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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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一出口,簡寧便是有些懊惱。莫名的抵觸情緒回蕩在心間,自打來了京城,她便總容易失控些,特別是朱厚照的“偏愛”更讓她覺心氣浮躁。
    將她逼迫進京的是劉瑾,可若是正德隻是喜歡看書,而無這多關照的話,日子久了,自己也就能遠離糾紛,劉瑾和那些大臣都不會再在意自己。
    深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做起了心理建設。
    已經卷進來了,再懊惱也無用,不是要抱好天子的金大|腿麽?這態度可不行。
    想到這裏便是低下頭,剛想緩和下口氣卻聽正德道:“倒是朕思慮不周,為難你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男裝,依舊是棉麻質地的,款式倒是新奇,想來是江南流行的樣式。
    牙色的交領上衣配著淺藍色的男式襦裙,一條兩指寬的天藍色腰帶隨意係著,幾朵祥雲繡花透過外罩著的薄紗對襟半臂上衣中隱隱透出,顯得雅致而隨意。
    她低垂著頭,白皙脖頸微露,長長的睫毛輕顫著,雖是男兒打扮卻更添幾分秀美。
    正德望著她,想著她在鄉梓,為了生活就是如此打扮,心底湧起的不悅慢慢消失,張永的話又在腦海響起,一絲憐惜湧上心頭,溫和地道:“京城你人生地不熟的,可知哪裏有書坊?”
    “民女聽說會館那兒多有書坊,便想前去瞧瞧。”
    見正德緩了口氣,簡寧也變得溫和起來,“其實民女還是想讓老家書坊的人來刻印,畢竟他們對我有再造之恩。”
    “這有何難?你且去一封書信,將手稿轉達他們便是。”
    頓了頓又道:“每日往來京城與江南的船隻頗多,驛站亦可轉送你手稿,待朕下道口諭便讓人給你轉送去。不然你也可讓那家人來京城再開家書坊嘛,如今你百小生可是紅遍我大明,是個會下金蛋蛋的老母雞,他們若是有些腦子也該想想往這京城裏紮根,不然過了這村就沒那店了。”
    果然,老朱家的人對錢都很敏|感,正德還挺有生意頭腦的。隻是這形容……
    她低低道:“民女不是老母雞……”
    她聲音小小的,似還帶著點委屈,正德聽得心裏軟和,一下就笑了。
    “行,你不是老母雞,朕是,總行了吧?瞧你那小鼻子小眼睛的,我算是發現了,你這女子啊,看著清冷,其實呢,就是個小心眼。”
    簡寧抬頭,大大的眼裏似帶上了控訴,又有些賭氣的情緒上來了,“陛下怎會是老母雞?陛下就算是雞也是大公雞。”
    “放肆!”
    張永忙假裝嗬斥,“簡先生可不能恃寵而驕,陛下怎會是雞呢?”
    “雞知將旦,鵠知夜半,雄雞一聲天下白!嗬嗬,朕就是個雞那也是雞中之王。”
    “……”
    簡寧的臉皮抽了幾下,死死咬住唇,不能笑,千萬不能笑,古人的雞就是雞而已唷!
    正德來了,逛街看來不可能了。他這樣的身份最好還是少在城裏走動,上回已“陪著”自己逛街過了,若再讓他同行,簡寧感覺李東陽以後會跟自己算賬的。
    微微側開身,“陛下還請進屋小坐,民女熬了酸梅湯,待民女製些冰來,正好給陛下去去暑氣。”
    “製冰?”
    正德睜大眼,“你竟懂硝石製冰法?!”
    “先生真是博學多才。”
    張永一臉感佩,“這硝石製冰在民間隻有那些常年製冰的人家才知道,都是一代代傳下來的手藝。”
    “也是聽父親說的,他應該也是從哪看來的吧?”
    再麵對這些問題,簡寧同學已變得十分淡定,“就是硝石製冰也不易,民間那大的冷飲店還是用冰窖的多。”
    “嗬嗬,這個朕倒聽說過。”
    正德一邊往裏走著,一邊又四下打量,見府裏多了幾個下人,便是點點頭,“這粗使看家護院的可以再請幾個,若是錢不夠,你的書朕都買了。”
    幾個婆子與小廝都已嚇尿了!
    這主家是什麽人啊?!雖說住這一帶的那都是貴人中的貴人,可這天下敢自稱朕的好像也隻有住在西華門附近的那位了……
    連連跪倒在地,話都說不出了,隻是磕頭。
    “起來罷。”
    朱厚照隨意地擺擺手,便是越過這些仆人,往花廳方向走著。
    “你們可記住了。”
    張永落後了幾步,對幾個新來的婆子與仆人道:“知道了這位爺的身份那就得用心伺候著,嘴|巴都給雜家閉緊了,照顧好你們主家,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能漏,不然,嗬嗬……”
    他冷笑幾聲,便是追著正德而去。
    幾個婆子小廝哪裏還敢說什麽?隻待人都進了花廳便是癱軟在地,隻覺渾身跟被雨打了般,濕透了。
    主家的來頭好大!難道是要進宮做娘娘的命麽?!
    正德帝在京城搶民女的事被傳得沸沸揚揚,這幾個幫閑都是老京城人,自然也聽過帝王的風|流史。這會兒見帝王來此,難免要多猜測幾分,故而心裏對簡寧倒是多了一層畏懼。
    正德進了花廳,又四下看了起來。這宅子雖是他讓劉瑾找了賜給簡寧的,當時一並賜下的還有些內廷製造的家具。隻是這宅子他也沒好好打量過,之前來時又趕上她生病,這會兒氣氛正好,他倒有了閑心來打量。
    這一看便是生出幾分不滿意來,他蹙眉道:“這些款式都過時了,怎麽都送來給先生用了?”
    “這些家具料子極好。”
    簡寧搶在張永跟前,衝張永微微使了個眼色,“想來劉公公也是用了心的。”
    張永聽完這話就在心裏罵娘了。
    直娘賊!
    難怪劉瑾喜歡整讀書人,這群讀書人真特喵太壞了!上個眼藥都這麽高深,比他強多了。
    “用心?!”
    她一定是日子過得太窮了,這般普通的用料不過是給宮裏一般太監女官使用的木料居然還說好,這以前是吃了多少苦啊?
    再看她,芊芊弱弱的身子,皮膚白得近乎透明,好像風一吹便要打了似的,心裏更不舒服了。
    憂思傷身,她極力想麵麵俱到不就是因為被人欺負多了麽?這樣憂慮,身子怎能好?
    這一想,便覺劉瑾不會辦事。人家小姑娘多可憐啊?怎麽就隨便應付著?這是在敷衍朕麽?
    “這家具已很好了,外麵都是看不到的。再說,就算是一堆爛木頭,可隻要是君上賜的,那就是天下至寶。”
    簡寧的聲音平平淡淡的,很溫和,可聽得張永卻是心尖發緊。什麽叫作殺人不用刀子?這字字句句都誅心啊!
    這話現在看著好似沒什麽用,隻是在拍天子馬屁。可在宮裏伺候了一輩子的張永卻知道,有時看似無用的話,隻要天子哪天想起來了,可能就要命了。
    “陛下,還請坐下用些酸梅湯吧。”
    簡寧點到為止,讓正德坐下後,便是讓張媽取來了早就準備好的工具,開始給正德表演硝石製冰。
    朱厚照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雖聽說過硝石可製冰,可卻是頭次見到過。見沒多大會兒功夫,小碗裏就結了薄薄一層後,他頓時就興奮了,“神奇,神奇,真神奇!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可這到底為什麽會結冰呢?”
    “民女想這硝石應該能吸熱,就跟明礬能淨水般。”
    “世界萬物之事當真是神奇。”
    正德點點頭,“那些老夫子好生無趣,要我說他們鑽研鑽研這個多好?這京城的夏日啊最是難耐,這兩年稍微涼爽些,可比起其他地方那還是熱得緊。等過了這幾日,那就真真熱死人了。這皇家權貴有冰窖,家境尚可的也可去城裏領了冰票子買些冰來用。可窮苦人家呢?喝杯冰鎮的酸梅湯都是奢望。要是他們買些硝石製冰給窮人用用,比寫幾篇狗屁道德文章好多了。”
    簡寧倒有些意外,這混球居然還是想著百姓的?
    “這硝石開采不易,其實成本反而比冰窖高。”
    簡寧搖搖頭,“陛下欲使百姓人人得夏日清涼,應開源施仁政才是。”
    “開源?”
    正德冷笑一聲,“朕也想。朕為太子時,見父皇日日為國庫憂心便心有疑慮。明明隻要下道政令,國庫便可立時充盈,可偏偏卻總有人拿聖人語來作文章。可笑,孔夫子若是活著,得被這群人氣死。”
    “皇爺登基時,欲收商稅,可大臣們反對……”
    張永小聲道:“我大明商稅三十稅一已是極低,可這些年官場流行不收商稅,更有地方官掛出牌子,交商稅隨緣……”
    “哼!”
    朱厚照一拍桌子,怒氣衝衝地道:“他們倒是搏了好名聲,可這國庫卻是空了!田裏能出幾個錢?!地就那麽多,一年所產皆有定數,就是放油鍋裏炸上個幾遍還能炸出多少油水來?農為國之根本,農民日子不好過,自然是要造反的!王八羔子的,感情天下不是他們的,就使勁作吧!”
    簡寧被正德的怨氣給驚到了。她沒想到正德這麽有想法且思路十分正確,果然是受的皇家精英教育,再混不吝,根底在那,眼界是不一樣的。
    酸梅湯端了上來,簡寧將薄冰舀起放酸梅湯裏,輕輕搗了搗道:“陛下莫要動氣,動氣傷身,還是吃些酸梅湯去去火氣罷。”
    “朕怎能生氣?”
    朱厚照接過酸梅湯,“左右先生不是朝裏的人,朕今個兒也不將自己當天子,就跟你倒倒苦水,朕這天子當得難啊!一開口,他們就說我年歲小,思慮不周,嗬嗬,他們思慮周全,那倒是拿個法子出來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啊!”
    他喝了口酸梅湯,繼續道:“朕可是讓人找了一些東西看過的,皇家內部也有些記錄,聽說這三寶太監下西洋可帶了不少好東西回來,且宋時海貿發達,每年國庫竟能收入七八千萬貫,多時過萬萬貫,便是丟了半壁江山,也有過萬萬貫時。那錢哪來的?不就商稅,海貿來的吧?”
    簡寧有點佩服朱厚照了。她是一個後來人,不受這個時代的限製,有什麽問題自然看得清楚。可要一個當下人看清楚這些問題卻是難,畢竟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主流觀點,人都是盲從的,能真正獨立出框架的人畢竟少,所以看問題總有盲目的時候。
    而朱厚照身為十六世紀一枚土著皇帝竟能從史書中尋找到大明弊病所在,當真是有些令她佩服了。
    “這事我一提,朝堂就炸開了。嗬嗬,說什麽與民爭利,說什麽祖宗法製!我去他的!與民爭利最厲害的就他們這群人!還有,此一時彼一時,太祖時立的規矩在那時是好的,可現在呢?其他不說,就說說朕那一大家子親戚……”
    朱厚照蹙著眉,臉都成苦瓜了,“不事生產,不許他們離開封地,不能科舉,不能經商,那讓他們做什麽?還不是可著勁醉生夢死?然後弄一堆小崽子出來繼續讓朝廷養著。朕聽說,還有不少人圈老百姓地的,在地方上橫行霸道,這人要是無所事事自然得幹壞事,跟朕一樣,閑著也是閑著,不找點樂子還怎麽過?”
    簡寧臉皮又抽了下,感情您也知道自己混蛋啊?還有,能將自己的不好說得這般坦誠,我到底該佩服您呢還是佩服您?
    這滿口市井俚語的可不像個天子,不過簡寧卻覺著朱厚照這樣還可親些,起碼又進一步確定了這非好殺的君主,大|腿還是值得一抱的。
    “朝堂的事民女也不懂,隻是民女想這世上的事無非利益二字。”
    “利益?”
    “君王謀國事其利在天下;臣子謀仕途其利在抱負;百姓謀錢財其利在生計……商人謀利,文士謀名,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陛下隻要明白了這點,便不會惱怒朝臣的反對,自有辦法應付他們。”
    正德張大嘴道:“簡雲舒,你這心眼兒咋這多?朝裏還是有忠直大臣的,朕怎能去謀算他們?”
    “陛下若覺民女陰險狡詐便讓民女早早回鄉梓去吧。”
    簡寧忍不住撇嘴,“再說民女不是那個意思,沒讓您去謀算誰,隻是說人心思利,要想達成抱負就得妥協一二,如此方得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