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30章 大膽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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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到頭就這麽幾天清閑的日子, 顧錚放著好好的假不休, 特意跑到報社裏來幫忙,固然是因為對這件事抱著很大的興趣,更大的原因,卻還在主持這件事的人。
一開始賀卿問他那個重物落地的問題時,顧錚並沒有太過在意, 隻以為是她閑著無事胡思亂想。
但越是深究這個問題, 就越是覺得其中暗藏天地至理,可不是什麽人都能說得出來的。
後來他對賀卿提起自己思索驗證之後所得的答案時, 雖說的內容已經超越這個時代許多人的想象了, 即便是讀書人也未見得全然能夠接受, 可賀卿麵上卻沒有多少驚訝之色,好像那些結論都是理所當然。
顧錚一向敏銳,那時就已經對賀卿起了疑心。
不過說到底不是多大的事, 也沒有深入追究的必要, 所以他就暫且將此事放下了。隻是賀卿又是寫書,又是要辦報紙, 哪一件行事都不像普通後宮女子, 由不得顧錚不在意。
當時賀卿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提出了“科學”這個詞, 就像是這一門學科早已存在於她的腦海之中。
顧錚對這位全然不像個皇室公主的無上真師, 以及她腦海中的那些新鮮東西十分感興趣,這才能夠撥冗前來, 在賀卿身邊仔細觀察她。
也不能說賀卿不謹慎, 但她經曆的事情實在太少了, 至少在顧錚這種狡猾的狐狸麵前,幾乎無法掩飾自己的異常。所以這麽一段時間接觸下來,顧錚已經可以確定自己的猜測。
說不出來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但顧錚心中,過了最初的震驚之後,剩下的就隻有歡欣鼓舞了。
對顧錚來說,這個時代能夠說話的人太少,能夠跟得上自己思想的人更少。
雖然他享受這種獨自探索前路、深究天人之理的過程,但偶爾也會想要找個人說說話,交流自身所得。
但談詩論文還好,一旦說到那些可以稱得上離經叛道的,大多數人不會讚同的想法,便總免不了引來一發規勸,叫他不要為這種歪門邪道的事移了性情。
年紀越長,越是將本真的自己深埋起來,變成那個世俗眼光之中最完美的顧錚,他以為自己已經將那些念頭都放下了。
如今發現這世間真有這麽一個人,能夠懂得自己的所思所想,甚至知道得比自己還多,他心裏卻像是忽然打開了一扇門。原本以為走到盡頭的路,又有了新的征程。
令人振奮。
所以對賀卿要做的這件事,其實顧錚並不十分看好,但他卻願意盡一份力,讓她把事情辦得更漂亮些。
而且細細思量,對顧錚而言比較艱難的事,從賀卿的角度卻未必如此。讀書求學,歸根結底不過是那句話: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所以一切能夠幫助自己做官的學問,才能稱之為顯學。
顧錚固然可以依靠自己權臣的身份,讓天下士子對這門新學科趨之若鶩,興盛一時。但其實細究起來,賀卿身為公主的身份,比他更適合做這些事。
即便是不得寵的公主,她也代表了皇室。
而古往今來,世間之事總脫不出那八個字: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顧錚的腳步忽然一頓,停了下來。
附近正好有一座石橋,上麵雕刻了數量不少的石獅子,這會兒正有人用緞帶彩綢妝點這些石獅子,引得不少人聚過來看熱鬧。人群吵嚷喧鬧的聲音遠遠傳過來,顧錚轉頭四顧,見四處都是安居樂業的模樣,不由輕輕搖了搖頭,暗道莫不是瘋了。
在剛剛那一瞬間,他腦子裏甚至冒出過一個非常大膽的念頭:若是賀卿能夠左右乃至執掌朝政,隻怕天下人都要學這“科學”。
他又不免想到之前賀卿做過的那些事,說起來,她跟其他爭權奪勢的人多少有點不同,看重的好像並非權勢,而是通過權勢能夠做到的事。這一點尤為難得,因為即便是許多朝中重臣,也未見得能看清楚。
但是在清醒過來的瞬間,這個念頭便立刻被顧錚自己剔除了。
這種想法太危險了,與他一貫的政治主張完全相悖,根本不能多想。
再怎麽可惜,也不能因為她而影響自己的大計。顧錚摒除雜念,重新堅定了自己的信念之後,才重重地出了一口氣,重新邁開步子往前走。
……
天順四年正月十六日,燈節尚未結束,整個京城從上到下都還沉浸在過年的餘味之中時,一份名叫《自然》的小報,開始以一種並不張揚卻十分迅速的態勢,傳遍了整個京城。就連不讀書識字的百姓,也知道有這麽個東西,引得讀書人們個個都在議論。
為了達到這種效果,賀卿可是費了不少功夫。
事先的各種準備自不必提,報紙印出來,正月十五這日便借著節禮的由頭送到了重臣高官,文人雅士的府上,製造出了不小聲勢,再加上顧錚的噱頭,這才能夠讓京城的學子們踴躍掏錢購買。
顧衡並沒有突兀地去講那些別人不懂也不在意的東西,而是巧妙地從各家學說中生發開去,最終引出這一門新的學科,讓它看起來像是與讀書人上千年來所學的東西一脈相承。如此,接受起來自然也就容易多了。
然而《自然》的勢頭還沒有降下去,正月二十日,又一份叫做《科學》的報紙問世,而且頭版頭條駁斥的就是顧錚發表在《自然》上的那篇文章,立場鮮明地將科學從各家學科之中獨立出來。
這兩篇文章一篇老成持重,有理有據,一篇卻言辭鋒利,咄咄逼人,風格與用語習慣截然不同。要不是顧錚親口承認,賀卿都不敢相信這位大人能把自己精分成這樣。
《科學》報上,顧錚用了“他山之石”這個筆名,果然沒有任何人看出來這兩篇文章出自同一人的手筆,而是順勢分成兩派,掐了起來。
掐架這種事,總是需要論據支撐的。尤其是讀書人,必定要引經據典,連篇累牘,才能把自己的立場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如此一來,他們就不得不化被動為主動,去平日裏不屑一顧的故紙堆中翻找可以利用的內容。
平日裏他們寫文章爭執,還需要各自去找合適的場所為自己宣揚,如今有了現成的戰場,於是兩間報社的投稿箱幾乎被擠爆。
賀卿並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以如今的技術實在很難辦日報,但她最終還是定下了五日一刊,就是為了緊追熱點,引領潮流,成為京城文人士子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然後再由上而下地影響整個大楚。
在這個慢節奏的時代,這場由賀卿和顧錚刻意引導,京城士子們廣泛參與的論戰,可謂是吸足了眼球。
京城百姓們喜愛追逐潮流,報紙的銷量也一再刷新。這份花銷對於平民之家並不容易承擔,但他們總有自己的辦法:或是一條街巷湊錢買一份,或是去訂購了報紙的茶樓酒肆蹭聽說書先生講解。
這種熱度,一直持續到藩王陸續入京。
登基大典的日子,也快到了。
報紙上的論戰雖然並沒有被放下,但畢竟沒那麽新鮮了。而登基大典,卻是很多人從未見過的,自然值得一論。
不過,在本朝,這也算不得太稀奇。隻要年紀超過二十,都經曆過了兩次登基大典,因此麵對這第三次,自然也顯得十分從容,配合著官府的要求,將各項事宜一一準備妥當。
賀卿早就知道藩王要入京朝賀,但是一直忙著報紙的事,也騰不出精神來關注。要不是如今報社那邊已經走上正軌,幾個月間也從熱心此項事業的年輕學子之中招收了一批人才進來,她連登基大典都快顧不上了。
累自然是累的,但是就連多日不見的張太後,見了她的第一句話也是,“真師瞧著精神了許多。”
何止是精神,簡直像是意氣風發。
跟在宮中束手束腳不同,報社裏的事情,全都是賀卿自己一言可決之。雖然她並不怎麽喜歡搞一言堂,但畢竟是主事者,心態和在宮中時不可同日而語,自然也體現在了外部精神麵貌上。
聽到張太後這麽說,賀卿才意識到自己或許過於張揚了,她連忙掩飾了一下,笑道,“我一介閑人,又不必為什麽大事發愁,精神一向不差。”
寒暄了一會兒,張太後才終於切入了正題,“有一件事,我存在心裏不知能與誰說。思來想去,也隻有來問真師討個主意了。你一向待我們母子親厚,切莫推辭,將來陛下長大了 ,也必然記得真師的恩情。”
這話就說得重了,賀卿雖然知道不會是什麽簡單的事,但話說到這裏也無法推辭,隻能硬著頭皮道,“我能力有限,卻也願意盡心竭力,太後娘娘但說無妨。”
生產之後,邱姑姑就回到了太皇太後那邊,張太後本人有了底氣,坤華宮裏用著的便都是自己提拔上來的。即便如此,她也屏退了眾人,這才壓低聲音問,“聽聞正是真師向太皇太後提議,為吾等查驗孕事,可有此事?”
“是。不過也是太皇太後明察秋毫,太後娘娘福澤深厚的緣故。我不過白說一句話罷了。”賀卿道。
張太後卻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抬起頭來逼視著賀卿,“哀家還聽說,在那之前,朝中已經推舉出了數位可以承繼大統的藩王,想來也不會有假?”
賀卿眼皮一跳,終於知道張太後如此大費周章,是為什麽了。
藩王入京,自然也包括了那幾位被推舉過的。
他們自己是否知情?他們身後是否還有推手?如今新皇已經誕生,登基大典在即,這些人可曾死心?藩王入京朝賀,是否存了別的心思?
這些問題,別人可以不想,張太後卻不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