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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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天麒說罷, 斜眼掃了雲依斐一眼,眸色裏滿是高高在上的鄙夷, 他勾唇不屑地一笑,帶著侍從揚長而去。
    雲依斐倒沒在意段天麒的態度,目光落在越王府侍從腰間佩劍的劍柄上,望著劍柄上係著的統一顏色的穗子, 雲依斐眸色漸寒。
    就在這時, 段承宇轉頭看向雲依斐, 開口承諾道:“你別在意, 今日之辱,日後我會替你加倍地討回來!”
    他已在著手搜集越王這些年的錯漏,待收拾了越王, 段天麒便沒了囂張的資本, 什麽仇報不了。
    雲依斐聽罷段承宇這話, 渾身上下頗感不適。
    段承宇還是段承宇,他的承諾,永遠都在日後, 而這個日後,是沒有期限的。
    過去她信,一直在等“日後”的到來, 從陽春三月等到大雪紛飛, 從建立北周等到他黃袍加身……一腔熱情磨盡在盼不到頭的歲月裏, 隻等來一道聯姻聖旨, 所有承諾都成了鏡花水月, 夢幻泡影。
    這樣的承諾,還不如唐義璋方才一句實實在在的維護,來的有分量。
    雲依斐衝段承宇禮貌地笑笑,說道:“世子言重了。幾句難聽的話而已,犯不著記在心上,更不必等日後報這仇。我雖少不更事,好歹也是七尺男兒,若要討回顏麵,無須勞煩世子。”
    唐義璋蹙眉看向段承宇,世子真是奇了怪了,既然已經懷疑雲依斐的男子身份,心裏又有鍾小姐,又何必說這種曖昧不清的話?
    他忽然覺得,與他自小相交的段承宇,他好像並不了解。
    段承宇聽罷雲依斐的話,笑笑道:“你初來長安,很多人事都不熟悉。如今侯爺如日中天,已被不少人視為眼中釘,有什麽事,還是我替你出麵比較好。”
    雲依斐在段承宇麵上逡巡兩眼,頗感疑惑,不知是不是自己換了性別的緣故,段承宇對她的態度,與當初剛到王府時,真是天壤之別。
    她會幫王爺,但是不再想跟段承宇打交道。即便他如今什麽都不知道,可自己那顆被他撕裂的心,再無修複的可能。
    既然當初的段承宇,選擇了不愛她,那麽現在的她,自然也可以選擇不原諒。
    念及此,雲依斐看看身邊的唐義璋,對段承宇道:“多謝世子的好意。初來長安,能有你們這兩位兄長陪伴,是我的福氣。現在我住唐府,令儀兄處處周道,若有事,我暫且先麻煩他就是,等日後進入朝堂,再勞煩世子多多照看。”
    這一席話,挑不出半點錯來,叫段承宇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隻得笑笑道:“那就辛苦令儀了。”
    唐義璋連忙擺手:“不辛苦不辛苦。”
    雲依斐對段承宇道:“我們先走了,世子也早些回王府。告辭。”
    雲依斐和唐義璋給段承宇行了禮,從考場走了出來。
    倆人坐上馬車,雲依斐開口問道:“方才你注意到,越王府侍從劍柄上的劍穗了嗎?”
    唐義璋眼裏露出疑惑,看向雲依斐,細細開始回憶,而後道:“那是越王府親兵佩劍上統一用的劍穗。”
    雲依斐這才了然:“原來是越王府親兵……”
    唐義璋見她神色凝重,身子前傾,問道:“那劍穗怎麽了?”
    雲依斐看向他:“你記不記得咱倆藏屍的那個人。那天我在街上碰到他,他正在和一個人說話,那人劍柄上的劍穗,和越王府親兵的劍穗一模一樣。”
    唐義璋眸色一寒:“要害你爹的人,是越王。”
    雲依斐點點頭:“是他。”越王不僅要害自己爹,日後登基還會害了周朝,來長安已有些時日,是該有所行動的時候了。
    唐義璋見她神色凝重,開口道:“這麽說,越王非除不可。他之前沒有得手,肯定還會再找機會加害你爹。且按照之前你給我分析的,越王背後是鍾丞相,鍾相手中雖無兵權,但是他把持朝政,越王極有登基的可能,一旦他登基,後果不堪設想。咱們不能再坐以待斃,得做些什麽!”
    雲依斐見他和自己想到了一起,抿唇一笑,說道:“沒錯,咱們該有所行動了……隻是,此事凶險,你若是卷進來……”
    誰知雲依斐話未說完,卻被唐義璋打斷,他語氣堅定:“沒有卷不卷進來這一說!周朝日漸強盛,百姓安居樂業,亦是我平生所願!我唐義璋此生,也就隻有這一個目標!”
    這是他的真心話,而非對雲依斐的感情使然。若非心中有此宏願,之前他也不會跟雲依斐結拜。
    雲依斐看著他,神色有些發愣,眸中漸有欣賞認同之意——這也是她的目標!
    唐義璋在她眸中見此神色,原本堅定的神色中多了一份笑意:“保護你爹要除越王,保護周朝亦要除越王,歸根結底是一件事。你我心中同此一願,日後不要再說那麽見外的話。”
    雲依斐看著他既柔和又不容置疑的神色,不由低眉,展顏一笑。
    唐義璋見此,心頭一動。低眉淺笑,是女孩子的神態。他不由失笑,到底是女子,無論裝得多像男人,有時不經意的一些流露,還是女兒家的模樣。
    唐義璋看著她問道:“接下來咱們該怎麽做?回去後好好商量下。”
    雲依斐挑眉看向他,伸手叫叫他,示意他湊近。
    唐義璋一愣,要、要湊這麽近?心隨即砰砰跳起,他努力壓住心中的緊張不往臉上跑,強撐著淡定,身子僵硬地湊上前去。
    雲依斐俯身到他耳邊,溫熱的氣息落在他的耳畔,唐義璋心跳地愈發快,他努力調整呼吸,盡量不叫她聽出紊亂的意味來。
    她細細說了片刻,唐義璋一字一句都記在了心上。
    待雲依斐說完,唐義璋麵上漫過笑意,他極快地坐直身子,並稍微往離她遠一點兒的方向挪了挪,他不想因為她不知情,而故意去占她便宜。
    坐好後,唐義璋衝她笑笑,點點頭:“好法子!當真是個好法子,武試結束,咱們就按你說的行動。”
    雲依斐亦是抿唇而笑,有同心同德的人幫忙真好,好過她獨自一人。
    倆人說話說得投入,等回過神兒來時,唐府已到。唐義璋送了雲依斐回房,自己則先回了院子。
    晚上,唐靖剛回到府中,官服尚未來及換下,唐義璋便來了唐靖房裏。
    唐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邊脫官府,邊問道:“有事嗎?”
    唐義璋笑笑,走到爹麵前,猶豫半晌,說道:“爹,明日武試,能不能把我和疏清安排在一起?”
    唐靖是兵部侍郎,武試就是由兵部主持,調個位置這點小事,唐靖是能做主的。
    唐靖聞言笑笑,將脫下的官府疊整齊放好,順手拉過一件常服,邊穿邊說道:“不必你說,爹早就想到了,已經將你倆安排在了一起,相互有個照應。但是世子,本來和你們是同組,今晚又被尚書安排去和越王世子等一起,不然你們三個在一塊,會更好些。”
    唐義璋聞言一笑:“多謝爹!”
    唐靖伸手點點他,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下,叮囑道:“疏清初來長安,侯爺又剛晉封,不少人的眼睛在他身上,你要照看好,凡事多讓著點兒他,別叫他受什麽委屈。一旦你們之間鬧些不愉快,我們三個長輩會很為難。”
    唐義璋怎麽會叫雲依斐受委屈,忙點頭應下:“爹你放心。我知道爹這些年不容易,一定不會給你拖後腿。等兒子進入朝堂,會用心做事,不叫你失望。”
    唐靖麵上露出欣慰的笑意:“你自小沒叫爹操心過。想來日後也不會,但爹得叮囑你,朝堂絕非你想得那麽簡單,日後凡事要多思慮,莫要莽撞。也別被權勢金玉迷了心性,要不忘初心,有自己的主見!”
    唐義璋向唐靖行禮:“爹的教誨,兒子銘記於心。”
    唐靖緩緩點頭,神色間有些疲憊,揮揮手對唐義璋:“回去好好休息,養精蓄銳,應對明日。”
    唐義璋告辭出來,便依言回了房中休息。
    第二日一早,唐義璋和雲依斐寅時便起,該帶的東西準備妥當,一同去了城外的武試校場,到校場時,離卯時還差一刻鍾。
    校場門外已經站滿了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話。雲依斐掃了一圈,沒見著段承宇,他大概跟他們兩人不在同一場。
    卯時到,一頂官轎從官道上朝校場而來,是兵部尚書的官轎,直接往內場而去。兵部尚書一到,校場門開,眾人陸續走了進去,雲依斐和唐義璋亦跟著人流入內。
    武試第一場,是騎射。考的是在馬背上射箭的功夫,即考較箭術準頭,又考較馬術,是難度比較高的一場。
    在校場中站定,不多時,便見一名官員,拿著一本名冊走了過來,衝人群喊道:“第一組,趙城、雲依斐、唐義璋、司馬文玉。”
    雲依斐側頭笑道:“咱倆是一組啊。”
    唐義璋笑笑:“爹安排的,走吧。”
    雲依斐點點頭,和唐義璋、以及其他兩個人,一同跟著那名來喊名字的官員,朝校場內圍而去。
    為避免馬匹品種導致的速度差異,武試所用馬匹,皆由兵部統一選定。箭羽亦是由兵部提供。
    那官員將他們四人帶到內圍,騎射的靶心很遠,站在這裏,約莫隻能看見一個點。
    那官員對他們四人道:“天尚未大亮,等天一亮考試開始,你們先在這裏等著,莫要亂跑。一會兒你們考試的順序,就按照剛才叫名字的順序來,切莫亂了!定邊侯之子雲依斐,你隨我來。”
    雲依斐看看唐義璋,神色頗有不解,但那官員已走出好幾步,容不得雲依斐多問,隻得跟上。
    唐義璋亦是不解,隻能自己在原地等著。
    約莫等了一刻鍾,天眼瞧著快亮了,雲依斐還不見回來,唐義璋頗有些心急,插著腰,在原地瞎轉悠。
    正在這時,他忽地瞥見,身後不遠處,一個人影往馬廄裏走去,那人繞進馬廄門的瞬間,劍柄上那棗紅色嵌一對明珠的流蘇,落進唐義璋眼裏。
    他眸色不由一寒,越王府親兵怎麽會在校場?他去馬廄裏做什麽?
    唐義璋回頭看了看雲依斐離去的方向,見她還沒有回來的跡象,他四處看看,見無人注意,便轉身往馬廄走去。
    唐義璋來到馬廄門口,躲在暗處,朝馬廄裏看去,但見馬廄裏四匹馬,按號排列。
    隻見那越王府親兵,從懷裏取出一個紙包,將裏麵粉末狀的東西倒在手中,和進草料裏,塞進了二號馬的嘴裏。
    馬頭躲閃兩下,發覺是草料,便吃了下去。
    唐義璋心頭一寒,二號馬,是雲依斐的馬呀。不管那人給馬吃得是什麽東西,就憑他越王府親兵的身份,便也知定是害人之物。
    不行,他得趕緊去找爹,把這事告訴他,趁考試開始前將馬換了。
    唐義璋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馬廄,直奔官員所在的棚子那邊。可尚未走進,他卻發現,棚子底下,隻有兵部尚書和另外一位侍郎,唯獨不見他爹。
    這個節骨眼兒上,爹去哪兒了?唐義璋右手握拳在掌心裏狠砸了一下,眉心蹙得愈發緊。
    正著急間,身邊恰好走過一名記錄筆墨的師爺,他忙將那師爺拉住,問道:“唐侍郎去哪兒了?”
    那師爺回道:“唐侍郎本來是要一起來,但是過來校場前,被尚書留在兵部裏,處理兵籍了。”
    唐義璋道了聲謝,那師爺便走了。唐義璋心頭愈發著急,爹不在,這可如何是好?
    他飛快的想著辦法,對了,去找馬曹,叫他換馬。
    唐義璋趕忙去馬曹之處,他趕到時,馬曹正坐在小棚子下,手裏拿著一盞紫砂壺,含著壺嘴,“呲溜呲溜”地喝著茶。
    唐義璋衝到他麵前,說道:“有人作弊,二號馬被動了手腳,考試馬上就要開始,你快去換馬。”
    馬曹抬頭看向唐義璋,發現來者,是他們兵部那位,處處受尚書牽製,鬱鬱不得誌的侍郎之子,心裏便也沒了多少敬意。
    他收回目光,放下手中的紫砂壺,站起身行個禮,慢悠悠地說道:“小三郎,不能因為你是侍郎大人的兒子,就這般亂扣罪名。我管著武試的馬匹,你說馬被人動了手腳,這不是分明說我瀆職嗎?”
    “你……”唐義璋一時語塞,叫他換馬,他怎麽能扯到瀆職上去?
    他接著分辨道:“我沒有騙你!校場還有不少馬,你就是換個馬而已,並不費功夫。你想想,一旦我說的是真的,等下考試若有人受傷,豈不是誤了人家的前程?你也會受到責罰。”
    馬曹聽罷,脖子慵懶地朝後靠靠,衝唐義璋勾唇一笑,眨巴眨巴眼睛,兩手疊放在小腹前,神色坦然地看著唐義璋,接著悠悠道:
    “馬由我親自照看,不會出差錯。這不是小三郎該管的事,天快大亮了,您還是抓緊去準備吧。”
    唐義璋堅持道:“換馬而已!就勞煩你換一下。”
    馬曹依舊沒有任何動作,就這麽看著唐義璋:“馬沒問題!小三郎請回。”
    唐義璋急言道:“你都沒去看,你怎知馬沒問題……”
    話未說完,他看著眼前馬曹如滾刀子肉一般的神色,忽地反應過來,馬曹並非是確實馬沒問題,他是故意的!
    尚書是越王的人,爹被支走,馬曹不肯換馬……他們早有預謀!
    涼意,從唐義璋腳底升起,瞬間爬滿他的渾身上下,他回頭望一眼一切如常般平靜的校場,一陣強烈的無力之感將他徹底席卷。
    尚書、越王、馬曹……此時此刻,他們就好像是一張密不透光的大網,徹底將他困住,死死困住,他忽覺舉目無親,找不到半點脫身之法。
    朝堂爭鬥的可怕,直到這一刻,唐義璋方才深深的體會到。
    而就在這時,他見到不遠處,雲依斐朝這邊走了回來。
    唐義璋看著她,眸中有些血絲,他咬緊牙根,連帶著脖頸處的青筋,根根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