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友誼的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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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是詭詐之道。”
    朱厚照也是撇嘴,“國與國可詭詐,人與人不可詭詐。”
    “鄭伯克段於鄢,魯仲連義不帝秦,前者詭詐後者忠直,然,兩者智謀不分伯仲,魯仲連無口才詭詐,如何得這千古美名?莊公曾問臣下,賴天地祖宗之靈,諸卿之力,戰則必勝,威加上公,於古之方伯如何?心有大誌方可成就千秋霸業。”
    簡寧淡淡道:“陛下欲成有為之君,必先行詭詐之道。”
    朱厚照手裏的湯勺掉落在碗裏,瞪大眼道:“這等帝王心術你從何學來?”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民女不懂帝王心術,隻知古往今來,不明之事皆在史書。就像民女,為了活著,讓我簡家有個後,便不得不脫去紅妝,拋頭露麵,受人指點。”
    她望向正德,“陛下,有時為了理想,總要有犧牲的。”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朱厚照呢喃了一句,不由道:“說得真好。”
    簡寧起身行了一禮,“民女今日放肆了,妄議朝政,還望陛下恕罪。”
    “這哪裏算得上妄議朝政?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他忽然笑了起來,“朕今日終於知道為何與你沒說幾次話便覺親切了。”
    他頓了頓道:“因為你說的都是真話,是個明白人。不耐謀算者才是真看透這世道了。”
    朱厚照輕輕歎了口氣,“可惜朕看不透。你說的這些,其實父皇都教過我,隻是朕就是不願。這天下,說到底還是朕的,哪有人真想敗壞自家家業的?隻是朝堂水深,到了這一步,許多事已不是朕能左右。就說這田裏的事,嗬嗬……”
    他冷笑了幾聲,“國家養士百年,秀才,舉人,進士皆有優免。而但有人考上功名便多有村人帶地相投。年深日久,國家能收的田賦越來越少,而這群人掌握天下喉舌,朕就算知道又能如何?難道朕的父親不比朕聰明麽?他都沒做到,朕又怎能做到?”
    “做不做的到且在決心。”
    簡寧道:“陛下有心割腐肉,自能忍其痛,隻怕是不能忍。”
    “誰說我不能忍?!”
    朱厚照頓時有種被小瞧的感覺,可想想登基以來的事又焉了,“朕是看不到希望了……”
    他將酸梅湯推開,輕歎道:“這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你能預見所有卻無法阻止他。江西那起子人為甚起義?嗬嗬,還不是因為活不下去了麽?可朕能如何?朕還能如何?這天下根本不是朕說了算!朕也知鼓勵農桑,輕徭役田賦,可就算朕將內庫的錢也貼上了也喂不飽這天下人的嘴啊!”
    簡寧一陣沉默。雖然以前看史書,也猜出正德正是因為受壓製才叛逆。可她不知,朱厚照並不糊塗,他甚至很清楚國家的弊病在哪裏。而也正因為如此,他才過得痛苦。
    想到這裏心底有些同情。
    正如他說,無所事事,不搞事自娛還能做什麽?
    朝堂之事她今日已說了太多,若是這話傳出去少不得也要被人言語兩句。隻是今日正德說的話讓她有些改觀,且再聯想了下此刻與後來的世界曆史,便是有些隱秘的衝動,竟是有些期盼正德能做點什麽來改變中國的命運。
    今年是正德四年,公元1508年,十六世紀初,而西方的大航海事業已進行了幾十年,葡萄牙人甚至已到了東南亞,哥倫布也發現了美洲大陸,再過上幾年,會有一個叫瓦斯科·努涅斯·德巴爾沃亞的歐洲人在那建起第一個殖民城市,而葡萄牙人也會在幾年後來朝拜中國皇帝……
    多好的時代……
    她在心裏輕輕感歎著。血腥,暴力的時代背後卻也有著瑰麗絢爛的一麵。
    歐洲也正因此崛起,中國人不會搞屠殺,但中國人會種田。他們不知道,在大海的另一邊還有無數的土地可以耕種,足夠讓他們的子孫後代吃得飽飽的,在這大航海時代,如果弱者一定要服從強者的話,簡寧想,或許被中國人奴役才是最好的選擇。
    畢竟國人愛和平重道義已是刻進骨子裏了,中華民族從來就不是善殺的民族,隻要認同我的文化,你就是自己人。
    見簡寧沉默,朱厚照便道:“你怎麽不說話了?”
    簡寧輕輕搖頭,歎氣道:“隻是想不到陛下會這般苦惱。”
    頓了頓又道:“其實陛下要想做事首先得有銀子,如果陛下用自己的錢去雇人胡鬧,我想大臣們也說不得什麽。當然,這錢可不能靠壓榨百姓來。”
    “難道朕要去當商賈麽?”
    朱厚照臉露諷刺,“朕倒不介意拉下身段去行商賈之事,可那些大臣們能答應麽?”
    笨孩子!
    簡寧撇嘴,朱厚照立刻就叫道:“你又撇嘴?!你是不是在心裏編排我?”
    “民女哪裏敢?”
    她恭恭敬敬的,“隻是民女覺著這天下能賺錢的事多了,幹嘛都盯著那一畝三分地?誠如陛下所說,地有定數,所出亦有定數,就是放油鍋裏炸上個幾十遍又能炸出多少來?再者一人牟利乃商賈,君者牟利乃國事,一卑一貴豈能相同?”
    朱厚照的眼睛瞪了起來,慢慢亮了,“簡雲舒,我發現了,你真是個心眼子兒多到家的人,鬼精鬼精的。”
    見她又撇嘴,他便笑嘻嘻地拱手,“還請先生教我。今日|你我這談話,若是事成,來日必可照耀千古,如隆中對。”
    你可真敢比啊!
    將自己比作劉備!劉使君那等雄主若是有你這好的基礎條件,特麽早打到東南亞去了。
    “民女心眼再多也比不過諸葛亮。諸葛亮那多詭詐,陛下卻不說,反是崇敬……”
    “你還真是個小心眼。”
    朱厚照笑著道:“行了,行了,別小鼻子小眼睛的了,你們江南的女子就這麽矯情?我們北方的女人可直爽了,哪像你這麽彎彎繞繞的?又撇嘴?好好好,朕小心眼,朕想學詭詐總行了吧?張永,你派個人去豹房,讓宮裏大官做些美食美酒來,朕今個兒要與先生飲酒論天下。”
    說罷便是擠了擠眼睛道:“日後可比青梅煮酒。”
    湊不要臉的,還真能耐了你!
    簡寧對熊孩子的厚臉皮已是無語,現在還真有點看不懂這家夥了。說他英明吧,剛剛那番言論的確很英明。說他混球吧,有時也真夠混球的,比如自戀這點……
    饒是沒相處幾回,簡寧也看出這家夥很自戀了。他現在如一屈才的人,總覺自己是被大臣打壓才不能施展才能的。不能說大臣們錯,但也不能說朱厚照就絕對正確了。
    隻能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一遛才知道嘛!這都沒施展開來,倒也不好說。
    張永默默退出去,隻覺自己心髒跳得厲害。剛剛她說這些話時,對自己使了眼色,難道她真有什麽點金的手法,暗示自己要搶過來?
    想到這裏他眼中露出一絲狠厲,將兩個心腹招來道:“警告下去,在屋裏伺候的,今日的事若敢泄露半個字,殺無赦!”
    讓人回去安排了禦膳,張永便立刻又回到天子身邊伺候。他實在好奇簡雲舒到底有什麽能耐,能給國庫增添收益還能堵上文臣們的嘴?
    有人比他更好奇,隻見朱厚照兩眼亮得跟燈泡似的,死死盯著簡寧,一臉期待地道:“先生,說說吧,到底什麽事又能來錢又能讓大臣們挑不出刺兒來?”
    老朱家的人愛錢愛到骨子裏那是有史為證的,看他們給官員發的工資就知道。朱厚照也不例外,聽到錢字,這家夥哪裏還有個帝王的樣子?就差沒吐著舌|頭流哈喇子了。
    當然,俊男猥瑣模樣也是養眼的,簡寧看著他期待的眼神,莫名想起鄰居家養的那隻小泰迪,心裏軟了軟,便道:“太祖隻說尺板不得出海,濱海居民不許與外洋番人貿易……”
    她輕輕道:“可卻沒說朝廷不許與番人貿易,這外邦蠻夷最喜我大明什麽?”
    “茶,絲綢,瓷器!”
    張永的眼睛亮了起來,身子都有些控製不住地顫了起來,他結結巴巴道:“陛下,陛下,隻說普通百姓不行,可,可沒說……”
    他激動地紅了臉,“朝貢虧本,可若是……”
    正德蹙眉,“若是行這等事怕有損天朝臉麵。再者如此一來,倭寇襲來又當如何?”
    “陛下可曾聽宋時有倭患?”
    簡寧道:“外邦蠻夷喜我大明之物,如今所出不多,買不到的還能用什麽手段?自然得偷得搶……嗬嗬,閉關就能阻止倭寇來了麽?南邊官員為何主張開海?陛下何不派個貼心人南下去走訪下?”
    “如此聲張怕是朝臣會反對。”
    張永苦著臉道:“其實先帝爺和陛下都有過這心思,當朝臣都說不妥。那些地方上的南邊官員倒是上過折子請求開海,隻是……”
    他的臉苦成了苦瓜,“先生,您這法子好是好,可說到底還是要開海,就算是朝廷與番人貿易還是會被那起子人說成是不顧國體,有失氣度。”
    “誰說朝廷要跟他們貿易了?”
    簡寧笑道:“陛下隻需派個信任的人去做這事充盈內庫就好了。陛下就是天下,番人與陛下貿易也是與大明貿易,太祖仁愛,舍不得子孫受苦,陛下如今為錢財苦惱,想來太祖是不會忍心看的。”
    她頓了頓又道:“民女覺著劉公公就挺好,民女在家鄉是便聽聞劉公公打壓貪腐之官頗為厲害,有才能又是陛下的貼心人,若讓公公去辦,民女敢打賭一年就能為陛下最少賺回幾百萬兩白銀。”
    “你說多少?!”
    正德手一抖,“幾百萬兩?!你在說笑吧?”
    張永也是一臉懵:什麽意思?你怎麽舉薦劉瑾那個老畜生不舉薦我?!友誼的小船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