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鳳凰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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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一半內容不訂, 可見本文不吸引您~不如等候24小時, 稍事歇息 隻可惜,十歲那年,秦檀的人生發生了巨變——母親朱氏隨父親入宮, 卻被杖斃在宮中。
秦檀遙記得,母親入宮時鮮豔照人、滿麵光彩, 回來時卻隻是冰冰涼一口棺材, 麵上蒙著白紗,連看都不能看上一眼。棺材蓋兒一合上, 便再也瞧不見了。
她雖年幼, 卻也懂了些事情, 不甘失去母親,便四處追問母親死因。可是,所有人都對此閉口不言, 絕口不提, 隻說母親犯了大錯。
朱氏沒有入葬秦家祖墳, 連秦檀都不知道她葬在了何處。不僅如此,秦檀的父親更是寫下休書,將朱氏休離家門。
——雖朱氏已死,卻依舊要與她撇清幹係。
竟是絕情至斯。
十歲的秦檀哭啞了嗓子,卻無濟於事。十日之後, 她便被秦家用一輛馬車送出京城, 安置在了秦家供養的尼姑庵中。自此後, 秦二爺權當沒有生養過這個女兒。
從前事事稱心如意的秦三姑娘, 在尼姑庵裏吃盡了苦頭。
秦家後來的消息,是秦檀斷斷續續從丫鬟口中聽得的。秦家忽然得了聖上的青眼,平步青雲,一躍成了京城新晉的權貴。秦二爺重娶了宋氏女為妻,又喜獲一雙兒女,滿門皆樂。
京中常有流言,說“秦家用一條命換來了闔府富貴,真是劃算極了。”
那時的秦檀,正在尼姑庵中就著青燈一遍遍抄寫經書,麵前放著的一碗稀粥早已涼透了,那是她一整日的餐食。
秦檀在尼姑庵過了茫然的兩三年,渾渾噩噩的。在這裏,她不是秦三姑娘,而叫靜緣,終日與經書、掃帚、水桶相伴。
不記得是哪年哪月,秦檀爬上了庵堂的屋頂,眺望遠方,忽見得鎮上一片熱鬧,眾人圍簇在道路邊,爭相探頭張望,像是狀元郎衣錦還鄉時的場景。鄰裏鄉親聚在一起,議論之聲遠遠傳來。
“瞧見了?那便是天子近臣,去歲的狀元郎!”
“憑借謝家的家底,他便是不去考那個狀元,也能平步青雲。”
“他來咱們這小地方,又是為了什麽事兒?”
“聽聞是奉聖上之命……”
秦檀麵無表情地聽著,視線掠過重重人群,落到了道路中央。她瞧不見謝家公子人影,隻見到一頂金蓋錦帷的轎子被奴仆抬著,轎前是兩列禁軍開道,威風至極。
那轎子到了鎮衙前頭終於落了地,有人撩了轎簾,那轎中便彎腰步出個年輕男子。秦檀看不清他臉麵,隻看到他玉帶博冠、貴氣舒雅,非常人可及。所謂天生的朱紫貴胄,說的便是如是罷。
她還想再仔細看看那人,屁股上卻被狠狠抽了一下。
“靜緣!我叫你偷懶!我叫你偷懶!”庵堂的師太用掃帚狠狠抽著她,橫目怒目,大怒道,“活兒都幹完了?地都掃了?還當你是秦家的大小姐呐!再怎麽瞧,那謝均也不會看你一眼!不害臊!”
秦檀跌跌撞撞地爬下了屋頂,在師太的訓斥聲裏沉默地撿起了掃帚。她的手指扣緊掃帚柄,心底忽然翻湧起了巨大的波浪。
她是秦檀,是秦家的三姑娘,而不是什麽靜緣。她原本也該坐著轎子、穿著華裳,出入往來於貴介之所;而非在這破舊庵堂裏,終日抄經打水,給師太捶腿敲背。
秦檀未脫稚氣的麵孔上,顯露出一分與年歲不符的陰沉來。
……
十三歲那年,秦檀曆經重重阻礙,回到了早已飛黃騰達的秦家。又用了兩年,她說服秦家,送自己入東宮服侍太子。
她一度篤信,唯有成了來日天子的枕邊人,她方能不任人踐踏。
然而,命運卻又與她開了一個玩笑。
十六歲那年,她遇見了賀楨。因緣兜轉,她不顧一切地愛上了賀楨。她為他放棄了辛苦求得的太子嬪之位,帶著十裏紅妝嫁入賀家。
那份嫁妝,是父親秦二爺給她最後的寵愛——她不肯入東宮,開罪了許多人,秦家也不願再照拂她。
秦檀愛賀楨,嫁入賀家後,她決意收起自己的鋒芒與尖刺,一點點變作賀楨所喜愛的、溫柔嫻靜的女子。賀楨想要她變成什麽樣,她便變成什麽樣。
然而,到頭來,這一切都成了一場笑話。賀楨從未領過她的情,她一廂情願的付出,換來的不過是賀楨的厭煩。
秦檀直到死時才看透這件事兒,竟覺得十分不值。若是重來一世,她絕不會再在賀楨身上花這麽多心思。她會直接拂袖而去,權當自己不曾認識過這個薄幸之人。
往日的回憶如煙絮般飄散而去,秦檀的意識模糊起來。她猜測,也許是去往來世的那扇門已開啟,她該走了。
“夫人,夫人,快醒醒。”
偏偏這時,還有人在耳旁一遍遍地喚她,叫她不得安睡。秦檀略帶不耐地睜開眼,想要瞧瞧是誰不放過她這樣一個已死之人。
眼前一片殷紅,是極為喜慶的色澤。隔著一層半透紅紗,秦檀隱隱能瞧見對頭燃著一對紅燭,蠟淚低垂,火焰芯子劈啪直跳。素白牆上貼了兩雙喜字,周遭的矮幾高櫃,俱是蒙著道道紅綢。
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年輕姑娘立在她身邊,圓潤臉蛋、細長眼眸,一副和氣模樣,手指裏頭絞著張手帕,麵上一副憂慮神情。
“夫人,如今可不是睡覺的時候。一會兒大人就要來洞房了,若是瞧見您睡著了,那可不妥。”這丫鬟打扮的姑娘道。
見到她的麵容,秦檀麵有古怪。“紅、紅蓮……”秦檀從唇齒裏擠出這個名字,一副詫異之色。
紅蓮是她從秦家帶來的貼身丫鬟之一,性格穩重成熟。隻可惜後來自己落了難,她也遭罪,被早早發賣出去,再也找不到。
“紅蓮姐姐,都過了這麽久了,新郎官怎麽還不來?”秦檀的另一側,傳來一道略帶不滿的嬌嫩嗓音,像是個天真孩童,“這也太失禮了!”
秦檀僵硬地扭過頭,便見到身側站著另一個丫鬟。她很快認了出來,這是性格活潑天真的青桑,本該被賀楨的妾室方素憐設計杖斃。
紅蓮露出責備的眼神,道:“青桑,怎麽說話的呢!你是仆,大人是主。你豈能挑剔主子?更何況,新郎官要與賓客一道喝酒,來遲也是常有的。咱們夫人千好萬好,哪個男人舍得薄待?”
青桑撅了嘴,不說話了。
秦檀沒有聽倆個丫鬟的爭執,身子微微顫了起來。
——佛祖聽了她的話,竟然當真讓她回到了嫁入賀家的那一夜!
紅蓮心細,發現秦檀身子微顫,關切道:“夫人,可是有些太冷了?我去取件衣裳。”
“不……不必。”秦檀止住紅蓮,壓抑住嗓音中的輕抖,“我不冷。”
秦檀嫁入賀家的時候,正是夏末秋初之時,天氣本就不冷。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忽然傳來了腳步聲。隨即,門扇便被吱呀推開,裏裏外外的丫鬟、嬤嬤齊齊低身行禮,口稱“大人”。
秦檀抬起頭,隔著紅蓋頭,隱約望見一道修長人影。
“你們都下去吧。”踏入洞房的賀楨道。
周遭的奴仆們應了聲“是”,魚貫而出。青桑緊著眉心不想走,紅蓮卻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趕緊出去。
終於,洞房裏頭安靜下來,秦檀得以隔著蓋頭好好打量賀楨。
他穿著大紅喜袍,俊頎身形在地上投下一道狹長影子。在洞房門口停了會兒後,他慢慢走近了坐在喜床上的秦檀,不用喜秤,而是直截用手摘掉了秦檀頭上的蓋頭。
燭芯子劈啪一晃,紅蓋頭落在地上。盛裝打扮的新嫁娘揚起了頭,賀楨微微一愣。
——瓷白肌膚,胭紅唇瓣。眉眼五官,無不大氣豔麗,恍若一枝海棠;眼尾微微上挑,透出一分不好惹的鋒芒,是嬌養大的深閨千金所會有的表情,冶豔,張揚,毫不收斂。
賀楨沒想到,自己的新婚妻子會是這樣一個絕色佳人。一時間,賀楨竟有些不忍心將早些準備好的話說出口了。
可是,不說卻是絕對不行的。
“……秦氏。”斟酌再三後,賀楨終於開了口。
秦檀不應,隻是等著他說話。
賀楨此時不過二十出頭,中了二等同進士,領了小官之職。但是,凡是見過他的人,都說他絕不會僅限於此,日後前途無量。
賀楨的相貌無疑是極好的,哪怕京城中那些金堂玉馬的貴介公子與他站在一道兒,也會被他比下去。便是此時此刻他薄唇緊抿、眼帶寒霜,模樣也是俊秀的很。
他攥緊了手,對自己的發妻冷冷道:“秦氏,你秦家用權勢強迫我娶你,我應下了。可我雖能娶你為妻,卻不會對你動情。……你好自為之。”
賀楨說罷,便等著她的反應。
他猜這秦家的嫡女會流眼淚、會發脾氣、會鬧著要找娘家人撐腰。但是許久過去了,秦檀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喜床上。然後,她平淡地說:“好。”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再沒了回答。
一瞬間,賀楨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
秦檀不理他,自顧自歪垂頭,摘去了耳朵上的墜子,向外頭呼道:“紅蓮,青桑,進來服侍我除妝。”說話動作間,好似賀楨根本不存在似的。
賀楨抿緊了唇,想將那句話重複一遍:“秦氏,你秦家用權勢……”
“出去。”
那正在低頭摘著耳墜子的女子忽然抬頭,烏黑的眼瞳直直地盯著他。
“……你!”
賀楨眉心蹙起,拳頭難以自控地握緊。
“你不出去?”秦檀站起來,翻箱倒櫃,從一個抽屜中取出一小袋銀子,丟到了賀楨腳下,重新道,“錢給你,愛喝酒就去喝酒,愛逛花街柳巷就去逛,別煩著我。”
那一瞬,賀楨隻覺得心底湧起了一陣古怪的感覺。
隔了幾日,便到了燕王做宴的日子。剛過了巳正三刻,賀楨與秦檀便上了自家馬車,一道朝燕王府去了。兩人自成婚來就沒怎麽說過話,但為了做做樣子,還得坐在一輛馬車裏。
馬車裏,賀楨坐一側,秦檀坐另一側。
起初,賀楨並不想看秦檀,但過了半炷香的時間,他就忍不住側頭去望了一眼,想瞧瞧她在做什麽——秦檀闔著眼,仿佛賀楨不存在似的。
秦檀穿了件杏黃地綴錦繡的袍子,袖口並領下刺了幾團佛手花,繡工細致,讓這花幾如真的一般;賀楨才入官場不久,見過的好東西不多,但他也知道這衣裳造價定然不菲。可這樣富貴豔麗的衣物,與秦檀的容貌是恰好相襯的,她本就是這種紮眼的相貌。
他正盯著秦檀衣領上的紋銀滾邊,秦檀便睜開了眼,譏笑他一句:“看什麽呢?小心方姨娘吃味。”
她這一句話,讓賀楨即刻把視線別了開來。一路上,兩人再無視線交匯,便這樣沉默著到了燕王府前。
燕王是太子的長兄,生母是宮裏頭的貴妃娘娘。燕王雖和嫡沾不著邊,但到底是長子,又能幫著分擔朝事,因此陛下分外疼他,讓他早早出了宮封王建府。
這燕王府是在前朝王府的規製上朝外頭擴修的,氣派非凡,一色兒的綠琉璃瓦在日頭下熠熠生輝;牆頭探出一叢紫藤葉子來,叫這偌大王府有了幾分熱鬧生氣。
賀楨遞上了帖子,跨進了王府,便得與秦檀分開了。這等宴席場合,皆是男賓一桌、女客一席,不可混淆。
秦檀沿著小路走了一陣,途徑碑石亭台,便瞧見前頭顯露出一方蝠池,池水漾漾,映著綠枝假山,清澈透底。她側頭,對身旁紅蓮道:“險些忘了件事兒。你可帶了那條黃玉墜子來?”
紅蓮低頭道:“回夫人的話,奴婢知道那是給燕王妃的禮物,不敢疏忽,方才已打點交到王府那頭去了。”
燕王做宴,來的都是同批中榜之人,為了日後官途,他們難免向上攀附巴結。男賓討好燕王、女客贈禮燕王妃,那都是常事。這燕王妃與京城其他人不一樣,不喜歡名貴的綠玉翡翠,獨愛那稀落的黃玉。秦檀嫁入賀家之前就料到此事,早早就命人去搜羅成色上好的黃玉,再細細打磨成一條墜子,好拿來贈給燕王妃。
“你去跑一趟,把那黃玉墜子拿來給我。”秦檀道。
紅蓮有些不解,隻道是秦檀想親自將這墜子交到燕王妃手上,又或是擔心有人對那條黃玉墜子下手,便老老實實地應了聲是,去取那黃玉墜子了。
秦檀在原地候著,她麵前的池水清冷冷的,池子裏頭有幾尾點花錦鯉,曳著尾巴成群而遊,一副無憂無慮的自在模樣。未多時,她便聽到紅蓮氣喘籲籲小跑歸來的聲音。
“夫人,奴婢將那墜子取來了。”紅蓮呈上一道細金楠木的匣子。
秦檀取過匣子,打開匣蓋,瞧了一眼裏頭的墜子。這黃玉成色極佳,看起來晶瑩剔透得,磨成了大大小小的數顆圓潤珠子,輔以嵌金點翠,足見匠心非凡。
“啪”的一聲響,她合上了匣蓋,將整個匣子連帶那條黃玉墜子,都一並朝蝠池裏頭砸去。她心底恨恨的,咬牙切齒,一手拽著手帕,另一手用足了力氣,仿佛這匣裏裝的不是那條黃玉墜子,而是她對賀楨付出的情意似的。
噗通一陣響聲,那匣子很快沉入池中,留下一圈漣漪及四處驚遊的錦鯉。
紅蓮嚇壞了,問道:“夫人這是做什麽?沒了這墜子,給燕王妃的禮物可如何是好!”
“還送什麽禮呢!”秦檀譏諷道,“我為什麽要討好燕王妃,為什麽要給賀楨那混賬鋪路?他若想要高升,便去求方素憐幫他!”
這下,紅蓮和青桑都懂了,自家主子是在惱恨大人呢。青桑小心翼翼地嘟囔著:“夫人,那也不必扔了這墜子呀。便是不送出去,回頭賣了錢也是極好的……”
秦檀道:“沒出息的!你主子我差這點錢麽?”
秦檀剛說罷,便聽到有人在她背後道:“這池子裏的遊魚瞧著命賤,其實金貴得很,每日有專人伺弄著,晨昏二餐,絕不疏漏。若是你失手砸到了一條,也不知道你賠不賠得起?”
秦檀微驚,側頭一瞧,便見到池邊的樹蔭下站了個男子,穿了身玄青色窄袖錦袍,領子袖口俱繡了圈石湖藍的緞邊兒。雖離得遠,但她看著這男子身形高挑卻不瘦削,通身一股散漫貴氣,一瞧便是非富即貴的主兒。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這人是誰,隻得笑道:“見笑了,我一時失手,才讓這送給王妃的禮物脫手飛了出去,實屬無心。若是當真驚了池子裏頭的魚,我自會如數賠償。”她扯起瞎話來向來在行,當即便編出了一套謊話。
“我瞧著倒不是那麽回事,你好似對那禮物恨得要命。”那男子從樹蔭底下走出,幾步走到了她麵前,道,“賀秦氏,你這是對我姐姐有所不滿?”
那男子走近了,秦檀才看清他容貌——劍眉斜飛,挺鼻深目,墨黑長發在肩上鬆鬆挽起,束發的繩帶下垂了幾顆細碎珠子。這相貌本是英挺陽剛的,但他神色裏卻透著股懶散,一副瞧什麽都不上心的模樣,以至於整個人都鬆憊下來。
秦檀辨出他容貌,登時微吸了口氣,低頭道:“原來是謝大人。謝大人誤會了,我不敢對王妃娘娘有所不滿,方才當真隻是一時失手,才致那禮物匣子飛入池中。”
麵前這男子正是當朝宰輔,謝均。
謝家乃是京城一等一的名門,燕王妃謝盈正是謝家的嫡長女。若非年歲不符,憑著謝家顯赫門楣,謝盈便是嫁給太子為正妻都是使得的。但謝盈年紀一日日地大了,她家裏也等不及,左右挑剔後便將她嫁給了燕王為妻。
謝均是燕王的妻弟,朝堂上人都喊他一聲相爺。他還有個美號,叫做“飛簫公子”,說得是他擅長吹簫,簫聲曾讓陛下也驚豔無端。
“有意無意,我會瞧不清麽?”謝均聲有戲謔,道,“你對燕王妃不敬,恐怕是有一壺喝了。”他說罷,從襟子上摘下青金石的朝珠,一圈圈纏在腕上,慢慢撥弄著。
秦檀腦海裏嗡了一下,知道這回恐怕是惹上太歲了。先前她在秦家做姑娘時,使勁手段要嫁入東宮,為此秦家人特地求到了謝家,鉚尖腦袋把門路給走通了。後來好不容易,太子妃鬆了口,太子爺也允了她一個太子嬪的分位,可臨到頭來,秦檀卻跑了。她這一跑,自然是得罪了一大票人,包括替她上下活動的謝家。
此時此刻,秦檀隻想回到過去,拍一拍自己被水糊滿的腦袋瓜子!
她抬眼瞄一下謝均,瞧見他衣領上綴著一團海東青擒走兔的紋樣,另附雕花鏤葉、青雲卷草;烏發上垂著的原是幾顆貓眼石子兒,一身都是仔仔細細的矜貴。
秦檀清楚地知道,麵前這人,自己得罪不起。於是她收起了張牙舞爪,老老實實道:“謝大人,若我實話實說,你可否不計較我這驚擾錦鯉之罪?”
謝均一手玩著青金石的朝珠,眼底有笑意,整個人如淡寡陽春似的,叫人覺得虛室生光。他慢悠悠道:“你直說便是。橫豎這錦鯉也不是我的,若是你的理由讓我心服口服,我便替你在燕王麵前說上幾句話。”
謝均身後跟著個小廝,這小廝也是一副油嘴滑舌模樣:“賀夫人不知道,這錦鯉素來是極其靈驗的。隻要在這錦鯉麵前轉一轉,你就會升官發財、金銀滿缽。要是真的驚擾了它們,燕王定會不高興!”
秦檀心底暗恨一下:什麽玩意兒!那錦鯉還好端端的,什麽事兒都沒出呢!
她瞥一眼蝠池,道:“事情是這樣的。我與賀楨感情不和,我不願替他討好王妃,這才將備下的禮物丟入池中,意圖報複。”
謝均聽了,慢慢點頭:“這理由倒是可以入耳。”他揚了頭,見花園那邊熱鬧起來,也不打算再為難這小婦人,抬腳往前頭走了。臨去時,他對秦檀道,“賀秦氏,你可知道,你一意孤行嫁入賀家,……太子爺,可是很不高興呐。”
謝均聲音裏帶著笑意,說的話卻讓秦檀有些毛骨悚然
——她這是,被盯上了?!
燕王妃謝盈攜著兩個丫鬟,到了書房前。她著意打扮過,挑了身湖綠色石榴紋的對襟小袖衣,腰間係了條翠青帨子,耳墜也仔細選了綠鬆並密珀石的,顯得整個人都鮮活起來,年輕了好幾歲。
書房前守著個灰衣小廝,見王妃的群裾兒快到眼前,他斟酌了一下,硬著頭皮上前,催開自己嘴皮子,道:“王妃娘娘,王爺在休息呢,怕是不能見您。”
王妃聞言,露出一副習慣神色,道:“那我便回去罷。”她顯然對此習以為常,連寶蟾、玉台都未顯露出訝色。
王妃要回去的當口,書房門開了。細細的三交六椀菱花紋篩著外頭的日光,燕王李承逸便立在紅色的門格後。“誰讓你擋著王妃的?”他朝小廝一努嘴,道,“本王叫王妃過來的,問問選試的事兒。”
灰衣小廝連忙輕拍一下自己臉蛋,道:“是小的自作主張。”一邊說著,這小廝一邊心裏叫苦不迭:還不是王爺自個兒說的,要多擋著王妃?怎麽如今忽變了卦,卻要旁人來唱紅臉呢!
燕王也不進書房,就在門口問話:“王妃,你那兒怎麽說?”
王妃不進屋,也不避諱下人,道:“也就那麽三四人,不曾差女眷給我送禮,名單妾身已擬好了,今早就遞到送到王爺案頭。王爺不要見著落款是妾身,便直接給丟了。”
燕王有些掛不住臉,黑了麵色,道:“本王不過是忙了些,不曾丟了王妃的信。王妃怎麽說的像是本王厭棄了你似的?”
王妃笑笑,又道:“那就好。”
頓了頓,燕王道:“王妃,你弟弟來看望過你了?”
“來過了,說了些家常話。”王妃挑起自己一縷發尾,閑散道,“妾身心急他的婚姻大事,這才叫他來說幾句話。”
“……”燕王垂了手,問:“哦。除了選試之外,可還有什麽事兒要與我說?”語氣是一副催人走的意思。
王妃道:“王爺打算何時迎娶了周姑娘?妾身好早日操持打算,免得母妃掛心。”
燕王的麵色一下子黑沉到了極點。他不答王妃的麵色,隻道:“王妃回去休息吧。”
“王爺……”
“回去。”
說罷,燕王跨回了書房中,雕著菱花的門扇吱呀一聲合上。守著書房的灰衣小廝露出訕訕笑容,對王妃道:“娘娘,您瞧著……還是回去歇著吧?”
王妃微歎一口氣,朝自己的院子去了。
寶蟾撇撇嘴,勸王妃道:“娘娘莫急,王爺不過是忙了些,這才冷落了您。您瞧,王爺他雖不怎麽來後院歇,可也沒有納妾呀!就算偶爾他會閉門不見您,但隻要遇到了大事兒,還是要與您商量,可見王爺還是將娘娘擺在心裏頭敬重的。”
王妃捋著腕上一對兒金累絲嵌碧璽的鐲子,聲音幽幽的:“可別寬慰我了,王爺對我是怎樣冷熱,我能不知道?合著便與那賀秦氏說的一般無二,我倆瞧著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卻不過是一對湊合著過日子的搭夥夫妻。再冷的石頭,捂了九年也該捂熱了吧?可王爺便是這麽刀槍不入。那周嫻若是能融化了王爺這顆心,也算她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