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灑淚訴衷腸,對玉明丹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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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嵇康來到鍾府,被安置在曾住過的客房。鍾會請大夫為他診治,每日茶飯湯藥不少,傷勢也漸漸好轉,卻始終見不到鍾會的影子。嵇康知他怨恨自己,也不急於一時。隻是幾日下來,夜夜夢中都是曹璺的身影,不是在洛水中掙紮,就是在狼爪下顫抖,他想上前相救卻始終觸不到她,每次都從夢中生生急醒。這日,他又夢見曹璺站在麵前,一輛馬車朝她疾馳而來,自己想飛身上前,卻無論如何也抬不起腿,眼看著馬車就要傾軋上去……
    “亭主,亭主!”他一個激靈挺起上身,冷汗直落,待看清自己身在何處,才呼出一口氣來。
    “公子,你醒了。”嶽山邊幫他倒茶邊說,“我也不知該不該告訴你。鍾府下人方才來報,說亭主命紅荍姑娘來為你送藥,此刻就在府外。你看……”說著瞅向嵇康。
    “讓她把藥放下便走吧。”
    “嗯,我去告訴她。”嶽山來到府外,果見外麵有位粉衣女子。他微紅著臉,上前道:“紅荍姑娘,你將藥給我便是。”又朝女子臉上看去,誰知剛看了一眼便驚住了。
    粉衣女子慌忙給他使了個眼色,低聲道:“我家亭主命我務必親自將藥交到嵇公子手裏,你還是帶我進去吧。”
    嶽山明白她的用意,高聲道:“也罷,送了藥便速速回去,跟我進來吧。”粉衣女子連連答應,與他一起走進鍾府。
    “公子,人到了。”嶽山將粉衣女子帶進屋內,轉身出去將門輕輕關閉。
    “我不是讓她放下藥便……”嵇康坐在桌邊飲茶,不悅地掃了一眼粉衣女子,手一抖將清茶潑在桌上。
    “你,你……”
    “我來看看你,可好些了?”粉衣女子說著將藥放在桌上。
    “亭主,你不該來此。”嵇康以袖掩過水痕,轉身側對著曹璺。
    “為何不該?”
    “若我沒記錯,你與士季不日就要成婚,此時應在閨中待嫁,不宜拋頭露麵。”
    “你就那麽想讓我嫁給他?”
    “嗬,如何是我要你嫁,明明是你寫信與我,說要和士季雙宿雙飛。”
    “寫信?我並未寫過任何書信。”
    “自己做下的事竟不敢認麽?你曾寫信與我,說對我隻是一時情迷,士季才是你刻骨銘心之人,讓我不要再糾纏,還將我贈你的玉佩摔破,從此與我恩斷情絕。”他越說越激動,仿佛舊事重回眼前,錐心般的疼痛又一次襲上心頭。
    “我從未給你寫過書信。你贈我的玉佩,是士季哥哥告訴我你成婚那日失手摔破,之後便不翼而飛了,怎麽又會退還給你?”
    “士季告訴你,我已成婚?”嵇康覺得不可思議。
    “正是。那日他來府上找我,要送我一支金簪作為生辰賀禮。我恪守與你的約定,未收他的禮物。他告訴我,說你歸家之後便娶了青梅竹馬的女子。我聽了,一病三月,病好了便到山陽找你,途中遇到一位少婦,將她當作了你的妻子。我本也不願相信,可你當日不辭而別,歸家之後又一直杳無音信,我才會……”
    “不辭而別?我歸家前曾捎信與你,讓你府上門房交給紅荍。信中要你好好等著我,待你及笄之後,我定會前去提親。此後,我一連給你去了五封書信,你一封也未回,直到那封絕交信。”
    “我從未收到過書信,你若不信,隨我去問問門房便知……可是,他為何要私藏書信?究竟是何人授意?”曹璺攪著手帕陷入思索,忽然想到了什麽,從腰間取下自己的那塊“金鑲玉”佩,拿在手裏仔細端詳,不由驚道,“這不是我的玉佩!我的那塊缺口在左邊,這塊卻在右邊,我之前竟沒發覺!”
    嵇康也從懷中掏出自己的玉佩,見缺口在左,確是曹璺的那塊。他當日見玉佩被退還,氣得一病不起,也沒仔細瞧過此物,竟將擺在眼前的事實生生錯過。
    “那日士季哥哥幫我拾起玉佩,我隻顧傷心也未在意,後來便發現少了一塊。之後我從山陽回來,他要了我抄的詩詞說要回去細讀,我便給了他。如今看來,他定是模仿了我的字體寫信給你,好叫你死心。”
    嵇康聽了這許多,回想前前後後發生的事情,終於了悟,不由一陣心驚。鍾會深得父親鍾繇書法真傳,尤擅描摹他人字跡,時人讚為“大小鍾”。此事他也知曉,隻是萬萬沒有想到,鍾會為了得到曹璺,竟用此技做出如此令人不齒的卑鄙行徑。當日鍾會一前一後兩封書信,可謂兩劑猛藥,分寸拿捏得當,令他不得不信。如今想來,他實在交錯了朋友,輕信了小人。
    轉身看向曹璺,見她正一臉了悟地望著自己,兩人不禁對視苦笑,百感交集。原來,這麽久以來所遭遇的一切,皆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陰謀。一直以為自己是這場愛情裏的傷心人,豈料對方所遭受的苦並不比自己少一分。
    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們,都中了他的計。”見她曾經風華無雙的容顏盡是悲苦憔悴,想象四年來她所經曆的種種遭遇,嵇康心中的堅冰終於一寸寸融化,許久未曾體會的暖意重回心頭。他上前牽起她的芊芊玉手,十指扣在一起。
    “你既與士季定親,為何這麽久還未完婚?”
    “我怕忘不了你,便與他定下兩年之期。可這麽久了,還是無法忘記。”曹璺盯著他漆黑的眸子,臉上泛起羞澀,“我想知道,那些未收到的信中,你都寫了些什麽?”
    嵇康一字一句道:“千言萬語,隻有一句:‘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曹璺眸中閃動,兩行淚無聲滑落。嵇康為她撫去淚痕,輕輕將人擁在懷裏。兩人心中的斑斑痕痕,溝溝壑壑,都被這一個擁抱瞬間撫平。
    “那日,你為何會在蘇門山?”曹璺道。
    “我聽村人議論蘇門山的仙人,又聽說你父王病重求醫,猜到你要去那裏。”
    “你對我如此情深,我卻輕信了鍾會之言……”
    “別說了,這不是你的錯。我也一樣,隻憑一封信便將你的情意忘了個一幹二淨。暗使手段的雖是士季,但將你我分開的卻是猜忌之心。”
    “從今以後,我都信你。隻可惜,你我現下隻剩十日時間,若不能與鍾會退婚,我們……”兩人想到此處,都沉默了。他二人這廂正自憂慮,卻聽嶽山在門外道:“四公子,我家公子還在休息,你……”
    “你給我讓開!”鍾會推開嶽山,一腳踢開房門。他方才回府之時,聽下人說紅荍來給嵇康送藥,去了半天還未出來,便一路飛奔朝而來。此時房門大開,裏麵哪有紅荍人影,隻有嵇康與曹璺靠在一起,目光冷寒地看著自己。他心裏登時涼了大半,暗道不好,沒想到自己千算萬算卻算漏了這一招。見他們此時舉止親密,顯然已經重歸於好。鍾會隻覺心火上湧,一股戾氣直衝腦門。
    “好,好,終究還是逃不過這一天!”他青筋暴起,想上前扯過曹璺,卻被嵇康擋在身前。
    “我真想不到你會做出這種事來,真令人心寒……”嵇康怒視著鍾會,他怎麽也想不到,當年那個仗義坦蕩的少年,如今竟會變得如此下作不堪。究竟是什麽令他變成這樣,還是他本就是個卑鄙小人,自己當初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