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 8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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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手帕把大理石的碑麵擦得鋥亮, 遮下來的身影,依然隻有一個。再回頭,小丫頭安靜地低著頭在布包裏翻什麽。
    轉回來,照片裏老爸正微笑地看著他, 張星野自嘲地彎了下唇角, “小鬼頭!從來眼裏沒別人。”
    寂靜的墓園,話音落去依然停留,突兀,像定論一樣似乎有些重了, 他抿了下唇,“其實, 也不是。她就是性子靜,內向, 隻操心自己的事。如今這社會,是難得了。可總有好事的, 要貼在身邊尋她的事。比如, 您兒子。”
    說著,張星野自己都笑了, “一年前, 山裏迷路我撿了她。後來才知道,是她撿了我。”
    單膝跪地, 男人俯身輕輕擦著相框裏的照片, “媽, 我得娶她。我知道, 娶了這小囡也不會變軟,不會聽話,之前是兒子荒唐,傷了她的,補不了了。可不娶,兒子一個人,過得沒意思。沒意思其實也能過,就是,脾氣會爆,tony都受不了,事也做不好,亂七八糟的。還生病。一想到她不在,就什麽也幹不了。”
    野花淡淡的清香浮在空中,男人孤獨的聲音,喃喃的,“以前,爸教我燒菜,怕我自己餓死。這些年,累了,燒一桌子菜,一個人,也吃不下。現在,一碗湯麵,就能舒舒服服的。爸,媽,我開始按時下班了,身體也比以前好多了。您二老保佑兒子能有這個家吧,我一個人,睡不著了……”
    正說著,空曠的墓園裏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回頭,雨水洗過的青石磚上,一襲長裙的女孩正向他走來,夕陽裏,牽出纖瘦美麗的影子。
    張星野沒有動,看著她,兩手握在胸前,捧著一個小小的花束。再細看,那不是真的花,是她平日裏喜歡戴的那條小絲巾,淡淡透明的紫羅蘭,不知是怎樣紮起來,好巧地配合上麵簡單的圖案,交疊的花瓣,明暗相間,綻苞吐蕊。
    原來,剛才她低著頭是在做這個。此刻,小丫頭捧著,像一種儀式,寬寬大大的布裙,平常隨性舒適,此時竟優雅得城堡裏的小公主,隻是雪白的脖頸上顯得很空落,他的小天鵝總是素淨得讓人心疼。
    走到近前,她曲膝蹲下,打開他的花束小心地把自己做的花放在其中,清淡的小絲巾一下就淹沒在蓬蓬的花草裏。
    張星野伸手把它拿出來,輕輕撫去沾上的水珠,端端正正擺上墓碑、在爸媽的照片中間。
    單獨的獻上,好紮眼,不是真的花,絲巾軟軟的,看起來這麽敷衍。季萱有點尷尬,咬了下唇就想拿回來,忽然被大手握了,順勢往懷裏拽。蹲著腳下不穩,撲通她也單膝跪下,這一來,在他懷裏,穩穩的。
    下巴磕在她肩頭,他的力氣很重,女孩軟軟的,幾乎是嵌在他懷裏,見她乖乖沒有掙,他這才開口道,“爸,媽,這是季萱,季節的季,萱草的萱,會畫畫。”
    這麽近,兩雙微笑的眼睛都在看著她,心有點慌,季萱輕輕搭了眼簾,這個姿勢不可以見長輩,可是,他手臂好緊,莫名地,那點尷尬就似乎也被他的無恥給裹住了,所以,她也不想動,輕輕吸了口氣,“叔叔,阿姨。”
    叫出聲,那照片裏的眼睛,似乎,真的更溫柔。季萱悄悄瞥一眼,不由得怔住,好一會兒,喃喃道,“你媽媽,真漂亮……”
    張星野笑了,也學著很小聲地咬她耳朵,“她聽到了。”
    瞬時紅了臉頰,好在貼著他,有點熱,可是,安全。
    “她是很漂亮,小時候就覺得我媽媽最漂亮,尤其是眼睛,不論什麽時候,都特別美。她病了很久,後來臥床了,也會把自己收拾得很幹淨,總在我起床前她就洗了臉,換了頭巾,我每天都還是看到她很漂亮……她走的那一天,站起來了,換了一條裙子,舊的,好像是跟我爸結婚的那條。”
    夕陽,斜到了山坡那邊,直直地刺著她的眼睛,酸酸的……
    “媽媽好美,我不想上學,想陪她,可那天是期末考試,我爸說什麽也不讓。我強,我爸打了我。兩個小時後,我被學校送回了家,她已經閉上了眼睛,我再也沒有看到。從那天起,我三年沒跟我爸說話。”
    淚,順著臉頰滑落,悄悄砸在他手上,她不能動,濕濕地看著那兩張年輕又美好的臉……
    “後來,我長大了,想明白了。其實,最難過的,是我爸。自從媽媽病了,我就賴著一直睡在她身邊,摟著她。到最後,她和我爸單獨的,隻有那兩個小時……”
    “你真霸道……”
    他歎了口氣,蹭在她耳垂邊,“我媽是有一天上夜班淋了雨回來病倒的。那天,我爸也加班,沒去接她。我就覺得,都是他的錯,我得保護我媽。小的時候,就是很傻。”說著,輕輕蹭她,“是不是?”
    她抿了唇,“可是,就覺得,是對的。不管怎樣。”
    執拗的小聲,是這麽多年,一樣的放不開。他抬手,輕輕抹去小臉上的淚痕,“其實,他們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他們?睫毛顫了一下,她扭頭看著他。
    “後來,我媽生日那天,我爸走了。也算解脫了。那時候他已經昏迷好幾天,忽然醒來就叫我媽的名字,滿臉的笑,聲音很大,神采奕奕的,掙著要起身,好像她就在身邊,很高興,迫不及待地要走。”
    “又能在一起了。”
    “嗯。”
    “那你……是一個人長大?”
    “那是十五年以後了,我已經讀完書從美國回來了。”
    “十五年?”季萱驚訝,“那怎麽……”照片上的兩個人,分明是同齡,一樣的年輕。
    張星野笑了,“因為我爸啊,他擔心老了十五歲,到那邊我媽會嫌棄他,所以早早挑好了同年的照片告訴我用這個做遺像。是不是很掩耳盜鈴?真的見了,他是老頭子了,我媽才不會看上他。”
    她沒笑,抿了唇,“再見,應該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那糟了。他們第一次見是學校,精細化工實驗室,我媽操作不當,我爸助教,衝過去救急,兩個人差點同歸於盡,第一眼正經看對方都黑漆漆的。”
    她終於笑了,“那不正好,看不出來老了沒有。”
    “哈哈,”張星野笑,拉著她起身,轉過來,麵對懷裏。
    她抬頭,眼睛還有點紅,閃閃的,“你可比不了你爸了。”
    他眉毛一挑,“為什麽?”
    “因為,你沒有同年的照片啊。”
    難得的小笑容,這麽調皮,抓住一切機會嘲他,年長她太多了,更要作弊,不然根本沒有同年的可能。可這一次,他沒訓她“小混蛋”,輕輕地,捏下她的鼻尖,低沉的聲音這麽近,“你願意,跟我合葬啊?”
    季萱愣了一下,還沒應對,男人已經低頭下來,“萱,我……”
    不知怎的,心忽然就亂,她趕忙抬手捂了他的嘴巴,“你,你別不合時宜。”
    他沒動,在她的小手裏,纖細的手指涼涼的,手心卻熱,捂著他,軟軟的,自己都不堅定。他就這麽看著,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他眼睛裏,不再亂動,這才拉開她的手,輕輕吻住她的唇,“這個,合麽?”
    “張星……”
    名字都沒讓她說完,他的舌就探了進來,她急忙往後退,卡在他的手臂裏,包裹上來,她連扭頭都做不到,霸道的懷抱,無處可逃,可是他的吻,這麽輕,這麽溫柔,纏著她,細到能感覺到他舌根最柔軟的地方,他的味道,膩在她舌尖……
    輕輕地咽了一口,她的心怦怦地跳,覺得不對,可是沒有力氣推開。熟悉的嘴巴,不熟悉的感覺,一個吻而已,自己竟莫名發軟,忍不住吸吮著他的氣息;可還是緊張,心跳個不停,沒辦法集中精神,差點咬了他。他慢慢抬起頭,沒有笑她,溫柔的目光攏著,手臂收緊將她抱起來,埋下頭。
    下巴舒服地放在他肩頭,她終於透過氣來,遠遠看去。夕陽落下,金色鋪滿整個墓園,一切都像籠罩在童話般的幻影裏,奇妙的安寧與美麗。
    心,忽然靜謐,剛才的緊張、尷尬都消失不見,一切,似乎都變得微不足道。身體上最細微的觸動,變得那麽敏感,頸窩裏,男人的唇輕輕地磨蹭,她的每根神經都在跟著他輕輕撥動,能感覺到他閉了眼睛,口鼻中,隻有她……
    相擁的姿勢,分不出彼此,隻有眼前的開闊與靜謐,奇妙的色彩裏,仿佛也與這裏成了一體……
    夕陽的顏色,漸漸褪去,綠,深了起來,慢慢吞掉影子,她輕聲問,“好了麽?”
    “沒。”
    季萱沒動,又過了一會兒,風淡,嗅到野花的清香,似乎在悄悄提醒那花的旁邊溫柔等候的人,她輕輕咬了下唇,扭頭,蹭他,“好了。”
    “嗯。”
    他這才抬起頭,手臂略放開,她轉回頭,兩人又一起看著墓碑。莫名地,她又紅了臉頰,他沒覺察,依然摟著她,“爸,媽,明天我不在淩海,今天先過來看你們。”頓了一下,“從今以後,我們過生日。”
    季萱微微怔了一下,抬頭看他,他沒回頭,可是大手突然握緊,她的心跟著就揪了一下,疼……
    牽了手走下台階,夕陽落盡,墓園罩在淡淡的青色裏,像一片安詳的霧,風都沒有。季萱回頭,已經遠了,可那個地方,離開這麽遠依然一眼就見,好像有人在揮手,那麽清晰,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