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不得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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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書房內。
燕王李逸成坐在桌案後,王妃站在他身側。
王妃見書桌上鋪著文書信件,便撩起袖子,想要替燕王磨墨。但她手才伸出,燕王就道:“不必磨墨,本王隻與你說幾句話,就不累著王妃做多餘的事了。”
王妃垂下手。
“嫻兒說,王妃從她房中搜刮走了她的頭麵首飾,可有此事?”燕王問,麵色冷肅,“嫻兒說,要請母妃主持公道。”
王妃道:“妾身何至於看上她的東西?”
“本王問你,可有此事。”燕王歪了身子,語氣愈發冷了,“嫻兒孤身一人借住在此,日子本就不易,王妃為何要拿她尋開心?”
言談之間,燕王像是篤定王妃謝盈已犯了錯。
王妃心裏抽痛一下,麵上卻笑道:“我從她那兒帶走的頭麵首飾,本就是屬於王府的。嫻兒不曾與我打聲招呼,便私自拿走了,我要回來還不成?”
燕王眉宇一鬆,露出微微不耐神情:“原來是為了頭麵首飾這點小事在鬧著。本王記得你從前大方慷慨,怎麽如今變了個樣,反倒要與小丫頭片子爭搶起首飾來了?”
王妃攥緊了手帕,解釋道:“那點首飾,妾身自然不看在眼裏。但王府裏的規矩,卻是極重要的。妾身身為王府主母,不得不管。”
“成了,本王知道了。”燕王已沒了耐心,道,“後院之事交給你,我從不過問。但嫻兒乃是母妃心尖人,母妃年歲大了,喜歡嫻兒這樣的年輕孩子,你不要太為難她。”
王妃心底酸澀,苦笑道:“是。”頓一頓,她問道:“王爺打算何時迎娶嫻兒?嫻兒雖是王爺表親,但常住府中,到底沒個名分。若是嫻兒能入了王府,與妾身作伴,倒也不失一樁美事。”
她忍著心底微疼,神情大方,模樣甚是溫順端莊。
——謝家請來的女先生,曾仔仔細細教導謝盈該如何做一個名門夫人。那些女戒女規,她爛熟於心。不嫉不妒,大方寬和,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條。進了這燕王府的門,謝盈也從不曾忘了規矩。
她本意是替燕王著想,但燕王的麵色卻陡然沉下,騰騰怒火在他臉上湧起。“本王不會娶她。”他重重拍了下桌案,嚇得燕王妃一驚,“你回去吧,說過多少次,此事不要再提。”燕王怒道。
燕王妃強壓著驚顫,平和地告了退,朝書房外走去。臨到門前,燕王忽然喚住她。
“阿盈,你怎麽也愛在我麵前說謊了?”
燕王妃停了下腳步,不做回答,隻連忙出了書房,親手合上了門扇。
她將頭枕靠在門縫處,眼眶微微泛紅。但不過一會兒功夫,王妃又恢複了端莊笑顏。
秦檀正在院外等她。
“賀夫人,久等了。”燕王妃言笑晏晏,走向秦檀,“阿均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秦檀道,“王妃娘娘呢?燕王可有因周姑娘的事兒責怪您?”
“那倒是沒有的。”王妃道,“橫豎還是幾句老話,讓我好好照料嫻兒。”
“這……”秦檀蹙眉,“周姑娘借著恭貴妃的名義,在王府作威作福,王爺也不曾憐惜您?”
燕王妃跨出院門的檻子,自玉台手中接過團扇,慢悠悠搖著,語氣散漫道,“我與王爺成婚多年,知己知彼,早過了青春年少的時候。若有憐惜勁,也早消磨透了。如今他端著我,不過是希望我替他管好這後院。”
絳色紗地的八仙扇,搖曳起一陣清風。燕王妃髻上垂下的珊瑚珠串,被這陣風吹拂得輕輕晃起,叮當相撞,泛起一陣寂寞聲響。
“賀夫人,你與你夫君年少夫妻,本不至於做一對怨侶。”燕王妃忽而提起了秦檀的家裏事,語重心長道,“能結為夫妻,本就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新婚夫婦到佛前歸緣時,可不是都要感激佛祖給的福氣?我聽王爺說,那賀楨確實滿腹才華,隻是為人清高冷傲、眼裏揉不得一點塵埃。這樣的男人都是冰傲玉孤,不好相與的。但你若是能暖融了他,這興許便成了一樁好姻緣。萬萬不要活成了我這樣,數年如一日,相敬如賓,不得親近。”
秦檀陪著笑,心底道:新婚歸緣那日,可是她獨自一人去的佛前。這要從何融起啊!還不如讓賀楨自個兒凍著,凍進土裏吧!
***
秦檀在燕王府坐了一日,到日暮時,用了晚膳,才回自家去。
賀府裏燈火通明,沒有因為秦檀的缺席而變得冷清。丫鬟拎了燈籠,扶著寢檀回飛雁居。
秦檀正摸黑走著路,冷不防前頭冒出個人影,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賀楨守在門檻前。
“賀楨,你這是做什麽!”秦檀冷言冷語,“大晚上的,跑出來嚇唬人?”
賀楨沒想到秦檀回家的第一句話便是嗬斥自己,當即覺得心底一涼。他也板著麵孔,冷聲道:“我在這兒等你,看看你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他自飯後就在飛雁居前苦等,便是為了第一個見到秦檀。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麽了,隻是腦海裏突兀地浮現出了一個念頭:他也許能和秦檀好好過日子。這個念頭一直徘徊著,催促著他移步來飛雁居。
“怎麽,怕我跑了?”秦檀挑眉,“你不是巴不得把我趕出家門,好給方素憐那賤妾騰位置?怎麽如今,一副要拘著我的模樣?”
“……你!”賀楨被秦檀刺了一下,薄怒湧起。他壓住自己怒火,故作淡然,道,“秦檀,你不能和我好好說話麽?你我二人既是夫妻,何必見了麵就劍拔弩張?”
秦檀冷哼:“想都別想!”
賀楨的怒火蓋不住了。他堵住秦檀的去路,道:“秦檀,你若是好好盡一個妻子的本分,我尚能寬厚地對待你。但你這副不知禮數、目無乾坤的樣子,著實讓我不敢厚待你!”
聽了賀楨的話,秦檀竟然很想笑。
“你說要我好好盡一個妻子的本分?要我好好替你操持這個賀家?”秦檀鬆開丫鬟的手,走近了賀楨,聲音裏透著陰狠,“賀楨,就算我那樣做了,我也不會有好報。就算我做了一個賢良淑德、貞靜大方的好妻子,我也隻會孤獨病死,連個送行的人都沒有!”
她的麵孔,在幽暗的燈火下,竟如來索命的美豔女鬼似的。一字一句,都含著深深恨意。
賀楨的腳慌亂後退,他扶住牆,道:“秦檀,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為何如此篤定,我是那等負心薄幸之人?”
“你不是嗎?”秦檀慢條斯理地搭上了丫鬟的手,朝著屋裏走去,回眸朝賀楨一笑,“賀楨,你要與我做一對尋常夫妻,那你可還記得苦苦等候你的方姨娘?你可是許諾了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呐!”
說罷,秦檀翩然一笑,進屋去了。
賀楨宛如被重拳一擊,踉蹌後退。
方姨娘的名字刺痛了他的心,讓他沒有理由再糾纏秦檀。
“我對素憐……”賀楨的話有些糾結,眼神亦是掙紮。這句話沒能說完,末尾化為了一陣歎息。
許久後,賀楨微晃著身體,朝憐香院走去。
***
憐香院裏,方素憐恰好拆了發髻。聽聞賀楨來了,她披上薄衫,外出相迎。
“大人,您從飛雁居那兒來?”方素憐扶著賀楨,溫柔問道,“可是又與夫人鬧脾氣了?您與夫人青春夫妻,難免有誤解之處。夫人出身高門,自幼金嬌玉貴,您還得多多包容些才是。”
賀楨不著痕跡地拂開了她的手,淡淡道:“我與秦檀沒什麽好說的。”
方素憐手中落空,敏感的她立即察覺到了什麽。她為賀楨斟了茶,一邊替賀楨錘肩,一邊問:“夫人可有問起過您從前遇到盜匪的事兒?”
賀楨抿茶,答:“沒有。怎麽突然提起這件事?”
“沒什麽,隻是夫人院裏的小丫鬟,曾來素憐這兒打聽過此事。是哪個小丫鬟來著……素憐也記不清麵孔。”方素憐笑著,柔聲寬慰,“想必夫人是好奇大人的過去吧。”
賀楨不疑有他,道:“沒有問過。她對我是一點興趣也無的。”
方素憐揉著肩的手一頓,心裏疑雲漫開。“當真沒有?”她重問。
“沒有。”賀楨推開了她捶背的手,“你這兒一切都好?沒什麽缺的我先前得了一匹雲絹的料子,回頭就差丫鬟給你送來。”
“承蒙大人關懷,一切安好。”方素憐答,“雲絹貴重,還是給老夫人用吧。”
“娘那兒我已送了一匹,你不必多慮。”賀楨道:“沒其他事,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方素憐嬌柔笑容凝住:“大人今夜也不留宿?”
賀楨不答,正了正衣襟,跨出了屋子。他不要丫鬟相送,隻獨自站在門前,凝視著憐香院的燈火。
倏忽的,他腦海中回憶起當初遭遇盜匪的事情。
他與外出禮佛的方素憐一道遭遇了盜匪,混亂之下,他為保護方素憐所坐的馬車而重傷。冬日雪寒,方素憐將昏睡的他扶上馬車,一路送到城中自家醫館。這一路上,男女二人親密無間相處,令他倍感不知所措。
兒時讀書,先生已教導過何為男女授受不清。與女子同車而處,便該為其終身負責。隻是那時,賀楨自己貧病交加,家中還有老母弱弟,根本無力娶妻。於是,他許下了“他日平步青雲,定然娶你為妻”的諾言。
如今,這諾言卻無法兌現了。
***
憐香院裏,燈火不熄。
方素憐坐在鏡前,麵容一片冷漠。芝兒看得心驚膽戰,連忙討好道:“姨娘莫要心慌,您是大人的救命恩人,在大人心中是獨一無二的。”
方素憐目光平乏地盯著鏡子,木然道:“我說過了,大人這是在做做樣子,和衙門裏的官爺交差一般。”
芝兒惶恐地低下了頭,眼觀鼻、鼻觀心,又小聲道:“隻要姨娘您有孕,大人便會更疼愛您。屆時,那新夫人再新鮮、再美貌,也不算什麽。”
方素憐笑了一聲,漠然移開目光。她理一下鬢角,一瞬便恢複了溫弱模樣,和和氣氣道:“芝兒,你去二夫人那兒跑一趟,就說我有事要告訴二夫人。”說罷,便附在芝兒耳旁一陣密語。
芝兒得命,匆忙去了。
屋子裏隻剩下了方素憐一人,她將手緩緩擱在腹部,冷笑起來。
“懷孕?隻有我一個人,又要怎麽懷孕?!要是我不耍點兒手段,恐怕連個孩子都得不到!”
這話說出來,連貼身伺候的芝兒都不會信:賀楨時常在憐香院留宿,但方素憐卻至今是完璧之身!賀楨對著她的身子,竟是絲毫不會心動!偶爾,還會露出一副掙紮神情,竟像是被逼迫了似的!
她自個兒常常喟歎賀楨不知冷熱,就是因著這個緣由。芝兒不知情,還以為她是在無病呻|吟。那新夫人秦氏恐怕也是知道了此事,才敢猖狂地說出“有孕便抬貴妾”這樣的話來!
真真是可恨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