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公主婚事

字數:10758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爬牆相爺家(重生) !
    為了替主子解決大麻煩, 謝榮仔細翻閱卷宗, 查比舊日和離之例。奈何大楚開國以來, 前例甚少,又無專司記載, 隻得野史逸聞裏隻言片語, 真是叫人好不煩惱。
    謝榮在書卷裏吸著黴味兒,滿麵苦色。
    想他謝榮,自幼習武,表麵上是個小廝,實則上能辨識菜肴入味幾分、下能端茶倒水縫衣疊被;出可劍動四方護衛周全,入能猜心識意、助主子一路高升。似他這等大好人才,竟要在茫茫野史裏尋找和離逸聞,真是大材小用!
    莫不是因為自己往日太過囉嗦,主子才有意罰他?
    謝榮在書卷裏埋首半日,終於回到了謝均麵前複命。
    他人未到書房前, 就遠遠聽到一陣樸潤幽素的樂聲,乃是謝均在吹簫。謝榮仔細聽了一陣,聽出這是《關山月》的調子,甚是綿長孤寂。
    夜雨清綿細密, 從屋簷上如珠簾似地淌落下來。搖曳的燈籠盞兒被風吹得梭梭響, 高麗紙裏頭泛著朦朧的紅色, 將謝均的五官投下一層疏疏的陰影。
    興許是被謝榮的腳步聲擾了興致, 《關山月》的調子停了下來。
    簷下的謝均將簫管收起, 愛憐地撫過一縷紅穗子, 道:“許久沒動這簫了,難得有閑暇,卻發覺自己手生了。”
    “哪兒的話?您的簫聲還是一如既往的精妙。”謝榮奉承了一句,上前嗬嗬笑道,“主子,您要查的和離往例,小的已經都看好了。”
    “如何?”
    “開國以來,在書冊上記載的和離女子不過六人。韓國公主、高陸公主等宗室女兒,皆是得皇帝恩賜而和離再嫁;另有民婦吳氏,因丈夫寵妾滅妻、不分尊卑,當街喊冤,驚動了父母官,這才破例和了離。此外,也有淮西崔氏,因於治旱有功,向陛下乞求和離。”
    謝均聞言,眉心一蹙,道:“真是個難題。”
    “相爺,按我說,您就別淌這趟渾水了。您是社稷之才,應當為太子分憂,理天下之事。和離這等小家子氣的後宅之事,您何必往身上攬?”謝榮道。
    “我不能失信於人。”謝均道。
    謝榮苦兮兮的,不知該擺什麽表情。
    恰在此時,外頭有仆人進來,說是太子殿下請謝均過東宮說話。
    “太子爺可有說過,是為了什麽事?”謝均問。
    “東宮的差人說,似乎是為了武安公主的婚事。”
    “武安公主?”謝均思忖一會兒,道,“謝榮,備車,去東宮。”
    ***
    東宮之中,一片寂靜。
    謝均到東宮的時候,正殿裏的宮人黑壓壓跪了一地,死寂的氛圍縈繞著宮闈。
    太子的怒斥聲,謝均隔著許久路途便聽見了。
    “孤是太子,是這江山社稷來日的主人!你們一個個的,是不是瞧著燕王得父皇的器重,便生出異心了,竟敢連孤都怠慢?!統統打五十板子!”
    旋即,便是一陣哭嚷的求饒聲,“太子殿下饒命”、“太子恕罪”、“奴婢冤枉”,說什麽的都有。謝均聽著,心知太子這是老毛病又犯了,當即淺歎了口氣。
    “太子殿下,這群仆婢又犯了怎樣大罪,才惹得您惱怒至斯?”謝均步入東宮正殿,緩聲詢問。
    見謝均來了,太子停下了怒罵,理了理衣袍,道:“均哥,這群仆婢不知好歹,竟敢怠慢於孤!”
    謝均問了跪下的仆婢,方知道是因著新來的管事姑姑不知太子慣用的熏香,在主殿裏熏了別的味兒,這才令太子勃然大怒。
    “太子殿下,這等小事,是宮人粗心之過,您斥責一下就罷了,不必責罰太過。”謝均道,“杖責五十,身子弱的便熬不過去了。如此一來,東宮又得置換新人。”
    太子聞言,長長呼了口氣,似是緩了怒氣,道:“罷了,既然均哥這麽說,就留你們一條命吧。日後,不得再有差池。”
    那犯了事的姑姑連忙跪地謝恩,膝行著退了出去。抬頭時是一腦門的汗珠子,麵色煞白如紙,猶如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宮人們各歸其職,東宮的主殿裏冷清下來。太子在榻右坐下,歪歪靠在綴玉流蘇的錦枕上。榻桌上頭擱著個掐絲琺琅的熏籠,罩著片兒榴紅的紗條,雕出的鶴嘴吐出絲絲縷縷甜膩氣息。乍一聞,確實有些甘甜太過。
    “太子殿下召微臣入東宮,可是為了武安公主的婚事?”謝均道。
    陛下身體羸弱,不能常理朝政。朝中諸多事務,皆移交太子、燕王手中。謝均奉陛下之命,侍奉在太子側,因此常來東宮議事,百官無敢多議。
    “……是啊。”太子劍眉微挑,瘦削的身子孤零零地枕靠著。
    太子相貌俊美,卻並非是燕王那般陽剛俊逸的容貌,而是陰柔秀氣的輪廓麵宇。但是他看著人時,目光總銳利得很,恍如一柄出了鞘的劍,誰都能察覺到他的敵意。
    “孤隻得這一個妹妹,可孤卻護不住她。”太子道。
    謝均聽著,不知該如何安撫。
    武安公主是太子的胞妹,也是太子唯一會喚作“妹妹”的人。旁的庶出公主,太子是一概不認的。
    這武安公主與謝均差不多年歲,先前已嫁了兩回,婚事俱是不如意——頭一回是和親塞外,第二回是嫁給將軍——最後,夫君皆以死喪告終。如今她已是第三次出嫁。陛下卻挑了年過五十的老臣劉忠來迎娶公主。
    所謂公主,享天下之尊貢,理當為天下謀福祉。
    生在皇家,就已拋卻了某些放肆的權利。
    “均哥,你與孤的情分,常人難比;武安與你,也是自小相熟。”太子壓低了聲音,對謝均道,“若你於前朝進言,父皇定會改變主意,放過武安,讓其他公主下嫁劉忠。屆時,孤與母後,再為武安尋一份好親事。”
    謝均聞言,道:“太子殿下,公主婚事,不比常人;事關天下社稷,臣不敢妄言。”
    “有何不敢?”太子勾起唇角,露出一道危險笑意,眼角有躍躍欲試的殺意,“我看劉忠那老東西,有沒有這條命來娶孤的妹妹!”
    見太子執意若此,謝均也知多勸無用,便應下了。
    不久之後,謝均便出了東宮。
    細雨已停,空氣中彌散著一股泥土芳潤氣息。謝均漫步道中,回憶起父親臨終之前的交代。
    父親說,太子生性孤戾,易行偏道。還望他輔佐在側,不求功垂千秋,隻求無愧於社稷。
    想到父親彌留之際的麵容,謝均淺歎一聲,對身旁謝榮道:“差些人跟著劉忠吧。他有武略之才,家中兄弟子孫,亦可抗擊外敵。若是因一樁婚事折在太子手中,未免可惜。”
    謝榮皺眉,道:“若太子殿下打定主意要劉大人的性命,您恐怕就是在做無用功夫了。”
    “先護上一陣子吧。”謝均道,“總不能無動於衷。”又走了一陣子,謝均忽有了個主意。他對謝榮道:“你明日將賀楨喊來黃金樓,說我有要事相商。”
    “賀中散?”謝榮懵了一下,“小的知道。”
    “我想看看,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謝均道,“是真如表麵一般風光霽月、正人君子,還是個為了權利富貴可拋卻一切的男人。如此一來,我才好決定,如何幫賀秦氏和離。”
    謝榮:“……啊?”
    謝均:“嗯?”
    謝榮:“您不是說,要和離之人。絕不是賀秦氏嗎……?”
    謝均:“……”
    謝均:“……”
    謝均:“……”
    謝榮:“小的多嘴!小的該死!小的不該說這話!小的回去跪搓衣板!”
    謝均:“可。”
    ***
    次日,賀楨到了黃金樓。
    這黃金樓乃是京城中一處喝酒飲茶的去處,常有官員在此宴客,因此不分時節,皆是熱鬧已極。吃茶的、吆喝的、唱戲的,你落我起,喧嘩沸頂。
    賀楨是受謝均所邀而來。
    這段時日,賀楨對謝均的推崇已到了頂點。此番受邀,他可謂是心潮激蕩。
    他到了黃金樓,便見到謝均與東宮的另一個幕臣,馬國才。二人皆已上座,隻餘下一個位置等著他。
    謝均手執茶盞,目光下落,閑閑望著衣上一團卷濤雲紋。他手中的茶有些涼了,味道亦漸淡。待抿一口茶入唇齒間,他便覺得這茶澀味更甚於茶香。
    雖茶有些苦,但他卻不急著讓人換茶,蓋因他正思索著其他事情,無暇旁顧。
    “我的要求對相爺來說,既簡單,也不簡單。煩請相爺,助我和離。”
    謝均的眼前,兀自浮現出秦檀的身影來,妖妖嬈嬈、刺人的很。
    “相爺,賀中散到了。”賀楨的到來,打斷了謝均的沉思。
    “看座吧。”謝均擱下已冷透了的茶水,道,“給賀中散上茶。”
    “哦喲喲,來了來了。”馬國才朝賀楨招招手,示意他趕快上座。
    “謝相爺、馬大人。”賀楨有些拘謹,行為間頗為慎重。但間或抬起頭望向謝均的一瞥,都是充滿敬重與尊崇的。
    趁著賀楨坐下的功夫,謝均仔細打量了他,見他有清風朗月之姿,心底漸漸疑惑。
    秦檀之所以拒嫁太子,便是為了這個男人。
    可秦檀付出那麽大的代價才嫁入賀家,如今怎麽又要與他和離了?是賀楨與她想象中不同,還是賀楨薄待了她?
    “賀中散,近來可好哇?”馬國才開了口,與賀楨閑話家長。他是個和藹的老臣,麵上兩撇小胡須生的甚是滑稽。
    賀楨起身離座,很恭敬地回答道:“承蒙馬大人與相爺關懷,一切安好。”
    他是第一次與謝均與馬國才這樣的高臣獨自相談,心底略有忐忑。
    馬國才端著張老臉,搓搓手,一副和氣的樣子,道:“賀中散,坐,坐,不必客氣。”待賀楨入座後,馬大人一麵給賀楨夾著花生米,一麵道,“太子殿下正為武安公主尋覓良人,你可知此事?”
    賀楨盯著那些花生米,有些不知所措,答:“略有耳聞。”
    “這武安公主啊,不似其他公主,乃是太子胞妹,尊貴無匹。”馬大人擱下筷子,一邊嚼著杏仁,一邊與賀楨仔細說道,“太子與皇後有心想為她尋一樁好姻緣,此人須得效力於太子麾下,且有出眾容貌、不世才華。……不知,賀中散可有意?”
    馬大人嚼杏仁的響聲,嘎嘣嘎嘣的,賀楨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望向謝均,一旁的謝均正溫和地笑著,笑容之下,卻藏著賀楨看不懂的情緒。
    “馬大人,這話你就說的不對了。”謝均閑適地靠在椅上,指間青金石的數珠慢悠悠地朝下落著。他懶抬眉眼,替賀楨說著話,“賀中散早就娶妻了,與公主的親事搭不上邊。”
    賀楨亦有些迷惑:“馬大人,某早已娶妻,妻房乃秦氏三女。不知馬大人,可是記錯了人?”
    馬國才“哎呀”一聲,手揣進袖子裏,露出一副世故精明的神色,笑嘻嘻道:“中散何必這麽拘泥於人情?娶了妻,也可再和離嘛!這倒是無妨。隻要你迎娶了公主,便能成為太子殿下心腹;將來平步青雲,指日可俟呀!”
    馬國才說這話時,謝均就安靜地看著賀楨的反應。
    他的眸光深處,有一絲深淵似的冷意。他隻靜靜地觀察著賀楨,仿佛要用眼神褪下賀楨的外在,剝露出他的本性來。
    若賀楨是個嫌貧愛富之人,此刻恐怕已喜不自勝,立即回家寫放妻書去了。
    然而,賀楨聽了,卻是露出一陣羞惱之色。
    “馬大人,某從來敬您有治世之才,卻未料到,某在馬大人眼中卻如此不堪!”賀楨隻覺得脊梁骨都被戳彎了,眼底滿是憤憤不平,“某再不濟,又豈是那等攀權富貴之人?!”
    “啊?”馬大人八字眉一垂,露出一副懊喪麵孔,“這麽說來,賀中散不願?”
    “某與拙荊恩愛情深,某怎可因求取富貴而置發妻於不顧?”賀楨想也沒想,就如此回答。
    賀楨讀的是聖賢書,打骨子裏覺得“賣妻求榮”這件事極為可恥。
    “哦?”忽的,謝均插話了,“賀中散,你當真與令夫人琴瑟和鳴麽?”
    賀楨抬頭,卻看到一旁的謝均笑容深深。他子夜般的眸子裏,倒映出賀楨渺小的輪廓來。被謝均如此注視著,賀楨隻覺得自己的一言一行皆被洞察了,沒有可以說謊的餘地。
    賀楨猛然想起了自己對秦檀的所作所為,麵龐頓時羞紅一片。他心有愧疚,說話聲也小了一些:“縱使……縱使,我與拙荊平日有些爭執,但我既娶他為妻,便沒有無斷和離拋棄的道理。”
    “哎呀哎呀,原來如此,這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馬國才一副感慨的樣子,“賀大人真乃是君子之風,叫我愧怍。”說罷,馬國才連連親自給賀楨夾菜,道,“多吃點,多吃點,這頓某來請,算作冒犯了賀中散的賠罪。”
    馬國才乃是高臣,賀楨又豈能不給他麵子?他當即勉強笑了笑,道:“馬大人是想替太子分憂,微臣省得。”
    一頓飯,吃的索然無味。
    臨離開黃金樓時,馬國才對賀楨道:“賀中散啊,此事事關武安公主,還望你多多保密,不要宣揚。”
    賀楨應下,心底仍有餘悸。
    他步於夜風之中,隻覺得麵上燒紅,因著方才在謝均麵前撒了個大謊——他與秦檀,根本不是琴瑟和鳴的恩愛眷侶。
    若是他與秦檀和離,恐怕秦檀會毫不猶豫地答應,然後飄然離去。
    秦檀之於他賀楨,本來就如一個過路人似的。她願下嫁,是垂憐賀家;她若要離開,也是理所當然。
    但是,想到秦檀當真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他卻又有一些不願意了。至於這分不願從何而起,他不清楚,亦不想明白。
    賀楨回了賀府。
    秦檀的飛雁居還未滅燈,窗紙上映著幾個人影,還有隱約的仆婢歡笑聲,是賀楨在時從未有過的歡樂溫馨。他忍不住抬起腳步,走入了飛雁居。
    然而,賀楨一進入飛雁居,那份笑鬧之聲就止住了,秦檀鬆開手裏編了一半的絡子,冷冷望向賀楨:“大人,今兒個又是為了哪一樁事大駕光臨?”
    賀楨有些手足無措,問:“能否讓下人退下,我和你二人談談?”
    “不能。”秦檀很不客氣地回絕。
    “……不退就不退吧。”賀楨目光閃爍,兀自坐了下來,“秦氏,我今天來是想問你,當初你為何執意要嫁給我?”
    秦檀聽了,一陣無語。好半晌,她才道:“我嫁給你的理由,你恐怕都聽膩了。今兒個還來問我,是什麽意思?”
    “……我聽聞你心儀於我,這才要下嫁……”賀楨被她的氣勢所壓迫,聲音有些羸弱,獨獨眼神裏還透著一分不願認輸的傲意,“可你對待我的態度,分明沒有分毫情義。”
    “賀楨,我是人,並非無情草木。”秦檀笑了起來,聲色浮誇,“籠中寵物尚且知道,主人待它不好,就要反咬一口,更何況是人?你對我無情,我自也對你無情。我說了好幾回吧?”
    “……我不信。”賀楨卻很執拗。
    秦檀很是不耐煩。這賀楨隔三差五來問些蠢問題,叫她懶得打發。
    “賀楨,若你當真想知道,我為何不再如舊時一樣對你執著,你不妨回去查查——查查你的方姨娘,當年到底是如何救你的。查清了、明白了,來和我謝罪,我再考慮是否原諒你。但叫我對你恢複舊日情誼,那是絕無可能的。”
    說罷,秦檀就讓丫鬟送客。
    “此事與素憐何幹?”賀楨不解,可他不待說完話,就被兩個丫鬟左右請出飛雁居。他有些不甘,心頭又有些悵惘:秦檀如此信誓旦旦,難道當真是方素憐救自己的這樁事有些問題?
    他喚來下人,道:“你去查查當年方姨娘是如何救我的,叫醫館的人與馬夫都來細細說一遍。記著,不要驚動方姨娘。”
    ***
    天氣已冷透了,待不日大雪,楚京的冬日就會徹底來臨。
    秦檀收到了謝均的一封信,說是約她在京城外的靈華寺相見。
    這靈華寺不是什麽大廟聖宇,隻供著幾尊小佛,往來之人不多。謝均若要見她,在這樣的地方倒也合適。隻要托詞以燒香之名,那也無人會懷疑。
    隻是……
    秦檀怎麽覺得,自己和謝均約在靈華寺相見,感覺怪怪的?怎麽感覺……和偷情差不多?
    若不是謝榮親自送信來,她還道這是方素憐設的局呢!
    還有那謝榮,說話也怪怪的,什麽“您可注意些左右哈”、“看完了信,切記得燒了,免得叫人發現”,“相爺也是為您好”,更是……
    怪哉。
    但她知道,謝均應當隻是圖個方便罷了;挑的會麵地點謹慎小心,免得替二人招來非議。他答應了助自己和離,如今約見,想來是已有了什麽妙招吧。
    秦檀換了身衣衫,乘坐馬車前往靈華寺。下馬車時,她著意披了鬥篷,又罩上麵紗,將惹眼的麵容擋起來。她知道,旁人不會多留意她這個無名小卒;但謝均不一樣,盯著謝均的人無數。若是此事當真被人察覺,那定會拿來大做文章。
    秦檀被小沙彌引著,到了一間齋室內。
    屋簷下懸掛著一排碎玉片子,秦檀走過時,玉片互相擊打,發出叮咚悅耳的響聲。
    她穿過那一列鑲飾著佛家七寶的懸鈴,步入室內,隻見正中一樽佛祖小像,寶相威嚴、慈眉善目,眼底光芒似渡天下苦厄。
    佛前有一男子,席地盤腿而坐,不顧地上穢埃染上他錦繡織造的衣角。錦窄的袖口處,垂了一串迦南香的十八子,大紅的絡子拖在地上,很是顯眼。
    他垂著眸,正默念經文。聲音低沉,靡靡延地而開,與木魚鍾聲融作一團。聽聞那陣玉碎之音,他終止了經文之聲,道:“所謂垂鈴,即‘不論東西南北風,一律為他說般若’。賀夫人,你一來,令這風鈴,都亂了說般若的方寸。”
    有一瞬,秦檀隻覺得麵前這男子不應是人間凡俗,而是穿迢遞光陰而來的不世謫仙。
    她揭開鬥篷與麵紗,坐在了謝均麵前。
    謝均仰頭,瞥見她梳著婦人發髻,竟覺得那發髻樣式略略有些刺眼。
    “下回賀夫人來見我,記得改梳未出閣女子的發髻。”謝均溫和款款,道。
    “為何?”她有些不解。
    “掩人耳目。”他勾唇一笑,神色很正經,“免得叫人以為,我強占良家婦人。”
    那一瞬,仙人落回了凡俗,成了個凡夫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