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邙山遇仙人,洛陽見高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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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坑中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昨日他們遇見的那位老者。此時,老者正一身汙泥,跌坐在水坑之中,被一群村民圍著嘲笑。三人趕忙下馬,疾步來到水坑前。嵇康一步跨到一個笑得甚歡的村民身後,上前揪住那人的脖領,怒道:“你們這些村夫,怎能如此欺淩一位老人!”
那村民被嵇康揪住,擺手討饒道:“不是不是,公子你誤會了,我們並沒有欺負他,是在與他玩笑呢!”
“玩笑?我也將你推入這坑中玩笑一回,如何?”嵇康見他出言狡辯,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要將這村民丟進水坑。誰知他的手還沒發力,那坑中的老者站起身來走出水坑,邊拍手邊笑:“甚好,甚好,我最喜在泥中洗澡!”
嵇康聽了一愣,鬆開手朝老者看去。隻見老者站在水坑外,不緊不慢地整理著草衣。這下他算是摸不著頭腦了。轉身拍了拍那村民的肩膀:“不好意思,方才得罪了。這老人究竟怎麽回事?”
那村民正了正衣領:“我早就跟你說了,我們沒有欺負他,你還不信。這老人好像是個道士,前些天從別處雲遊過來。村裏人見他像個得道的高人,便拿出家中的食物讓他吃。有的見他穿著草衣,怪可憐的,就送他衣服穿,還給他包了好些幹糧帶走。沒想到這老人在人家中吃罷以後,也不稱謝,起身就走。這就算了,沒想到他一出門,就把大家送他的衣服幹糧全仍在路邊。你說說看,這是不是好心當做驢肝肺!”
嵇康緊鎖眉頭:“那今日之事,又是為何?”
那村人接著道:“你聽我慢慢跟你說啊!村裏人見他把衣服食物都丟了,都說他是個瘋子,就由著他去。他在這村裏遊來逛去,誰問他也不回答,好像聾子啞巴一般。幾個小孩見他這樣,就故意把他推到水坑裏,看他會不會說話,會不會發火。沒想到他不但不惱,出來以後還哈哈大笑。今天我們在這看見他,不知誰又玩笑,將他推入水中。你看,他不是笑得挺開心嗎?不過,剛才倒是第一次聽見他說話。哎,真是個瘋子!”村民邊說邊搖了搖頭。
嵇康聽完重又看向老者,見他也不理會村民的哄笑,自顧自地整整草衣,仰頭大笑而去。嵇康朝鍾會、呂安苦笑道:“看來是我多事了。”說完,又朝遠去的老者深深一揖,目送他遠去。
其實,這老者名叫孫登,號蘇門先生,是汲郡蘇門上的一位道教高人,後被道教尊為妙真道大宗師。他孑然一身,長期隱居在蘇門山,有時會出門雲遊,不期而歸,世人也不知道他活了多少歲。嵇康知曉老者的真實身份是在幾年以後。而他與孫登的機緣,自此才算剛剛開始。
且說嵇康三人終於行至洛陽城,見到了那立在司馬門外的“聖物”鍾和橐駝。這兩個“聖物”前日被震倒後重又樹立起來,怎麽看都歪歪斜斜的,毫無威勢,僵立在司馬門外,怎麽看都顯得呆板無趣,突兀非常,似一對脫不了凡胎的俗物。而明帝下詔鑄造的“翁仲”二銅人還未完工,所以未能看到。
“叔夜,你覺得這聖物如何?”鍾會問道。
嵇康遠遠地看著俊眉微蹙:“這就好比南方的橘樹非要栽倒北方來,結果味道全變了。銅塑是好東西,可是立在這司馬門外,卻像沒了靈魂的空殼子,色厲內荏,外強中幹。天子如此大興浮華奢侈之風,實在不妥。”鍾會與呂安皆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三人邊說邊策馬轉身,準備離去。正在此時,司馬門忽然間大開,從裏麵的邊道中駛出一輛馬車,從馬車的裝飾典製來看,應是太尉以上的官員才能乘坐。而這當朝太尉,則非司馬懿莫屬。
“咦?如今公孫淵作亂,司馬懿前去討伐,此刻應在千裏之外的軍中。怎麽這太尉的馬車竟出現在這裏?”呂安疑惑道。
鍾會也道:“說得是,究竟是誰如此大膽,敢私架太尉的馬車,還從司馬門直接駛出,就算行的是邊道也於禮不合。”
隻見那馬車剛剛駛出司馬門,一個人騎馬率領著一隊禁軍從城中奔出,攔在馬車之前。馬上之人高高抬起左手,做了一個阻攔的手勢,大聲喝道:“何人如此放肆!敢架太尉之車從司馬門而出,還不快快下來領罪!”
嵇康三人在一旁看著,隻見此人三十來歲,身材高大,膀紮腰圓,麵容粗狂,是個武將。嵇康不識此人,便問鍾會:“此人你是否認得?”
鍾會輕聲道:“此人是曹氏宗親,已故大將軍曹真之子邵陵侯曹爽,現任散騎常侍,城門校尉,統管皇宮各宮門之事。”嵇康了然,接著看去。
隻見馬車中探出一人,此人有二十五六歲,容貌冷峻,劍眉鷹目,神色果敢。此人看了看曹爽拱手笑道:“曹將軍,好久不見。我父親在外浴血奮戰平定叛亂。我奉他之命乘車入宮中辦點事。怎麽,出個宮門也要盤查不成?”說完用手撣了撣袖子上的灰,有些挑釁地看向曹爽。
嵇康又問鍾會:“此人又是誰?”
鍾會將手覆在嵇康耳邊:“此人便是司馬懿的次子司馬昭。”
曹爽一看是司馬昭,又聽他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理直氣壯,一方麵強調他司馬家的功勞,一方麵又用司馬懿的太尉之職來壓他,一時竟有些語塞,愣了一愣。
司馬昭見曹爽神情,得意一笑:“曹將軍,在下還有要事在身,若沒有其他事,就先失陪了。”說完就要進入車中。
嵇康見司馬昭如此不遵王法禮數,心道這司馬氏果然如坊間所傳,有不臣之心。他一時間少年意氣衝上腦門,策馬上前道:“自古以來,進出皇宮皆有禮法,何等官位坐何樣的馬車,行那條道路都是定好的,豈能任意胡為?別說是太尉的馬車,就是當年陳王曹植駕車從司馬門而出,也受到了太祖武皇帝的嚴厲責罰,更何況他人?”
嵇康所說的,乃是曹操還是漢丞相時的一件事。一日皇後在宮中宴請曹氏宗親,曹植晚宴中心情不爽,竟中途離席與楊修駕車從司馬門呼嘯而出。事後曹植被曹操大加斥責,楊修日後也被處死。相傳曹植便是因此失去爭奪世子的資格。
曹爽正在語塞,見有個容貌出眾,器宇不凡的少年上來說話,句句有理,頭頭是道,恰到好處地為自己解了圍,一怕嵇康肩膀:“小兄弟說得好!司馬公子,你也是出身名門,太尉不會連這些道理都沒跟你講過吧?”
司馬昭聽罷鷹眸一眯,繼而哈哈笑道:“曹將軍,這次是我唐突了,一定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曹爽見他如此說,想了想司馬懿在朝中的威勢,況且人家現在正在前方奮戰,也不好對他的兒子怎樣,便道:“你知道便好!若有下次,一並處罰!”說完大手一揮,將司馬昭放行。
司馬昭道聲多謝,朝嵇康狠狠看了一眼,駕車揚長而去。
曹爽見司馬昭走了,轉過身看向嵇康:“你方才說得很好,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家中可有人在朝為官?”
嵇康見曹爽問他這些,本想如實相告。但是又一思索,認為今日之事不過臨時起意未經深思熟慮,且他此次來洛陽隻是為了遊玩,不想多惹是非,便擺擺手:“我也沒什麽見識,隻不過實話實說罷了,將軍不用在意。”說完朝曹爽一抱拳,轉身就要離去。
沒想到此時鍾會策馬上來,朝曹爽一抱拳:“鍾會見過曹將軍。”
曹爽笑道:“是鍾公子啊,你兄長近日可好?”
“我兄長很好,他也常常提起將軍。”鍾會大方答道。
“哈哈哈,好,有空了與你兄長到我家中飲酒!”
“好,我一定告知兄長。對了,這是我的好友,名叫嵇康。”鍾會說著將嵇康朝曹爽麵前一推。
嵇康見鍾會如此,隻好又朝曹爽重新施禮:“嵇康見過曹將軍。”
曹爽打量了一番嵇康,對鍾會道:“你這好友甚是有趣,日後有空一起到我府上來坐坐吧!”說完帶著手下策馬而去。
鍾會與嵇康皆道:“將軍好走。”
待曹爽進入司馬門之後,嵇康對鍾會道:“我本不想多惹是非,你何必如此?”
“誒,有機會結實曹將軍,也不是壞事嘛!難道你一肚子才學,將來不想在朝中為官嗎?”
嵇康苦笑著搖了搖頭。這時呂安策馬過來:“我們這次出來時日已久,也該回去了。”
“正是。士季,此次洛陽之行多虧你相助,我二人感激不盡。今日就在此別過,日後有緣自會相見!”嵇康背好古琴,在馬上朝鍾會一拱手。
“我與你們甚為投緣,日後定會再見!”鍾會燦然一笑,也朝嵇康、呂安拱了拱手。
“好,我們就此別過!”
洛陽城外,黑衣白衣兩個少年策馬揚鞭而去,留下紅衣少年騎在馬上久久佇立,待黑白兩道身影消失之後方才離去。他不知,下次相見時竟是另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