趙明章的袖子,有些緊張的人自然忽略了那袖子主人的僵硬,又小聲道:“聶先生他,為什麽聶先生這些時日看我眼神分外熱切……就像是在看能救命之人,是聶先生身體有恙,白家有什麽秘藥能治嗎?”
趙明章又是一頓,側過臉去看了一眼聶幽,隻見那向來嚴肅的臉卻是一臉慈愛,帶著白采薇口中的熱切,說是殷切更為合適……
“他沒事。”趙明章扶了扶額,看向了白采薇,又問道:“冷嗎?”
清宮樣式的杏色錦袍,外麵罩著一件紅色的大氅,帶著鑲了一圈雪白狐毛的兜帽,在這雪地裏分外的顯眼。隻見白采薇搖了搖頭,想了想,帶著些羞怯的意思,又回問了一句,“趙先生冷嗎?”
在那二位看不見的地方,聶幽更是形象大改,看著那一片紅梅,梅上落雪,梅樹下賞雪的兩人,頗有些老懷欣慰的意思。
“唉……但願這次別錯了……”聶幽歎了一聲,衝著一旁侍立的仆從招了招手,小聲道:“一會兒搬個鍋子到賞雪亭去,把下麵剛送上來的羔羊肉,還有各種料都撿著最好的給放上,小心點,別擾了少爺和白小姐。”
饒是趙明章知道聶幽不會輕易放了白采薇去,也沒想到是這一副擺好了碗筷的樣子,就算不是一場鴻門宴,也大約算是請君入甕。
“京城初雪,也就這下雪的時日能這樣的吃法,再過兩日化雪,便要凍得人出不來門了。”聶幽掂著一壺酒上了桌,將那酒擺在了趙明章手邊,卻對白采薇道:“夏日的時候,我自梨花花蕊上統共就收了一壇的露水,釀成了酒埋在地下,想著今日也算是良辰美景,才開了封,不知道白小姐可願賞臉一嚐?”
趙明章將那酒壺向著自己移了幾分,不甚讚同的皺了皺眉,道:“她一個姑娘家……”
“那有什麽,我聽我爹說,我剛生下來,阿爺就抱著我上酒桌了。”未等趙明章說完,就見白采薇笑的眉眼彎彎,對聶幽接著道:“我阿爺好酒,我倒是時常陪他喝一點,今日可要嚐嚐聶先生的好酒了。”
雪下得越來越大,落在這亭子的簷上,亭內三麵早已被趙家的下人掛上了氈布,唯留能看得見梅花的地方,四角放上了銀碳盆,最中心的暖鍋氤氳出熱氣,切好的羔羊肉片在鍋裏一涮,沾上醬料,配上這極好的美酒,自是人間樂事。
白玉的小酒甌倒上酒液,碰在一起發出一聲輕響,當是俗世滋味。
“我看紅樓中,有雪地裏烤鹿肉,那場麵當真饞人,本想效仿,結果還沒成功,就被我阿爺斥責了胡鬧。”白采薇的臉上飛上紅霞,看著趙明章笑了,又道:“如今在你這亭子裏,有鍋子有羊肉,有美酒,還有……還有小趙先生。我當知紅樓中的樂事不假,我今日所曆卻比書上更好。”
“鹿肉……恐怕你吃不慣,若你想吃,第二場雪的時候,定讓你如願。”趙明章難得的帶上了人氣,那金邊眼鏡隨手放在一邊,自是一片白霧,他道:“凡事憑你喜歡,便好。”
聶幽又給白采薇和趙明章添了一杯酒,悄悄起了身,在二人沒注意的時候繞到後麵自去吃酒了,辛棄疾的詞愣是讓他哼出了幾分情腸。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