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天災損名器,邙山修古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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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聽你的《長清》,覺得與此曲意境甚合。此曲描寫天鵝在空中盤旋翩飛,瀟灑飄搖,與你那雪花飛舞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你那曲逍遙空明,而這首卻在悠然之中略顯哀怨之音。”
    “士季,你可知這《微子》又叫做《微子操》,乃當年殷紂王的庶兄微子所作。他知殷商將要亡國,心中悲苦,歎息自己不能力挽狂瀾,又期望自己能遠離紛擾,忘卻塵世,此時見天鵝在空中翱翔,便操琴詠之,以曲抒誌。”嵇康邊說邊閉上雙眼,凝神傾聽。
    鍾會聽了似略有所悟,道:“如今天下三分,我等均為曹魏之臣,隻盼望家國莫要有大廈將傾那一日,我們也不必親嚐那微子的辛酸。”
    嵇康聽罷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觀如今天子行事,輕肆乖張,放縱無道,恐不容樂觀。今日你我街上所遇之事,實乃奸佞當道,禍國殃民!隻歎你我救得了那靳生,卻救不了天下人。”
    “誰說救不了?大丈夫立身於世,當需建功立業。莫要悲歎世道,隻要我們成為國家的中流砥柱,便能匡扶正義,力挽狂瀾!”說到此處,琴聲戛然而止。鍾會站起身來,向著漆黑的天空遙望,隻見繁星點點,浩渺幽深。
    嵇康睜開醉眼,向眼前的紅衣少年望去。隻見他負手而立,遙望星空,清風吹襟,衣闕翩飛,臉色如月光般明朗,目光如夜空般幽深,意氣滿滿,壯誌酬酬,不禁心中生出讚許之情。他一向厭煩兄長嵇喜的說教,對仕途功名沒有多少向往,然而今日在洛陽城中所見,以及方才鍾會所言,卻讓他的心中產生了許多豪情壯誌。他暗暗發誓,日後無論入仕與否,都不能對世事蒼生袖手旁觀,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做出點事情來。
    這邊嵇康與鍾會各自沉吟,呂安卻察覺出不對來。他飲酒略少,神思還算清明,隻聽得遠處隆隆之聲響起,由遠至近越來越大。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嵇康與鍾會回過神來,正要仔細傾聽,忽然覺得大地晃動,萬物旋轉,一時間桌椅皆搖晃起來,杯盤碗盞也跟著碎落一地。嵇康此時盤腿坐於地上,手撐地麵還容易自持。呂安從椅子上跌下來,落在嵇康身邊。隻有鍾會站立在地,此時被晃得身形搖擺,搖搖欲墜。
    “士季,快趴下!”嵇康雖被晃得厲害,但耳聰目明,眼見旁邊屋頂上有一大塊瓦片落下,正朝鍾會頭上砸來。嵇康大驚,飛身過去將鍾會推至一旁,自己卻跌落下來,後背被一硬物硌得生疼。還沒反應過來隻聽“嘎吱”一聲巨響,身下之物裂為兩半。
    此時地麵已經停止搖晃,一切都回歸了平靜。嵇康三人均長舒了一口氣,原來剛才是一場地震。鍾會趕忙起身來扶嵇康:“傷著沒有?”嵇康隻覺後背生疼,但仍能夠正常起身,應該沒有傷到筋骨,便道:“不妨事,沒有傷到。”
    “哎呀!康哥,你的琴!”呂安見鍾會去扶嵇康,便舉目朝嵇康身下看去。豈料那地上之物竟是嵇康的古琴,琴身從中間斷裂開來,琴弦也斷了兩根,破損得十分嚴重。
    嵇康聽到“古琴”二字,回頭朝地下一看,頓時心中“哢嚓”一聲巨響,渾身涼了一半。“我的‘號鍾’,師父……”
    公元237年,魏明帝景元初年六月戊申,魏京都洛陽地震。這場地震,震塌了魏明帝在芳林園堆起的土山,震倒了樹立在皇宮門前的聖物,震碎了曹叡一展雄風的帝王野心,也震壞了嵇康的名器——“號鍾”古琴。
    嵇康望著損壞的古琴,顫抖著雙手撫上琴身。
    鍾會自責道,“是我太大意,沒護住你的寶琴,哎!”
    “士季,這也不能怪你,誰知道竟會發生地震。叔夜一向豁達,他不會怪你的。隻是這琴對他來說異常珍貴,不知道可有法子修複……”呂安一臉擔憂地望著破損的古琴。
    鍾會聽到“修複”二字,眼光一閃:“我曾聽聞洛陽北側邙山上,有一株千年梧桐樹,木質極好,年歲與叔夜之古琴木質年歲相近。若我們前去取下些梧桐木來,以陰陽就位之法拚補膠合,或可補救。”
    半餉未出聲的嵇康,此時淡淡出聲道:“士季所言不虛,琴身雖壞,卻可修複。我也曾聽師父說過修補古琴之法。”嵇康抱著古琴站起身來,轉過身衝鍾會與呂安微微苦笑道:“不知二位,是否願意陪我上邙山一趟?”
    鍾會自知嵇康是為救自己,才將古琴弄損,心中正在愧疚忐忑。如今聽他這樣說,頓時心下稍慰,一拍他肩膀道:“就算你不說,這邙山我也是去定了!我之前曾隨哥哥去過一次,路途也較為熟悉。其他的都別管了,你今日隻管好好休息,明日我們就出發去邙山!”
    次日清晨,嵇康早早就起身準備,用布將古琴纏好,仔細地放入琴盒之中,盒內空餘的空間也用布塞滿,以防再次磕碰到琴身。謹慎小心地將古琴裝好之後,嵇康撫摸琴盒良久,又用來時的包袱將琴盒包好,帶了些工具,一並背在身後。
    “你莫非要背著此琴進山?”呂安邊問邊跨進門來。
    “是。”
    “這琴已經折損了,如果路上再磕碰了豈不壞事?再說,我們還要攀岩山壁,背著個琴也不方便啊!”呂安勸道。
    “不妨事,我叫人備了輛馬車,把琴放在車上即可!”鍾會一身棗紅色獵裝,出現在嵇康屋外,“阿都你有所不知,這琴木雖然已離開樹體,看似沒有生命,但是木質仍然可以吸收水分、空氣,汲取精華滋養自身。如今琴身折斷,其斷口處也會漸漸長住,待長死之後就不容易與其他木質融合了,所以自然是越快接上越好。我們往返需要時日,若帶過去就地接補,效果會更好。對吧,叔夜?”
    嵇康聽他如此諳熟修琴之術,讚許地點了點頭:“士季果然是識琴愛琴之人。莫再多說了,我們還是趕緊啟程吧!”
    嵇康三人來到鍾府門外,隻見下人已經把馬匹備好,另有一架馬車停在那裏。嵇康與呂安牽過各自駿馬,見鍾會牽著一匹棕色駿馬,朝他們道:“將琴放在馬車上,他們會駕車跟在後麵。”
    嵇康點了點頭,將背上的古琴慎重取下,交給走上前來的下人,叮囑道:“此琴頗為貴重,千萬小心。”下人點點頭,抱著琴坐入車內,又來一下人坐在前麵駕車。嵇康見鍾會如此細心,遣兩名下人專門看護此琴,心中頗為感動。
    “士季,難為你如此用心。”
    “哪裏,本是應該。”
    說完,三人翻身上馬,朝洛陽城北邙山進發。
    行了一會兒,鍾會問道:“叔夜,我曾聽你說此琴名為‘號鍾’,難道是那把聞名遐邇的號鍾古琴?”
    嵇康略沉吟了一會兒,道:“是那把號鍾。”
    鍾會吃驚道:“相傳此琴失傳已久,沒想到竟在你手中!”
    “是啊,此琴的遭際非同一般。”嵇康看向遠方,娓娓道來,“此琴本為周代名琴,因琴聲洪亮,如鍾聲激蕩,號角長鳴而著稱於世,得名‘號鍾’。琴有五弦,做工精巧絕倫,琴身用整棵梧桐木雕刻而成,以鹿角霜、玉石粉為漆胎,琴身通體漆黑,色調古樸無華,與楚莊王的‘繞梁’、司馬相如的‘綠綺’、蔡邕的‘焦尾’並稱‘四大名琴’。相傳,演奏《高山流水》的俞伯牙曾彈過此琴,隨後便輾轉傳至春秋五霸之一的齊桓公手中。齊桓公通曉音律,喜歡收藏天下名琴,最愛的就是號鍾。他經常在席間彈奏號鍾,讓手下敲擊牛角呼應。彈奏到高潮之處,齊桓公還會以歌和之,牛角錚錚,號鍾高亢,歌聲雄渾,旋律淒切,常常令在座的眾人皆深受感染,淚濕衣襟。齊桓公死後,此琴從此失傳,絕跡江湖。”
    “那你又是從何處得來此琴?”鍾會聽得入了迷,刨根問底道。
    問及號鍾的來曆,嵇康再次沉吟起來。
    呂安在一旁見嵇康神情,隻道他有所顧慮不願提及,便對鍾會道:“士季,此琴來曆略有隱情……”
    “無妨。”嵇康打斷呂安,“士季如此愛琴,也算知音之人,更何況我們之間也無需隱瞞。此琴乃我師父所贈。”
    “敢問尊師高姓大名?”
    嵇康答道:“薑維,薑伯約。”
    鍾會聞聽此言,不禁驚得瞪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