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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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著清河村離的周圍村子很遠,離得公社就更遠了,據說村裏的領導去公社開一次會就得提前一天走,交通實在是不方便。
    也幸虧這種不方便,山高皇帝遠的,現在的很多運動在清河村都沒有什麽體現,村裏人還是過著簡單的生活。
    奶奶看玨姑姑微凸的小腹,高興說:“玨啊,幾個月了?”
    玨姑姑說:“三個多月了。”
    奶奶說:“真好,這次呀再生個兒子,咱們小鐵蛋也有個伴兒。”
    中午二奶奶因為玨姑姑一家人的到來,再加上玨姑姑帶來的那一大塊野豬肉,整了一大桌豐盛的飯菜,下地幹活的眾人高興的大吃了一頓。
    二奶奶見到了小閨女一家,心情好了很多,瓊姑姑家的泰和表哥來的時候還給割了一條野豬肉讓捎回去給一家老小打牙祭。
    春天青黃不接的時候是最難過的時候,去年分的糧食已經吃完了,新的糧食還沒有下來,春風拂過,下過幾場春雨之後地裏的野菜就成了莊戶人家充饑的東西。
    培茵家的院子在村子的最西邊,不遠就是一條小河,小河的壩阡上,壩阡下邊的小樹林裏是野菜最多的地方,不上工的奶奶收拾完了院子就把培茵放到炕頭上,圍好了被子,挎著小筐帶著不上學的培田培芝去挖野菜,挖了野菜摻在玉米麵豆麵裏蒸了,能省下不少糧食。
    開了春培華跟培軍就跟著大人去地裏上工,培田培芝的學校都沒有開課,村裏的小孩子都幫著家裏大人做點家務活,很多都是挎著荊條編的小筐滿地裏挖野菜。
    上了一天工大人孩子都累的很,農業機械化還是遙遙無期,整地都是人力,一天下來就是壯勞力也有些吃不消,更何況沈家這些體弱年幼的。
    這天晚上奶奶又蒸了野菜團子,沈父看鍋裏還有不少,跟奶奶說了聲,奶奶找了個包袱包了好些,沈父就把培田喊過來,說:“培田啊,你把這些送到你那幾位爺爺那裏,路上看著點,別讓人看見了,哈。”
    培田點了點頭,接過東西藏到夾棉的衣服裏,轉身就出了院門。
    培田跟著兩個哥哥來來回回的送了好幾次東西,路也熟,主要是培田人小,目標也小。
    沒一會功夫培田就回來了,把包袱交給奶奶之後鑽到西廂房,跟自己的爹小聲說:“爹,我去的時候遇見田家的三爺爺了。”
    沈父說:“三爺爺在那裏做什麽?”
    培田說:“不知道,不過周爺爺接過東西的時候跟我說你們兩家送的夠我們吃幾天了。”
    沈父思量一下,說:“培田啊,今天這事可別出去亂說啊。”
    培田說:“爹,我知道,我不亂說的,您別看我小,這些我都知道的。”
    沈父看著隻有八歲的兒子,笑著說:“你怎麽知道的?”
    培田低著頭,說:“過年的時候二娃子說他舅舅在家跟妗子說發了這麽多毛選還不如發點糧食,他舅舅家的孩子在外麵跟別人說了,他舅舅就被打成現行反革命了,爹,二娃子說他舅還被遊街,挨了很多打,我跟培芝說我們在外麵一定不要說家裏的事情,家裏人說的話也不要在外麵說。”
    沈父心情複雜的摸了摸自己小兒子的頭,不知道跟自己的兒子說些什麽,可是,作為一個父親,在自己的兒子心理受到衝擊的時候應該說點什麽的,糾結了半天,沈父長歎一口氣,說:“培田,你是個好孩子,爹爹為有你這樣聽話懂事的孩子感到高興。”
    培田說:“謝謝爹,以後我要幫著奶奶多幹活,我跟培芝不能去掙公分,我們一樣能跟哥哥們一樣為咱們家出力。”
    躺在床上的培茵心裏很難過,才八歲的孩子就有了這樣的思想高度,大概也是這個時代的特色吧,環境,逼著人不停的成長,本該是無憂無慮的童年,因為親眼目睹親耳聆聽這些醜陋、罪惡而成熟,也是這一代人的無奈吧。
    晚上睡覺的時候,沈父跟沈母躺在炕上說話。
    窗外的月光如水般清亮,透過窗楞把炕上畫的一道一道。
    一邊躺著的培田培芝已經進入夢鄉,沈父幫著掖了掖被角,枕著胳膊出神的看著黑黝黝的屋頂。
    沈母問:“省思,怎麽還不睡呀?”
    沈父說:“我在想孩子們還是應該再接受教育啊,人不讀書不行。”
    沈母低聲說:“學校都停課了,去哪裏上學?下午收工的時候我看田家的愛國找你了,有什麽事情嗎?”
    沈父說:“田愛國是個好孩子啊,有自己的思想,遇見事情不隨波逐流,喜歡自己想個為什麽,當年我教著這些孩子的時候就覺得田愛國是個有出息的。”
    沈母說:“他不是考上縣裏的高中了嗎?他們這一批咱們村考上了好幾個吧?”
    沈父說:“是考上了好幾個,可是經曆了這麽多還能停下來思考的就這一個。”
    沈母問:“他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嗎?”
    沈父說:“他問我,這樣停課鬧革命是為了什麽,有什麽現實意義,再這樣繼續下去會怎樣,我說我回答不了,悅然,不光是我回答不了,估計誰都不能給他回答,這些都是敏感的話題啊。”
    沈母說:“那你有沒有勸他不要再去考慮這些問題?”
    沈父說:“我說你要多閱讀,生產隊有報紙,要多看,這些問題還是不要再去想了,做好眼下的事情,好好的跟著家裏的大人上工掙錢。”
    一陣沉默,沈父說:“悅然啊,今天培田跟我說了一些話,我覺得這麽小的孩子活得這麽壓抑很心疼。”
    沈母說:“心疼能怎麽樣呢,隻要是能平平安安的成長就行了。”
    沈父長歎一口氣,沒有再說話。
    黑暗中培茵睜著眼睛看著一道一道的如水月華,神思飄得很遠,這個時代呀,如此的扭曲,如此的醜陋,經過這些淬煉的人們,有的堅守本心,有的隨波逐流,很多年之後,這些思想依然在影響著人們的生活……
    時間不因為你挨批鬥了就停止,也不因為你沒飯吃餓肚子而不走,培茵在一家人精心的嗬護下已經四個多月了。
    陽春三月是個好時候,處處是一派花紅柳綠的景象,但是又因為新的糧食沒有下來,村裏人沒什麽吃的,這派燦爛的春景便沒有人來欣賞了。
    四個多月的孩子,穿著夾棉的棉襖棉褲,小身子一扭,屁股一撅就翻過身來,看看旁邊拿著一根柳條逗自己的培田培芝,露出光滑的牙齦毫不吝嗇的送了一個滴著口水的大大的笑臉。
    大哥培華不能繼續上學,已經在生產隊上工了,因為學校停課,培軍去生產隊能拿七個工分,培田跟培芝就幫著奶奶掃掃院子或者去地裏挖野菜,大多的時候是看孩子。
    村裏的孩子都是大的看著小的,有些在地裏挖野菜的也用一塊大包袱把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縛在背上背著。
    培田把柳條放到培茵的手邊,問在一邊縫補衣服的奶奶:“奶奶,茵茵什麽時候會走啊?”
    奶奶說:“得一歲的時候吧,咱們茵茵算厲害的了,才三個多月就能翻身了呢。”
    這時,沈錦華紅著眼睛進了屋,有些委屈的喊了一聲:“大奶奶。”
    奶奶驚訝的問:“錦華,你這是怎麽了?怎麽還哭了?”
    錦華眨了眨眼睛,說:“大奶奶,我想問你點事。”
    奶奶跟培田培芝說:“你們倆去壩阡上看看還有什麽小野菜,挖回來我給你們做菜窩頭。”
    兩個孩子走了之後,奶奶拿著錦華的手,做到炕沿上,問:“跟你娘吵架了?”
    沈錦華說:“大奶奶,他們說我不是我娘親生的,你跟我說我是不是我娘親生的?”
    奶奶聽了,心裏“咯噔”一下子,一定是村裏有人嚼舌根子了。
    奶奶說:“錦華啊,你跟奶奶說,你娘對你好不好?”
    錦華說:“我娘對我好,家裏有什麽好吃的都要給我留著。”
    奶奶說:“那你還信那起子爛舌頭的說的話。”
    錦華說:“大奶奶,我去河邊洗衣服,洪根嬸子家的小妮兒看我那塊床單好看,就問我哪來的,我說我娘給買的,小妮兒說我又不是我娘親生的,用得著買這麽好的床單,我們倆就吵起來了,洪根嬸子在河邊的地裏平地,聽著動靜就過來。”說到這裏錦華抽泣一下,接著說:“洪根嬸子看旁邊那幾個洗衣服的嬸子大娘說她們家的小妮兒亂說話,洪根嬸子不願意了,就跟她們嚷嚷,說我本來就是撿來的孩子,還不讓人說了,我就端著盆子回來了。”
    沈錦華說:“我沒想跟我娘說,我就來跟您說,大奶奶,我娘對我的好您也都知道,從我記事起就沒有打我一下,咱們村這麽多跟我一樣大的女孩哪有像我這樣被自家的爹娘拿在手裏當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