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神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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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神子之臨凡兮,與眾生以福澤】
八月初四,陰雨綿綿。
樹林裏白蒙蒙一層霧氣,一條小路從林子裏延伸出來。路旁的花兒早已全身濕透,泥濘的地麵依稀有些腳印,證明曾有人經過它們的身旁。
花兒自然是不會一一記得那些路過的人們的。它們隻是在風中擺動身軀,在雨中濕潤羽毛。
有人路過它們,還有人踩踏它們。花兒自然也是不會介意的。它們隻是旁觀,隻是忍受,隻是成長。誰會記得它們呢?誰會正視它們呢?
一雙眼睛,盯住了它。
這是一雙清澈的眼,充滿了好奇與探尋的欲望;這是一朵秀美的花,在視線下揮了揮手。
你是?
鼻子湊了過來,聞了聞。“好香啊。”
他是第一個過來看著它,聞著它的人。於是花兒笑了。
遠處炊煙嫋嫋,一群孩子嘻嘻鬧鬧的聲音傳來。“書棋,幹嘛呢?再不回去,小心你娘打你!”
少年爬起身子,視線從花兒的身上移開。“嚷什麽!這就來!”
花兒目送他離開。再會,少年。
“我跟你們說過,別把我阿嬸說得跟你們娘似的。”書棋沒好氣說道,“我阿嬸從不打人。”
身邊的小夥伴說了,“得了吧書棋。哪有娘不打娃娃的道理?”
“對呀對呀,”起哄的人挺多,“而且啊,書棋的娘,還是後娘。後娘打人就更凶了。你看坐我後麵的阿強,三天兩頭挨打。”
和書棋住得比較近的知情人開始爆料。“書棋,你說你阿嬸從不打人,可是我聽我娘說了,你阿嬸還在衙門裏辦過差。這麽凶的女人,肯定是會打人的。說不定,你丁叔就不知道被打了好多次呢。”
“放你娘的臭屁!”書棋罵道,“我丁叔才不會被打呢。他每次被阿嬸瞪一眼,就不敢說話了。”
“哈哈哈!”朋友們都笑了起來。
書棋也笑了,把背上的書袋取下,拎在手裏走,時不時甩起來。
“先生明天和後天放我們兩天假,誰去河邊玩?”有好事的問了一句。
“病了吧,先生?”書棋問。
“誰知道呢。早上我看到他兒子來家裏找他,說是家裏親戚有事,要去一趟。”
“難怪,”書棋一跳,越過一條小河溝,“我說怎麽今天才中午就放我們走了。”
“書棋,你學得真快啊。今年才開始上學,就比我們還會得多了。”
書棋揉了揉鼻子,笑道:“那是你們笨。我多勤奮啊,在學堂裏上課,在家裏也上課。”
有人就問了,“我聽說,你爹是個大秀才,在家裏也教你念書?”
書棋嗤之以鼻,“什麽秀才!我丁叔說了,皇帝沒了,秀才也跟著沒了。現在的人,都要學新文化、新知識。”
“書棋哥。新知識,那是什麽?”年幼的孩子拉著自己家哥哥的手,一步一步跟著走,邊走邊問,目光還是盯著地麵,生怕沒走穩摔一跤。
“就是,嗯……”書棋自己也不太懂,一邊走著,腦袋裏琢磨了一下,“就是很新奇的那些東西。”
“不學念書認字了嗎?”班裏學字最慢的孩子帶著希冀問道。
“屁!”書棋說道,“丁叔說了,念書認字是最基本的。學啥都要念書認字!而且有些很重要的,還要背下來。”
“天哪!”那個孩子恐懼道,“要是哪天我們都可以不用念書就好了。”
“瞧你那點出息!丁叔說了,念書是大事,是一輩子都要念下去的。”
“嘖嘖……”那孩子嚇到了,不敢再說。
“除了這個,”書棋補充道,“我阿嬸還教我練武,還說將來帶我去上海,教我畫畫。”
“哈哈,畫畫有啥用呢?”有孩子譏諷道,“學完了給人去當畫匠嗎?”
“就是,”立馬有人附和,“要我說,學武功還有點用,這樣我們在街上遇到小壞蛋,就不怕他們欺負我們了。書棋可以去打他們。”
“對呀對呀。要是以後長大了,還能去城裏打拳賣手藝。也不怕餓死了。”
“你們呀……”書棋很不屑地瞥他們一眼,“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這話當然是丁文書經常罵他的。沒想到在這裏有了用武之地,書棋心裏很開心,原來居高臨下的感覺這麽安逸。真好。
那個年幼的孩子又問了:“書棋哥,什麽叫‘羞畝不可叼野’?”
“切!”書棋拒絕回答。因為他也一知半解呢。
見書棋不回答,旁人便換了個話頭。“阿祥,你呢?”
一直沒說話隻是默默低頭走的孩子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很是驚訝。“我?”
“嗯,你長大之後幹點什麽?”
“我……”阿祥又垂下了頭,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
旁邊有人接道:“阿祥的娘親總是生病,阿祥以後就當個大夫吧。是不是,阿祥?”
“……也許吧……”阿祥悶悶地發出聲音。
有人似乎很看不起,刺耳說道:“大夫?這有什麽用?西河口才多少人啊?會天天生病嗎?”
書棋一直就看不慣這人,立刻回嘴道:“別人當大夫給自己娘親治病怎麽了?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蘇大少爺,生下來就享福。再說了,我們阿祥當大夫,怎麽會在西河口呆著呢?阿祥一定會去大城市,開個大藥鋪!”
蘇少爺很不以為然。“大藥鋪?他開得起嗎?”
也有人幫著書棋反擊,“開不起怎麽了,就不能給人抓藥了?在櫃台給人抓藥算賬,也是好的。”
“切!”蘇少爺更趾高氣昂了,眼睛眯成一條縫,斜視著眾人,“算賬的,都是下等人。”
書棋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蘇少爺,一臉憤怒。
見書棋不走了,所有的孩子也都停了下來。年幼的孩子綽號小不點,今年六歲,個子最矮,大眼睛一眨一眨,盯著書棋,有些茫然,也有些畏懼。
蘇少爺別看年紀大書棋兩歲,但細皮嫩肉、嬌生慣養,要論打架,哪是書棋的對手。更何況剛才才說到,書棋跟著他阿嬸學了武術。見書棋很生氣,蘇少爺臉色有些發白。
“老子以前就是算賬的,怎麽了?”書棋怒問。
“沒什麽……”蘇少爺不想惹事。
其他幾個孩子見氣氛突然尷尬了,連忙來勸。“算了算了。”
書棋也不願意真的動手,擺擺手,繼續朝前走。
於是隊伍便繼續前行。
“你們知道嗎,之前那些水漂子,現在不是都不見了麽?據說是衙門派人去抬走了。”
“胡說,我可不是這麽聽說的。書棋,你爹在衙門裏當差,你說,有沒有這回事?”
書棋搖搖頭,“不知道。丁叔很少跟我說衙門的事。”
“那不然,是誰把水漂子撈去的?”
“我聽說啊,好像是那些和尚道士。”有人說話了,“你們還記得嗎?那個時候,咱們這裏來了好多和尚道士。”
大家當然記得。那些和尚道士們天天在西河口念經,人多得差點把上學的路給堵住了。
“吹牛。”小不點不信,“怎麽可能呢?我從沒有看到他們去河裏撈水漂子。”
“你懂什麽,他們會法術!”有人說道,“不信,你問你哥哥。”
小不點拉著哥哥的手,抬頭問:“哥哥,是真的嗎?”
和小不點的“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同,他的哥哥(十歲了)是個不太喜歡說話的人,見弟弟問他,他也不懂,隻好含糊回一句,“嗯……”
宣揚“法術說”的那人見有人讚同,繼續吹噓起來,“真的,我看到過。隻要念一下咒語,水漂子就飛起來了!別說是人了,就算是大石頭,就算是……大山!山!都能舉起來!”
不明真相的小朋友們很是驚訝,聽得津津有味。唯有書棋看都不看他,自顧自朝前走。
那人沒有停下話頭,好不容易享受一回群星環月的快感,不願意輕易結束。“我娘說了,讓我在路上遇到這些神仙,都要恭恭敬敬的,不能冒犯。否則,神仙會怪罪,還會罰我!”
小不點很是擔憂,“會怎麽罰我們?”
“會……會不讓我們吃東西!會讓我們得病!嗯……對!還會讓鬼晚上去嚇你!”有鼻子有眼。
小不點抓著哥哥的手不由自主握緊了,身子緊靠著哥哥,不敢再言語。
“嗬,”眾人走過橋頭,書棋要與大夥分開走了,“那你讓鬼晚上來找我來!走了!”說完揮揮手,朝家裏跑去。
“書棋哥再見。”小不點叫了一聲。眾人也紛紛與他道別——除了蘇少爺側過頭沒看他。
“對了!”跑了幾步,書棋停了下來,回頭朝他們喊道:“明天要出來玩的,就在林子那裏集合。我一定去。”見眾人答應,他又補充一句,“明天啊,要來玩的,都跟家裏說,就說明天要上學。如果不去玩的,就別出門了,省得讓別人家的家長看見,就不好扯謊了。”
眾人一個個都豎起大拇指,佩服書棋心思細膩。臉上寫滿了“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