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邙山遇仙人,洛陽見高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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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看,這就是那株千年梧桐!”嵇康遙指。
    鍾會、呂安順著嵇康所指,見一株高大挺拔的梧桐樹,遠遠立在邙山的絕壁之上,綠綠樹葉,瑟瑟輕舞,粗壯枝幹,堅定偉岸。
    “正是它,上次我與兄長前來,見到的就是這株梧桐樹。”鍾會點頭道,“號鍾乃周代名琴,到如今也有千年,而這梧桐樹相傳也有一千年了,兩者木質相合,正好取用。”
    “我可要先行一步了!” 嵇康一夾馬腹,白馬往前躥出,直奔山腳下而去。鍾會與呂安也緊跟而上。
    嵇康來到山下,拴好白馬,舉身便從緩坡向邙山頂上爬去。鍾會與呂安原本還緊跟在嵇康身後,誰知爬了沒多久就被遠遠拋在了後麵。待到他二人爬到山頂時,見嵇康站在高大的梧桐樹前一動不動。再往樹下看去,隻見梧桐樹下坐著一位老者。
    這老者一身草衣遮身,與其說是衣服,倒不如說是幾片亂七八糟的草編物。老者三縷花白長髯,頭發全部攏起在頭頂挽了一個髻,用一根木頭簪子歪歪斜斜地插著,像個道士的發式。頭發和眉毛都是花白的,眉目清談,如行雲流水,神色悠然,目光飄渺,正坐在樹下撥弄著一把古琴。再往琴上看去,鍾會與呂安不由得大吃一驚,琴上竟然隻有一根弦!
    鍾會上前道:“老人家……”話還沒說完,嵇康擺了擺手叫他不要做聲。
    嵇康其實早已來到山頂,一上來就看見這位老者坐在樹下。這千年梧桐樹生長在懸崖峭壁之上,一麵是山坡,另一麵則是懸崖峭壁,若想接近大樹必須要先請老者移開。嵇康本欲請開老者,卻見老人正神色悠然地撫琴,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再往琴上一看,嵇康也驚呆了,他從未見人彈過一弦琴。彈琴之人都知,別人彈奏時不可隨意打斷,更何況這老者和這把琴都如此有趣,嵇康饒有興致地看著老者撫琴,心中默默地記著他操琴的手法。
    三人在樹下等了一會兒,老者終於彈完琴,抬起頭朝嵇康等人看去,可目光卻空洞無物,好似根本沒有看見麵前站著的三人。
    鍾會朝老者一躬身:“老人家,打擾了。我們三人前來取這梧桐樹枝,煩請您略讓一讓。”
    老者一動不動,好似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聽見。
    呂安走上前去,在老者眼睛前麵擺了擺手,老者還是毫無所覺,不由怪道:“這老人不會又聾又啞又瞎吧?”
    嵇康瞥了呂安一眼:“阿都,休得無禮。”
    嵇康走上前去,盤膝坐在老者麵前,恭敬道:“晚輩嵇康,拜見前輩。”
    老者聽見“嵇康”二字,竟有了些反應,略微轉過臉朝他看了看,隨後伸手朝背後撓去,可似乎夠不到癢處,動作有些吃力。
    嵇康一笑,伸手將老人頭上的那跟木頭簪子一把拔下,遞到老者手上。老者竟也不惱,接過木簪去撓後背,果然撓到了地方,滿意地衝嵇康嘿嘿一笑。
    鍾會與呂安看著兩人之間的交流,覺得匪夷所思。
    撓完癢癢,老者將木簪隨手一丟,繼續坐著一言不發。
    鍾會在一旁看得有些不耐煩,心道這老頭是不是難為人來了,這樹又不是他栽的,憑什麽在這擋道。鍾會也上前坐在老人麵前,一把奪過他的古琴,想看看這老頭會不會發怒。
    誰知老者竟毫不介意,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意思是叫鍾會彈琴。
    鍾會冷哼一聲,心道不就是個一弦琴麽,看我彈給你看。他將琴放在腿上,抬手撫弄起來。鍾會一向琴技甚佳,沒想到不論怎麽彈奏,這琴都隻半死不活地發出“嗡”地一個聲音。鍾會撫了半天,急得滿頭大汗仍是不得其法,終於忍無可忍,將琴一丟:“這琴隻有一根弦,如何彈得!”
    老者見鍾會如此,又朝嵇康做了個“請”的動作。
    嵇康點點頭,抱過古琴放好,略微想了一想便抬手撫弄起來。說也真奇了,這琴在鍾會手中是個死物,可到了嵇康指尖,卻仿佛一下子有了靈魂似的,宮商角徵羽五音俱全,琴聲抑揚頓挫,悅耳動聽。
    鍾會在一旁看著,心裏不由得又驚又讚,他實在想不到嵇康竟能彈響此琴。
    嵇康彈畢,老者捋須而笑,衝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嵇康將琴還回,衝老者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老者見嵇康如此,忽得站起身來,朝樹上的一根粗長的枝條指了指。
    嵇康大喜,朝老者深深一禮,挽起袖子爬上梧桐樹,一手把住老者所指的枝條,一手從靴子裏抽出刀用力割了起來。虧得他自小跟薑維學過幾招,又很會爬樹,否則這伸在半空中的枝條,真不知如何取得下來。鍾會與呂安皆在樹下緊盯著,生怕他一不小心摔下樹來。
    未幾,他從梧桐樹上取下枝條,三人皆是大喜。嵇康轉身欲謝老者,卻發現老者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往下山的路上望去,也看不見人影。
    “奇了,這老人難道會飛天遁之術,怎麽一下子就沒影了?”呂安在一旁嘖嘖稱奇。
    “叔夜,我見你方才跟那老者又點頭又搖頭的,你們打得什麽啞謎?”鍾會忍不住問道。
    嵇康笑道:“方才我彈完琴,那老者捋須而笑,意思是讚我會偷學他彈琴,點頭是表示他知曉我為修琴而來,至於搖了搖頭,或許是說我方才彈得還不夠好,又或許還有別的意思,我也參詳不透。”
    “那你搖頭點頭又是什麽意思?”
    “我見老者先讚我會偷學,便搖了搖頭表示我雕蟲小技,不值一提。又見老者知道我來修琴,便點頭告訴他正是如此,求他行個方便。沒想到他不但讓開了,還給我指了一枝絕好的枝條。我便朝他一揖,謝他出手相助。”
    “就這麽簡單?”鍾會覺得難以置信。
    “就這麽簡單。”
    “那這老者又怎知你為修琴而來?”呂安還是覺得蹊蹺。
    “他見我彈琴的手法,便知道我操琴已久,非一日之功。士季又告訴他,我們要取梧桐樹枝,如果是做木匠打家具,幾根枝條怎夠用?是以推斷我們是為修琴而來。”嵇康分析道。
    呂安點頭:“這老者真是奇了,誰會爬這麽高來彈琴,還有他的那把一弦琴,真是聞所未聞。”
    嵇康也若有所思道:“確實是位神人。走吧,我們下山修琴去。”
    嵇康三人扛著梧桐枝朝山下走去,走到半山腰時,忽聽得山頂處傳來一陣奇異浩大的聲響,聲音猶如熊咆龍吟,管弦齊鳴,渾厚嘹亮,震徹九霄!
    “這是什麽聲音?”呂安奇道。
    嵇康被聲音震得一驚,隻覺全身汗毛直立,血液倒流,閉目聽了一會兒,道:“這是那老者的長嘯聲,他方才並沒下山,此刻正以嘯聲為我們送行。”
    鍾會撫掌讚道:“真是妙極!能發出如此嘯音者,定是功力渾厚,修為高深之人。看來我們今日是遇到世外高人了,虧得阿都還混說人家,是又聾又啞又瞎,哈哈哈哈!”鍾會忍不住大笑起來。
    呂安被他這一說,也覺得自己冒失了。
    嵇康也笑著責道:“阿都,你今日確實冒失,以後可不能如此了。”
    “是了是了,我今日才算知道什麽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
    三人一路說說笑笑,來到山腳下,此時已是黃昏。
    嵇康從山下的馬車中抱出號鍾古琴,按照薑維曾跟他提過的古琴修複之法,小心翼翼地修補起來。從日落黃昏一直到月掛中天,嵇康終於將號鍾修補完畢。他長出一口氣,歎道:“今日真要多謝那位老者,他指給我的這根梧桐枝無論從木質屬性到木紋走向,都與號鍾無比契合,真乃仙人也!”
    說完,他將號鍾放在膝上,手指輕揮,琴聲從號鍾古琴緩緩而來。經過修複的號鍾琴音較之以前更為高亢渾厚,琴聲錚錚,猶如山穀之清幽,寒潭之澄深,一時急切如山鷹疾掠,飛瀑落天,一時徐緩似流雲輕飄,古枝舒展,意遊千古,情趣泰然。
    嵇康彈畢,笑對二人道:“這是我新作之曲《長側》,正是效仿那位老者的長嘯之聲與悠然之態,你們覺得如何?”
    鍾會讚道:“果然十分契合,回味悠長。恭喜叔夜修複古琴,又作新曲!看來我們此行已大功告成!”
    “如今天色已晚,我們不如在此住上一夜,明日再回吧。”呂安提議。
    “也好,不如我們明日直接去皇宮門前看那聖物如何?”嵇康如此一說,呂安也想起兩人此行的目的,點頭應和。
    “好,就依你二人所言。”鍾會也表示讚同。於是,三人在邙山腳下草草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策馬回洛陽城。
    卻說嵇康騎在馬上,心中還在想著昨日所見的那位高人,不知這老者究竟從何而來,姓甚名誰。嵇康三人騎著馬一路緩緩而行。行了一會兒,忽見前方水坑處幾個村民圍著一人正在哄笑,便策馬前去探看。
    隻見那個大大的水坑裏,盡是些夏季所積下的雨水,坑倒並不怎麽深,但裏麵的水卻與路邊的泥土混合在一起,甚是汙濁。再往那坑中之人看去,嵇康不由得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