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作繭自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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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臻到底是自己換的衣裳, 一身清爽後, 和林北欽一起吃了早餐,休息了一會兒,林北欽打算離開,病房的門忽而被人敲響。
    進來的人是路征,他在門口定了定,才走到床邊, 順手將一束花放到床頭櫃上。
    “林隊也在,”路征說。
    林北欽收了碗筷, 麵色如常地起身,“我去洗碗。”
    他離開後, 路征才拖了凳子坐下, 細致地關心了葉臻的傷情。
    這兩天, 除了林北欽之外,葉臻沒見到其他同事, 見到路征,立刻按捺不住,想了解案情的進展。
    路征失笑,簡要地說了案情大概, 見葉臻還想細問, 說:“想要知道細節,就等傷好了回警局查案卷宗。”
    葉臻心頭卻是百轉千回, 酸澀翻湧。
    “林思竹呢?”她輕聲問。
    “還在警局, ”路征說, “不管是在霍冀然一案還是在綁架案中,她都是受害者。如果沒有其他的證據和問題,她很快就能離開了。”
    她離開後,還能去哪兒呢?葉臻的心微微一沉。
    路征默默地洗了蘋果削皮,細細地打量她的模樣。雖然受了傷,但並沒有任何病態。眼底即使藏著哀愁,卻掩不住奕然神采。進門時,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她和林北欽之間無形卻無法忽略的氣息,還有他們相視無聲的眼神。就算無言,神態和情緒,卻難以掩藏。
    作為警察,哪怕他人細微的表情和動作,也能觀察分析透徹。
    路征無法自欺欺人。他終究比林北欽晚了一步。或者,他從來不能和林北欽相較。
    一時走神,水果刀鋒利地劃破手指,他懊惱地蹙眉,伸手去拿桌上的紙。
    葉臻微微一愕,起身檢查他的傷口。好在傷口並不深,病房裏就有無菌棉和消毒水,葉臻用浸了消毒水的棉花為他擦血,路征下意識避退,卻又定住。
    他目光輕垂,凝視著她的臉。記憶裏的她,依舊很鮮明生動,一顰一笑都鐫刻在了心頭,與此時的她,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他微微苦笑,收回視線,恰好葉臻也為他止了血。
    “好了,”葉臻說,“路師兄,保護好你的手,否則以後不能敲鍵盤了。”
    路征釋然一笑,“好。”
    那顆削了一半的蘋果染了血,路征洗了洗,自己吃了。
    “什麽時候出院?”他問。
    葉臻說:“大約一周後。”
    “好,”路征點點頭,“我來接你。”
    葉臻欲言又止,突然聽到林北欽的聲音:“她不用你接,除非你想接她去我家。”
    路征臉色一僵,又迅速恢複如常,輕笑不語。
    葉臻端起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口水。
    安靜了片刻後,路征起身告辭,他一如往常一樣,爽朗地笑著,轉身離開。出於禮貌,葉臻目送他出門,卻隱約覺得,他的背影有些落寞寂寥。
    路征緩緩走出病房,沿著走廊慢慢往前走。醫院的色調冷清單調,他極目看向走廊盡頭陽光裏招搖的樹木,心頭忽而釋然,不覺連腳步也鬆快了些。
    他從來清楚自己的信念。去蓉縣、到警局,的確是因為葉臻。但路是他自己選擇的。男人做事,不單隻考慮感情,也考慮前途,他明白自己的目標和追求。所以他不後悔曾經的選擇。
    隻是……葉臻到底成為了他心中一處無法再觸碰的柔軟和遺憾。
    在今天之前,他會猶豫、會掙紮,而今天之後,他將坦然放下,毫無牽掛地為自己而奮鬥了。
    至於林北欽,他看人讀心,比神算還準。恐怕早就知道自己對葉臻的感情。這個男人的心思深沉難測,但於公卻一絲不苟,所以就算他把自己看做情敵,也無畏。
    進入電梯前,他有些留戀地回頭看向葉臻的病房,卻驀地迎上林北欽深淵似的眼睛。
    兩個男人無聲而靜默地相視一瞬,又各自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
    ……
    傍晚,天色漸晚,警局的路燈朦朧亮起,在地上打下斑駁的暗影。
    林北欽走出警局,停在大門旁的樹下。風吹動樹葉,婆娑作響,他往辦公樓看了看,見李逸止從不遠處走了過來。
    “忙完了?”李逸止隨口問。
    林北欽沉默,抬手看了看表。
    李逸止目不斜視,看向辦公樓大門,說:“快出來了,我打聽過了。”
    暮色綽約,宛如老舊發黃的照片,四周昏暗,唯有辦公樓出口處的一盞燈,亮晃晃的,有些刺眼。
    不久後,有人慢慢地走出來,林北欽和李逸止同時迎上去。
    林思竹停在慘白的燈影下,麵無血色,雙眼失焦。恍若什麽都沒看見似的,丟了魂愣了愣,繼續往前走。
    林北欽抓住她的手,她突然驚悚地掙開,拚命往警局中跑。雖然靜默無聲,但眼神中的瘋狂和絕望讓人心驚膽戰。
    “思竹!”林北欽和李逸止同時攔住她,抓住她瑟瑟發抖的肩膀。
    林北欽輕聲說:“先跟我回去。”
    林思竹渾身用力掙紮,決然地嘶吼著:“放開我,讓我進去!”
    她從殯儀館中出來,在警局呆了一晚,渾身黏著骨灰、泥土、血漬,頭發肮髒淩亂,嘶吼掙紮的模樣就像一個瘋子。
    “回哪兒去?”林北欽抓住她的雙手,“先回家!”
    話音一落,如同一個魔咒打在林思竹身上。林思竹扭曲的身體驟然僵住了,一動不動,麵如死灰。
    李逸止雙眼泛紅,脫下外套將她嚴嚴實實裹住。
    她無力地仰頭,淚水無聲地落下。
    沒有嚎啕大哭,沒有哽咽抽泣,她的哭和淚,安靜得就像死了。
    李逸止為她擦淚,“先離開這裏。”不管如何,警局總是讓人壓抑惶恐的地方。
    林思竹的淚突然止住了,她搖頭,沉聲說:“我不。”她放鬆身體,輕輕推開林北欽,轉身仰頭說:“哥,你讓警察把我抓起來吧。”
    林北欽皺眉。
    “我自首!”林思竹臉色一橫,豁然拋去一切,一字一頓地說:“兩年前,王玥安的藥的確是我下的……我還傷了洛晨濤。”
    林北欽心頭狠狠一痛,“有什麽話回去再說。”
    “回哪兒去?”林思竹搖頭,“我無處可去了。”她輕輕癡笑,“我想留下來,就算坐牢也好。至少……可能會和我媽在一起。”
    她哀求地抓住林北欽的手,又看了看李逸止,“哥,你肯定知道的,兩年前我就該坐牢的,我對王玥安下了藥,是我害她被□□,是我害她跳樓的。我其實知道霍冀然跟蹤我,我隻是怕我下藥的事情敗露,所以一直不敢說……”
    林思竹卷入的吳家別墅□□案,林北欽早已了解過。經過當時警方的調查,案情的原委很簡單。林思竹、王玥安、吳子昂、唐瑞、霍冀然等人,一同到吳家郊區別墅中舉辦派對。興致來是,吳子昂等人聚眾吸毒,在毒品作用下,幾人失控,對王玥安、林思竹實施了□□。王玥安不堪屈辱,從吳家別墅三樓跳下,當場死亡。
    直至今日,案情依舊有無數疑點,但沒有證據,警方依舊沒有完全查清。
    案情疑點之一,便是王玥安喝的酒中的藥,到底是誰下的。吳子昂和霍冀然堅決指控,藥是林思竹下的。而林思竹則辯解自己是被逼迫的。
    疑點之二,依舊不清楚□□林思竹的人到底是誰。吳子昂和唐瑞、霍冀然都吸了毒,記不清自己做了些什麽,而林思竹身上,也未提取到生物證據。但法醫驗過,林思竹的確遭到過性侵。
    吳家那處別墅,本就是吳子昂平時用來聚眾吸毒的地方,根本沒有安裝監控。因此這案子,既沒有人證,也沒有充足的物證。
    幾家人卷入複雜的案子和官司中。麵對吳子昂和唐瑞的指控,林思竹無法強有力的辯解。何況,在王玥安喝酒的杯子上,的確隻有林思竹和王玥安的指紋。林思竹下藥的可能性很大。
    麵對可能降臨的牢獄之災,林世傑和任靜玟慌了。幾家人極力壓住消息,這案子一點都沒外露。與此同時,林老夫人出了個主意,讓林世傑找精神病院的專家鑒定林思竹有精神病,這樣就可免去坐牢。
    林世傑和任靜玟愛女心切,果然找了精神病專家鑒定,這一鑒定,果然確認林思竹有精神分裂症。於是林思竹免去牢獄,被迫住進精神病院中。
    本以為風波過後,就能讓她出院,誰知道在院中,林思竹病情加重,甚至嚴重抑鬱,治療了整整兩年才得到緩解。
    ……
    林思竹會對王明月下藥?
    林北欽臉色陰沉,死死地盯著她。
    林思竹還想說下去,李逸止臉色一沉,捂住她的嘴,林思竹狠狠一口咬住他的手。李逸止忍痛,手很快被咬的鮮血淋漓。
    “藥就是我下的,如果我不下藥,吳子昂他們就會殺我,我沒辦法……”那晚的恐懼和絕望,依舊曆曆在目,吳子昂和唐瑞逼迫威脅她的嘴臉也記憶猶新。
    林思竹放開李逸止,依舊固執地對林北欽說:“抓了我吧,讓我坐牢!”
    林北欽周身的氣息已經低沉到極致,風雨欲來。
    半晌後,林思竹猝不及防,身形一歪。林北欽扣住她的肩膀,反剪雙手,銬上束縛帶,蘊著怒火,將林思竹押出了警局。
    林北欽將林思竹帶上了車,李逸止緊隨而上。
    “嗒”一聲,車門落鎖。
    林思竹如同一副軀殼,不說不動,儼然已經沒有任何生趣。
    李逸止無聲沉歎,抬手遮住雙眼,空茫的望著窗外昏暗灰暗的暮色。
    車內安靜無聲,氣息沉悶窒息,林北欽握緊方向盤,又鬆開手,傾身將林思竹反剪的手解開。
    林思竹宛若失去意識的木偶,慢慢地蜷縮起來,就如被烈火灼燒過的屍體。人的一生這樣短暫,她甚至沒有安享過美好的時光,人生就轟然坍塌崩解了。她不知該何去何從,更不知今後漫長卻已死寂的道路,該如何走下去。
    她本有幸福美滿的家庭,令人憧憬欣羨的將來。
    可兩年多前,命運讓她從高處摔下,讓她在精神病院,度過了暗無天日的日子。
    兩年後的今天,她被所有的一切拋棄,人生隻剩下無盡的黯然。
    可笑,她曾經擁有的美滿幸福,都是一個笑話,甚至是屈辱。
    父親不是父親,家人不是家人……
    林北欽給她係上安全帶,問:“真想去坐牢,我可以送你進去。”
    林思竹目光幽幽一閃,僵硬地抬頭看著他。
    林北欽開了窗,涼風靜默地吹進來,浸得人發涼,他眯了眯眼,“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沒義務管你。”
    林思竹所遭遇的一切,不是他人能體會評價的。她的心已然死去,靈魂也被腐爛在最美的青春裏。不管他人任何言語,任何行為,與她而言,都無濟於事。
    別人無法拯救她已經“枯死”的心,隻有她自己想通,明白自救才是根本的方法,才能徹底讓她生機回轉。
    林北欽發動汽車,駛入沒入夜色的城市裏。
    期間,李逸止問:“你想把她送去哪裏?”
    林北欽說:“把她送回林家祖宅,讓林家的長輩看著她。”
    暗夜裏,抬頭是漆黑的夜色,低頭是孤獨遼遠的道路。車子一路前行,幾小時後,停在林家祖宅。林家的幾位女性長輩,接到消息,都已在門外等候。
    一位鶴發童顏的老夫人被林桑梓攙扶著,疾步走到車前,一把將林思竹抱住,低聲憐惜的安撫。
    “奶奶,”林北欽恭敬體貼地行禮。
    林奶奶搵了搵淚水,心疼地看著木訥枯槁的林思竹,有話也靜在了肚子裏。她拍了拍林北欽的手,說:“放心吧,我已經安排好了。”
    林北欽頷首,又向其他長輩行禮。
    夜風寒涼,眾人怕林奶奶受不住,圍擁攙扶著進了門。林思竹也被牽著,慢慢地往林家大門內走。
    宅子雅致幽深,大門的燈光古舊沉靜,猶如佛光。
    林思竹走到燈下,忽而停下回頭,無聲而沉靜地看向李逸止。
    李逸止慢慢上前,伸手將她抱住,輕輕地撫過她的背。
    隨後,林思竹輕輕推開她,慢慢走近深幽冷寂的庭院中。
    李逸止驀然回憶起,那年她大膽率真地表白時的模樣,傲然、俏麗,猶如天之驕女。
    但從今夜之後,曾經那樣的驕女,已蒙塵在黯淡的過去裏。現在的她,卻可能永遠困在繭中,自縛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