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瓊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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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周嬸兒門的時候,正是半夜。
柳小姐一如往常,毫無畏懼。是嘛,本身就是來串門的。
門過了好久才打開,周嬸兒的頭從門後微微探出,臉色不太好。
“大半夜的,幹什麽?”語氣帶著一絲僵硬。
“嬸兒,我來看看你。病好得怎麽樣了?”
微弱的月光照射在周嬸兒的臉龐,殷紅上蓋著一層銀紗。
“嗯,好多了。”周嬸兒的語氣稍微平和了些。“沒什麽事,你就回去吧。”
“嬸兒,您不讓我進去坐坐嗎?”
周嬸兒不說話,直勾勾盯著柳小姐看著。
“嬸兒?”柳小姐一臉笑容,又叫了她一聲。
“文書叫你來的吧?”那絲僵硬重新回來了。至始至終,周嬸兒都把身子縮在門口,隻有探出的腦袋麻木地說著話。
“是啊。嬸兒您怎麽知道?”柳小姐還是那副笑臉,嘴角帶著一股示威般的狡黠。
“他叫你來幹嘛?來看我的病?”周嬸兒問,“早上不就告訴他了嗎?我的病已經好了。”
“喲。那您豈不是不用吃藥了。”
“……嗯。”生硬地回了一句。
“那您要是身體好了,就把孩子還回來吧?”
“孩子?”周嬸兒有些發顫,“什麽孩子?!”
丁文書從一旁閃出,將門用力推開。
“周嬸兒,文書得罪了。”
孩子當然在周嬸兒家裏。
丁文書與柳小姐說起拐孩子的事,還曾問起她的意見。
柳小姐對於“團夥作案”的說法不置可否。但是不管是否真是一群人計劃好了來此拐孩子,都一定有個“關鍵人”參與其中。這個人,一定是個本地人。
柳小姐說,如果是團夥作案,那麽,當發生了孩子失蹤案之後,當地人一定會非常警惕外鄉的陌生麵孔,而本地人,則成了最容易讓人放鬆警惕的身份(丁文書表示讚同,因為當有人告知你山中有老虎的時候,你便最害怕在山路中遇到老虎,而忽視了最常出現的,其實是狼群);而如果並非團夥作案,而隻有一人參與其中,那麽這個人,也一定是本地人——哪個外地的人販子拐了孩子還不趕緊跑而繼續在此逗留呢?
丁文書自然也知道,西河口常發生走失孩子的案子。他當然也會去看往日的案宗。
所以他一定會翻看到當初李家的“大少爺”走失的案子。他可能不會去細看那些有關虛假的“二少爺”的描述,但他卻注意到了結案之後記錄的一件怪事。
李老爺的父親,姑且稱之為李老太爺。於某年某月暴斃而亡,西河口街坊的傳聞是,死於怪病。而據調查,李老爺的母親,即李老太爺的原配夫人,也在差不多十年前暴斃而亡。據說還是同一種病。李老爺將父親埋在了母親安葬的地方,為自己的父母合墓。而在李家案發一年後,家族破落,因無人看墳,有盜墓賊光顧了李老太爺夫妻的墓地。該賊運氣不佳,被官府抓獲。招供之時,賊人說出了這件怪事:墓裏隻有李老太爺一人的棺材,再無其他棺木。
人的屍體可以腐爛瓦解,棺木怎會消失?
丁文書與柳小姐明白,因為那所謂的李老爺的母親,自然是沒有死的。
李老爺的母親去哪兒了呢?
她本是外鄉人,嫁入李家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李家內部的老傭人,誰也沒見過她。至於李家案發之後,那些見過她的老傭人,不是死了,便是離開了西河口……仔細推算下來,周嬸兒來西河口的日子,正好是李家事發不久。周嬸兒也說自己是外鄉人,千裏迢迢搬家來此,打算“找個陌生的地方,忘卻舊日的煩心事”。可她的本地話,在一開始就是那麽流利。
丁文書與柳小姐推算至此,不禁冷汗直冒。
為了驗證這個想法,丁文書特意找到一些老一輩的人,問起老李家當初的事。所幸還有幾個老人記得李老太爺娶親時候的事,還說起嫁過來的李夫人是何籍貫。“哦,對,她還有個哥哥呢。隻是聽說李家出事之後,這個當舅舅的就搬家了。你要找啊?那就費勁咯。”
並不費勁。丁文書派人找到當地,一打聽,便知道了這位舅舅的所在。舅舅沒死,還好好地活著。“原是想搬家的,但是總是放不下生意。我的妹妹?哎喲,這個就久遠了。她也死了好多年了。長什麽樣?嗯……不高不矮,挺痩的。嗯……哦,對了,眉心有顆黑痣。”
周嬸兒的眉心,當然是有顆黑痣的。
舅舅還說了,自己的妹夫當初確實生了病,但是並沒有過於嚴重。要說突然暴斃身亡,實在可疑。而且自己的外甥在這件事上也行為古怪,妹夫剛去世不到兩天,外甥便把妹夫給埋了,也沒辦什麽白事。埋完之後,才通知的他。“看他後來做的那些事,哼,畜生不如!誰知道當年是不是為了家產,把自己老爹給弄死了。”
李老爺確實是把自己的老爹給弄死了。周嬸兒承認了這點。
周嬸兒還承認,這是為了給自己做藥引子。當著孫大人的麵,周嬸兒振振有詞。
“方子上寫得清清楚楚,引子需是人血。死人的血,為‘死引子’;活人的血,為‘活引子’。若是嬰兒小孩的‘活引子’,那為最好,稱得上是‘瓊漿玉液’。”
周嬸兒是知罪的,但是她並不後悔。
她說,自己信這個,就因為自己喝完之後,確實有效。
丁文書明白,她指的是自己的身體保養得不錯。
然而究竟真有這樣的奇效嗎?
這個問題,丁文書不願深思,柳小姐更是不願再談。每每聊天,說起西方英格蘭曆史上的奇聞軼事,說到玫瑰花,說到都鐸,說到那位瑪麗,柳小姐都連連作嘔,閉嘴不再說。
是的。誰會願意再提起這個問題呢?當那個夜裏,他倆走進周嬸兒的後屋,看到那個畫麵之後。
懸掛在屋梁上,邱家小少爺嘴裏塞著麻布,手腕處的血液“滴答、滴答”,落入正下方的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