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十三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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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要不要吃塊小餅幹 !
    陶思眠沒注意到黎嘉洲的動作, 也沒坐,道:“我過來拿許意菱的答辯安排表。”
    “我找一找。”黎嘉洲毫不臉紅地故意作找狀。
    陶思眠“嗯”一聲。
    黎嘉洲動作很慢,陶思眠倚在桌旁。
    辦公區沒有其他人,陽光切著窗簾落進來, 黎嘉洲翻文件有窸窣聲,陶思眠耳朵癢,低了頭, 看兩人的影子重重交疊。
    “你沒吃那顆星星。”安靜間, 陶思眠開口。
    黎嘉洲楞一下:“嗯?”
    “就剛剛遊戲裏那顆星星, ”陶思眠昂下巴示意手機, 解釋道, “吃一個星星可以加五分,加五分說不定你就可以超過那個第二。”
    說到這個,黎嘉洲悶悶地:“加五分還是超不過。”
    陶思眠玩遊戲純屬娛樂,但她感覺黎嘉洲好像很在意排名。
    “你介意別人動你的手機嗎?”陶思眠眼睫顫了顫,忽然問。
    “啊?”黎嘉洲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把手機推給陶思眠。
    陶思眠拎起黎嘉洲拇指壓住他手機解了鎖, 屏幕裏出現微信程序的界麵, 陶思眠點再來一次,加載間隙坐到黎嘉洲的轉椅上。
    3, 2, 1。
    遊戲開始。
    陶思眠被方才拎他手的觸感岔了點思路, 不過很快回過神來。
    黎嘉洲悄悄瞥小姑娘一眼, 轉著轉椅不著痕跡地靠近。
    轉椅扶手碰在一起, 黎嘉洲身體稍稍朝小姑娘那邊探了點。
    陶思眠身體沒動,一邊玩一邊給他解說:“這個鑽石也可以吃,星星吃了加五分,鑽石加十分。”
    黎嘉洲:“嗯。”
    陶思眠手速飛快,語速卻是不急不緩:“還有這個寶箱,是隨機的,裏麵可能開出鑽石加分,也可能開出炸彈把自己炸死。”
    黎嘉洲:“嗯。”
    “還有這個圓圈,”陶思眠身體朝黎嘉洲方向偏,示意他看,“圓圈左邊這個缺口是綠色的就可以吃,是紅色的就不能吃……”
    不知不覺,兩人越靠越近。
    身高差距下,即便黎嘉洲微微俯身,小姑娘仍隻能堪堪及他肩。
    陶思眠解注的聲音越來越小,黎嘉洲應聲心不在焉,兩人的呼吸隨之混在一起。
    這樣的距離宛如一根無形的線,將兩人綁成一個不可言說的距離。
    黎嘉洲好像可以去碰她白潤的手肘,他又更願意數她纖長的眼睫,一根,兩根,三根,一根……
    黎嘉洲越數越亂,陶思眠操縱的小人越走越歪。
    黎嘉洲鼻息聲有點重,陶思眠脖上細膩的皮膚吃了些癢意。
    不知是誰動了一下,小指碰到一起,兩人不約而同後退一段,黎嘉洲坐的椅子磕到了桌子,陶思眠操縱的小人猛地撞牆,遊戲結束。
    “你是第二了。”陶思眠盯著數字看了好幾秒,等氣息平緩了,才把手機還給黎嘉洲。
    黎嘉洲看也沒看成績一眼,看著她道:“今天怎麽突然這麽好心?”
    陶思眠做事從來都有理由:“就當還你一個人情?”
    小姑娘欠的人情很寶貴,黎嘉洲想說不是自己主動提的就不算還,可他又舍不得否定小姑娘和剛才無比美好的安靜。
    黎嘉洲肉痛著大方道:“那還欠一個,我要想想怎麽用。”
    黎嘉洲看時間快到十二點,很自然地換了話題:“中午一起吃個午飯?”
    陶思眠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用得這麽隨意?”
    黎嘉洲一噎:“其實我不是用人情的意思,隻想說朋友之間約個飯,但如果你覺得需要用人情……”
    “我開玩笑的,”陶思眠被他糾結的樣子逗,“我還要去行政樓取報告,回見。”
    黎嘉洲想到自己下午預約了醫生,隻得作罷。
    黎嘉洲當然知道小姑娘剛剛那一嘴在逗自己,可小姑娘忍笑的模樣生動明亮,他自己都想多看兩眼。
    ————
    陶思眠拿到紀錄片初審報告,回寢室把格式轉成pdf發到群裏。
    許意菱剛剛是被老師叫走了,她同時在群裏和大家確定殺青宴時間,定在周日,也就是明晚。
    大家紛紛扣“1”。
    陶思眠先後給許意菱和秦夏打完電話,關了電腦準備出門。
    王瀟躺在床上:“外麵太陽有點大,你記得塗防曬帶傘。”
    裴欣怡表情和見鬼一樣,陶思眠倒是淡定地點了下頭。
    下午一點,道路斑白,大樓被曬得滾燙。
    陶思眠在樹下等了快兩分鍾,滴滴都沒人接單,隻好看路上有沒有空閑的出租。
    不知是不是犯胃病的原因,黎嘉洲午飯吃得索然無味,他想著早看病早了事,午覺沒睡就下了樓。
    結果他剛從車庫出來,便在轉角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嘀嘀”兩聲,車靠邊。
    陶思眠疑惑地投以視線。
    “去哪?”黎嘉洲搖下車窗。
    “醫院,”陶思眠道,“你呢?”
    黎嘉洲笑了,“我發誓我真的也是去醫院,”黎嘉洲格外正式地舉了右手,又道,“載你?”
    陶思眠:“很麻煩你。”
    不知為什麽,一天見兩次總讓她有一種和他糾纏不清的預感,她並不喜歡。
    黎嘉洲:“就當還最後一個人情。”
    黎嘉洲話沒說完,陶思眠動作利落地爬上車。
    路邊允許臨時停靠,陶思眠坐好了,黎嘉洲卻沒掛擋。
    陶思眠第一反應是自己不該坐副駕,那他這小巧的轎跑就兩個座位。
    “不然我坐哪?”陶思眠尷尬地清清嗓子。
    黎嘉洲難得見她窘迫,不由心情大好:“不然坐我腿上?”
    “我可以坐你座位,”陶思眠懵懵地蹙眉,“我會開車。”
    黎嘉洲登時哭笑不得,“我是說安全帶啊小姑娘。”
    說著,黎嘉洲俯身牽過副駕另一邊的安全帶給陶思眠扣上。
    帶著體溫和壓迫的動作忽如其來又遠離。
    “哢噠”,金屬落扣。
    陶思眠心跳跟著亂了一響。
    做這個動作之前,黎嘉洲有過心理準備,自己給過她提示,是她沒反應過來,自己這也不算冒犯,頂多是還她今天上午逗自己,黎嘉洲自認掌握著情緒和主導權,可做這個動作之後,黎嘉洲也沒了聲音。
    “謝謝。”陶思眠藏好耳尖那抹幾不可查的緋紅,強撐淡定道。
    “不用。”黎嘉洲給油起步。
    黎嘉洲越是想忽略方才的越界,小姑娘白皙細膩的線條仿佛就在眼前。
    陶思眠假意看前方,鼻尖卻始終纏了一抹若有若無的木質香,清淡好聞,在狹窄逼仄的空間內,莫名氤出些讓人臉紅心跳的氛圍。
    車輪軋馬路的聲音在這個午後都格外震耳。
    幾分鍾後。
    黎嘉洲遲疑道:“你去醫院?”
    陶思眠小指勾著安全帶:“看秦夏。”
    陶思眠禮尚往來:“你去醫院?”
    黎嘉洲:“胃不舒服。”
    陶思眠:“我以為你是一日三餐都很規律的人。”
    黎嘉洲無奈:“前段時間忙,藤校那邊有時差,經常晝夜顛倒。”
    陶思眠自己也有胃病,明白那種痛:“事情多還是要注意身體。”
    兩人聊天平平淡淡,像泉眼淌過山石,大抵因為老媽經常給老黎說這樣的話,黎嘉洲恍然生出些老夫老妻的錯覺。
    他開車,她坐副駕,他們的孩子在後麵的兒童座椅上呼呼大睡,陽光和風都暖融融。
    “你以後打滴滴不要坐副駕,”黎嘉洲想到什麽,“出行注意安全。”
    陶思眠當他回自己剛剛的關心,應下來。
    黎嘉洲又道:“上下車都記一下車牌,發給家人朋友。”
    陶思眠:“我平常都會。”
    車頭順時針放著星座盤,指針和線條擺得條分縷析。
    “你有強迫症嗎?”陶思眠視線落在上麵。
    “還好,一點,”黎嘉洲想到小姑娘擺放餐盤的習慣和動筷順序,“你好像也有一點?處女座?”
    陶思眠:“我摩羯。”
    黎嘉洲學他:“我獅子。”
    陶思眠勾勾唇角:“豬。”
    “啊?”黎嘉洲沒聽清,明白過來後,他故意裝新手拐了一下方向盤,“你再說一次。”
    陶思眠乖巧狀:“一次。”
    黎嘉洲崩不住笑了。
    兩人你來我往,轉眼到了醫院。
    陶思眠在門口買水果。
    黎嘉洲吃了上次在食堂門口的虧,聰明道:“我約的專家號應該半小時左右,但時間不定,長點或者短點都可以。”
    周遭人來往,小姑娘付完錢走到他身旁。
    黎嘉洲人情已經用完了,但借著剛剛愉悅的心情,他狀似無意:“你聽到我剛剛說什麽了嗎?”
    陶思眠抱著手機回消息:“聽到了。”
    “我估計你看秦夏也差不多半小時,”黎嘉洲道,“長點或者短點你都可以給我發消息,我們都回學校的話,我可以順路把你捎回去。”
    “我和秦夏說話最多五分鍾,你要半小時的話,我就不等你先走了,我正好要回家拿趟東西,剛剛謝謝啊!”陶思眠說著,她要等的雙層電梯到了,她給黎嘉洲揮揮手,拎著東西快步上去。
    “不……用?”黎嘉洲一個“謝”字卡在喉嚨,望著徐徐合攏的電梯,胸悶氣短極其難受。
    誒,不是,他就不懂了,明明剛剛兩人聊得那麽默契,她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專家號都能伸能縮的意思就是想送她回學校,回家也行,難道她就不會想歪一點,多想一點?難道所有事情都要自己明明白白說出來嗎?
    黎嘉洲越想越氣。
    誒,陶思眠我想你坐我副駕駛,誒,陶思眠我不是湊巧我就是想送你,誒,陶思眠我就是想送你回學校回家。
    誒等等。
    喧嘩的人聲吵得黎嘉洲腦子嗡嗡作響,他胸口起伏,忐忑短暫的呼吸中好像發現了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
    自己,為什麽想……送她回去?
    ————
    下午,傅闊林和程果回研究室,看到黎嘉洲對著一大堆藿香正氣液發呆。
    “你不是去看胃了嗎?”程果蒙圈,挑起一盒看說明書,“藿香正氣液能治胃病?”
    黎嘉洲還在神遊。
    半小時前,醫生問他症狀,他誠實地描述。
    “胸口壓著石頭”“快要喘不過氣”“好像又有點熱”……
    醫生:“怕是中暑。”
    醫生瞄他一眼,確實沒有流汗。
    雖然這個天中暑有點奇葩,雖然醫院有業績指標,胃藥比避暑藥品貴,但醫生有職業道德,講究對症下藥。
    黎嘉洲回神,麵不改色道:“藿香正氣液治百病。”
    程果無話可說。
    “好了好了。”傅闊林把兩人拉回來交代幾句,說到周日研究室聚餐的事情。
    程果舉手:“我去不了。”
    傅闊林一個爆栗敲程果腦門上:“你自己數數這學期請過多少次假,因為劇組的事情就算了,畢竟你喜歡寫東西,搞不好以後是個作家,可你劇組都忙完了,你還有什麽理由不去,”傅闊林來勁了,宛如被不孝子拋棄的老父親,“你說,你說,你說!”
    程果這些天瘦了一大圈,隱約出來了英俊的感覺:“劇組殺青聚餐。”
    黎嘉洲輕描淡寫補刀:“程果拋棄我們選擇愛情。”
    傅闊林一副“我懂”的表情:“為了愛情一切值得。”
    程果:“教授你別聽黎嘉洲在那裏扯有的沒的。”
    黎嘉洲:“我就隨便說說。”
    傅闊林一臉高深地走了。
    程果一陣頭痛。
    “你們在哪吃啊。”黎嘉洲隨口問。
    程果順嘴說了時間地點:“怎麽了?”
    “關心你,”黎嘉洲回敬他提藿香正氣液地勾了個刻薄的笑,“少喝酒。”
    程果嚇得差點朝地上摔去。
    ————
    劇組拍攝的後半段,大家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等到殺青宴這天,當初開機點香的十來個人重新圍坐在包廂,大家環視一圈,明白是少了秦夏。
    許意菱訂的一家中餐館,坐落在商圈最中央,裝潢古香古色,頂上吊著藤蔓,牆上貼著紅火的剪紙和年畫。
    湯鍋在桌子中間汩汩冒泡,等待間隙,老師打開投影設備,《星空筆記》黑底白字地出現在牆上。
    劇本大家看過很多次,現場大家跟過很多次,真當影像放出來,陶思眠和其他所有人一樣,心裏生出一絲尤為真實的滿足。
    雖然劇組的人都非專業,但業務能力不容小覷,從劇情到表演,從剪輯到配樂,環環相扣,縝密推動,高潮起轉合度,結局一氣嗬成。
    最後的畫麵定格在男主凝望校徽的眼神上,桌上響起掌聲。
    而在演職人員表放完,大家準備動筷子時,屏幕上響起了吵鬧的說話聲,大家目光轉回屏幕,看到了比正片更長的花絮——
    秦夏盤腿坐在草坪上,揮舞著標誌性的大帽子:“看這邊!男主背挺直!你現在才進校,要有老子天下第一的中二感。”魏可在後麵笑出聲。
    然後是許意菱拎著水過來,挨個發給大家:“我遲早練出肱二頭肌。”
    程果本想屈肘秀個帥氣的肌肉,結果白花花的肥肉搖個不停,程果訕訕摸鼻子:“肱二頭脂肪。”
    大家“噗”地把水噴出來。
    還有陶思眠千年不變的冷淡臉,在片場背單詞、看手機、看劇本。
    她“嗯”“哦”“好”的單音節被老師剪成了半段快節奏的rap。
    再然後是亂入的黎嘉洲,小餅幹。
    秦夏激動:“吃了學神的東西會不會不掛科啊。”
    魏可想搶秦夏手上的,秦夏和魏可爭執,結果程果搶了秦夏手上的,獻寶一樣拿給許意菱,許意菱憋著笑,順手喂到陶思眠嘴裏,陶總好像在想什麽事情,極其敷衍地嚼了兩下。
    接著是水吧、圖書館、自習室。
    有秦夏和陶思眠的爭論,陶思眠和程果的對峙。
    秦夏說:“不可能剪平行鏡頭,太土了,比鳳凰傳奇配廣場舞還讓我難受。”
    陶思眠:“拍攝上可以完成。”
    程果:“《星空筆記》名字都叫這麽大了,我不知道偶爾一兩個分鏡神來之筆一點導演哪兒來那麽大意見。”
    陶思眠:“不然用蒙太奇,前蘇聯複古主義蒙太奇?”
    秦夏:“陶總你是學經管的,怎麽知道這些邊緣詞匯。”
    陶思眠學程果:“神來之筆。”
    程果莫名背鍋:“陶總你不厚道啊。”
    “……”
    嘻嘻哈哈。
    後來,片場沒了秦夏。
    再後來,可能是趕進度的原因,片場的聲音越來越少。
    正片是關於家國責任的成長和情懷,大家說了好些自我誇讚的話。
    花絮鬆鬆散散,最後某個時間地點,秦夏罵“傻逼”,不同時間地點,陶思眠罵“傻逼”,許意菱罵“傻逼”,程果罵“傻逼”,魏可罵,老師罵……
    明明是很搞笑無腦的片段,大家看著看著,都看紅了眼睛。
    魏可端起酒杯:“感覺自己提前到了十八歲,還談不上擔當或者穩重,但做事好像會比之前考慮更多,比如第一杯,我知道我該敬大家或者敬老師,但不好意思,”魏可手腕一轉,“我敬最愛的秦導。”
    不待秦夏舉杯,小孩一飲而盡。
    男女主也感謝秦夏選角之恩。
    程果舉杯站起來:“如果你重新握鏡頭,我們是一輩子夥伴,如果你再也不碰鏡頭,我們是一輩子朋友。”
    “說不出文化人的話,也談不上心靈相知,唯一知道的就是你有才華,我喜歡有才華的人,”許意菱用酒杯輕磕轉盤,對秦夏道,“保重。”
    不知是不是這兩個字太厚重,亦或上一句是程果的“一輩子朋友”,許意菱話沒說完,別過頭擦掉眼淚。
    陶思眠跟著站起來,她和秦夏回憶頗多,但一段沒提,和秦夏似乎有很多話,最後也一字沒說。
    先前其他人說很多,秦夏回複“謝謝”“會的”。
    陶思眠說了兩個字:“保重。”
    秦夏朝陶思眠揚了揚杯子,笑著將杯中酒飲盡敬知音。
    酒過三巡,飯桌開始胡言亂語。
    秦夏和魏可鬥著無意義的嘴,許意菱和程果越坐越近。
    老師拉著漸生情愫的男女主聊莎士比亞,陶思眠望著屏幕上那塊最終給了裴欣怡、自己並沒有吃到小餅幹,眼前好像是他屢屢夾不起的丸子,好像是他扶程果時逆著站的那豎路燈,好像是熱牛奶,“笑一個”,笨拙的遊戲第三名,好像又是一根安全帶,還有牽扯不清的人情……
    明明他是個不喜歡和別人有牽扯的人,她也是,那為什麽他們之間總還不清。
    陶思眠撐著臉,攪果汁,心好像被飯桌上的說話聲填得很滿,好像又空落落的,漫出些說不清的情緒。
    其他人玩嗨了開始合影,陶思眠找借口出去透氣。
    現在正值晚飯點,餐館裏麵熱熱鬧鬧的,外麵反而安靜不少。
    陶思眠穿過一排小孩玩耍的區域走到天台,掀開玻璃簾,便看到一個老熟人撐在欄杆上……
    黎嘉洲不喜歡抽煙,現在卻點了一根。
    藤校教授給他提了二次交換的建議,他拒絕了,卻沒覺得a市飯菜有自己吹得那麽天花亂墜。
    黎嘉洲有一下沒一下動筷子,想的是小姑娘在隔壁,可他不方便去敲門,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他為什麽琢磨不到小姑娘的心思……
    一隻手在他眼前輕輕揮一下。
    黎嘉洲眨了眨眼睛。
    那隻手垂下。
    黎嘉洲偏頭,看到了一抹柔軟的身影。
    陶思眠鮮少見到黎嘉洲這樣的狀態,她倚在他旁邊,雲淡風輕:“你有心事?”陶思眠從程果嘴裏知道傅闊林研究室的聚餐,她猜,“因為項目?”
    黎嘉洲沒承認也沒否認。
    “你也有心事,”他學,“因為秦夏?”
    陶思眠也沒有否認。
    黎嘉洲有一個俯的姿勢,偏頭看著小姑娘。
    陶思眠這時候和他差不多高,同樣回望著他。
    黎嘉洲喝了點酒,麵色如冠如玉微微醺紅,深邃的黑眸裏仿若揉著團霧氣。
    而陶思眠也喝了點酒,但她不上臉,淡而散漫,就像霧氣裏的一朵雲。
    兩人對視著對視著,黎嘉洲先挪開視線。
    “我剛剛好像看到了自己。”他懶懶地說了一句沒有意義的話。
    “瞳孔成像應該在小學自然裏有講。”陶思眠漫不經心地答。
    黎嘉洲默一會兒,透過落地玻璃看到裏麵小孩子玩鬧的情形。
    “我們去抓娃娃吧。”他突發奇想。
    “啊?”陶思眠搖頭,“我不會也沒抓過。”
    黎嘉洲:“我給你抓。”
    陶思眠:“我不感興趣。”
    黎嘉洲堅持:“反正他們還得吃一會兒,閑著也是閑著。”
    陶思眠真的沒有這方麵愛好,可能因為黎嘉洲說得有道理,她歎了口氣,也就跟在他身後。
    十幾台娃娃機在商圈中心走廊一字排開。
    有十來歲的小孩“哇”地驚呼要抓起來了,又“呿”一聲看著娃娃掉回箱子。
    有年輕的爸爸幫女兒抓,抓幾次沒抓起來,牽著小孩的手說“爸爸去給你買”。
    還有小情侶,男朋友幫女朋友抓,一把幣用完都沒抓起來,女生嬌俏地嚷嚷“說好的一次就行呢”,男方惱羞成怒牽著女生走了……
    黎嘉洲買了一百個幣,想讓陶思眠試試,好像抓娃娃能讓人忘掉煩惱。
    陶思眠堅決拒絕並主動幫黎嘉洲端起裝幣的小兜,她臉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黎嘉洲覺得這樣也不錯,不過她走在旁邊時,自己得按捺一下牽她的心思。
    兩人圍著娃娃機繞了一圈。
    黎嘉洲端起征伐天下的氣場:“你喜歡哪台?”
    陶思眠:“我不要,你給自己抓,我本來消磨時間。”
    黎嘉洲不退步:“你挑一台。”
    陶思眠看出他喝了點酒,不計較,認真地指了目標。
    箱子裏有陶思眠審美範圍內最好看的背帶褲兔子,也有最醜且寫實的粉色豬頭,鼻孔又圓又大。
    黎嘉洲頷首表示知道了,陶思眠跟他一起過去。
    恰逢幾個小孩在這台娃娃機上敗北,陶思眠很有修養地寬慰黎嘉洲:“當玩就好了,抓不起來也沒事,人家也沒抓起來,”陶思眠道,“要真那麽好抓商場就不賺錢了。”
    黎嘉洲盯著娃娃機觀察一會兒。
    “他們方法不對,”黎嘉洲指道,“位置首先要挑最合適的,然後考慮玩偶重心和爪子的力學設計,”黎嘉洲朝旁邊移了一步,非常專業地分析道,“他們剛剛抓的是兔子中間,看起來很穩妥但會掉下去,他們覺得是爪子的原因,其實是他們沒找對重心。”
    黎嘉洲一邊朝缺口塞幣一邊接著到道:“抓娃娃應該隻用三次,第一次把玩偶三等分推斷重心,第二次核對重心,考察剩下兩邊比重,第三次爪子等力重心對準娃娃重心,一定沒問題。”
    兩個人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長相都很出挑,女方看上去嬌軟柔順的,男方把原理說得井井有條。
    在不少路人和陶思眠的注視下,黎嘉洲開始第一次。
    兔子被抓到空中,又掉下去。
    黎嘉洲氣定神閑道:“重心已經找出來了,和想象中一樣。”
    第二次,同樣抓到了空中,並且朝出口挪動了一定距離。
    “說明兩邊重量判斷也是對的,”黎嘉洲胸有成竹,“這次肯定就能抓出來了。”
    第三次,爪子握了一下娃娃就空手起來了。
    陶思眠咳一聲,掩蓋笑意。
    “總有意外情況。”黎嘉洲並不慌,開始第四次。
    “這次是爪子根本沒落下去。”開始第五次。
    “距離有點遠。”開始第六次。
    “時間間隔不對。”
    “爪子太鬆。”
    第七次,第八次,第九次……
    不是爪子的問題就是玩偶的問題,好幾次明明都提起來了,就是送不出來,為什麽就出不來。
    一百枚幣用到隻剩兩枚,黎嘉洲老臉徹底掛不住,明白了方才那個男朋友想砸機器的衝動。
    陶思眠想笑又不敢笑,小心地把兜遞過去:“最後一次,他們也差不多吃完了。”
    “你試試,真的是娃娃機的問題,不是我的鍋,”黎嘉洲無比認真道,“很可能商場設置了什麽程序,控製娃娃不被抓出來,”黎嘉洲輕敲一下顯示屏,“隻要有感應器,這樣的程序就可以實現,python或者c語言。”
    “嗯嗯,”陶思眠讚同,“那你還抓嗎?”
    黎嘉洲:“你抓。”
    他得讓小姑娘知道真的是機器問題,不是他的問題。
    陶思眠當然明白黎嘉洲在想什麽,“沒事,我又不是真的想要娃娃,”她說,“不然我們就回去了,把兩枚幣就扔在這?”
    黎嘉洲拽出幣兜不讓她走:“你試一試。”
    陶思眠無奈:“我真的沒抓過肯定抓不起來沒必要試。”
    黎嘉洲眼神裏有小倔強,陶思眠沒辦法,隨手把最後兩枚幣投了進去。
    “那我隨便抓這個豬頭吧,抓起來就送給你,”陶思眠瞥一眼,極其隨意道,“我從沒抓過不可能抓起來,我抓起這豬頭的概率和你長這樣的概率一模一樣,可你長得好看是已知條件,所以概率就是不可……”
    陶思眠隨手拍了一下按鍵。
    幾秒後,“能”字淹沒在豬頭掉落出口的細微聲響裏。
    黎嘉洲臉色瞬間變冷。
    空氣仿佛隨之凝固。
    一秒,兩秒,三秒。
    黎嘉洲轉身就走。
    “哈哈哈哈不是,”陶思眠笑開,又斂住,“不是,黎嘉洲你等一下……”
    黎嘉洲置若罔聞。
    陶思眠趕緊掀開隔板把豬頭扯出來,追上黎嘉洲:“不是,黎嘉洲,就有些事情吧,”陶思眠忍不住要笑,“就有些事情,誰能想到那麽巧,我承認我賭注的例子不太恰當,您別這樣行不行。”
    黎嘉洲聽不到。
    “我錯了,”陶思眠跟在後麵,態度虔誠道,“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虔誠沒用,陶思眠一邊笑一邊叫人:“黎大佬,黎嘉洲,黎學霸……”
    黎嘉洲聾了。
    陶思眠邊笑邊扯住他袖子:“說好的送給你……”
    “不會要。”黎嘉洲施點力氣把自己袖子扯出來。
    “雖然是我我也不待見,但說好的,”陶思眠伏低賣乖道,“你收下。”
    黎嘉洲加快步伐:“我不要。”
    陶思眠跟上:“我假裝沒看到你前麵抓的,你就別見氣收下吧。”
    黎嘉洲越走越快:“我不要。”
    陶思眠亦步亦趨:“我真的第一次抓娃娃,你真的不要嗎——”
    “我不要我不要我說了不要就不要,”黎嘉洲真的快瘋了,他他媽第一次在女孩子麵前獻寶一樣地分析一堆,想耍帥結果抓幾十次翻了輛大卡車,想為自己平反讓女孩子抓試試真的很難抓,結果從來沒抓過娃娃的女孩子謅了一個他是豬頭的狗屁比喻竟然一次就把娃娃抓起來了,抓的還他媽是那個最醜她說抓起來了他就長那樣的豬頭!
    陶思眠停下腳步。
    黎嘉洲步步逼近。
    “別說黎大佬黎學霸,就算你叫一百遍嘉洲哥哥我都不可能收,”黎嘉洲越是氣到爆炸,麵上越是冷漠淡定,“陶思眠我告訴你這是侮辱,對我尊嚴最直接最傷害的侮辱,不可能收的,這輩子不可能的。”
    這是黎嘉洲這輩子這麽認真地抗拒一件事,比他媽小時候喂他藥還抗拒一萬倍。
    陶思眠知道笑不尊重,可她“噗”一下差點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確定?”陶思眠眼睛都彎彎的。
    “肯定。”黎嘉洲啟唇咬死。
    “嗯好,”陶思眠善解人意地點點頭,“那我隨便去找一個路人,把豬頭送給他好了,”想著,陶思眠語氣變得格外溫柔,“我就說小哥哥小哥哥,這是我第一次抓的娃娃,我覺得你很帥,我想送給你……”
    陶思眠說話的空隙發現了目標,說著,她作勢要朝路人走。
    “誒你個小王八蛋!”黎嘉洲不敢相信她真的要送給別的小哥哥,驀地把豬頭從她手裏搶出來,又氣又咬牙。
    他帶她抓娃娃就是想她心情好,結果她呢……對!就是小王八蛋!絕對的小王八蛋!
    黎嘉洲罵得氣急又不能對她怎樣。
    陶思眠當然知道黎嘉洲不能拿自己怎樣,她是中國公民,她有憲法保護。
    隻是……小王八蛋。
    某人氣呼呼的炸毛樣鮮活又可愛。
    陶思眠忽地想到老爺子那隻笨鳥脆聲聲的“大豬蹄子”,竟然和“小王八蛋”有點對稱,陶思眠“噗嗤”又笑出來。
    黎嘉洲抱著那個粉色豬頭已經沒有臉了,他也不想猜小姑娘在想什麽,麵如死灰:“我收下是出於你想送我,我拒絕你你會難過我才收的,我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你要笑就笑吧,我無所謂。”
    黎嘉洲就嘴上客套客套,臉上寫滿了拒絕。
    隻是沒想到小姑娘抓著他手上的粉色豬頭,真的笑得捂著肚子蹲到了地上??
    黎嘉洲心態瞬間崩了。
    陶思眠笑到不行:“大豬蹄子。”
    黎嘉洲回身就走。
    陶思眠急忙起身解釋:“雖然你剛剛生氣紅臉像一隻河豚,但真的不像大豬蹄子……我說大豬蹄子是我家八哥,特別喜歡說大豬蹄子,我想再買一隻回去教他小王八蛋,看這兩隻八哥對罵哈哈哈哈……我真的沒說你……黎嘉洲你等等我,你別生氣,你別走這麽快哈哈哈哈……”
    聽不到,黎嘉洲通通聽不到。
    他滿腦子都是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個喜歡的小姑娘,小姑娘看上去喜歡優秀穩重的人,他想讓自己優秀穩重一點,結果把自己變成了一隻連娃娃都抓不起來的大豬蹄子,他們之間的故事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
    黎嘉洲沉浸在悲傷裏,沒注意前麵地上小孩灑了一灘水。
    陶思眠“黎嘉洲”沒來得及喊,黎嘉洲“噗通”一聲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