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慷慨贈寶刀,瀝血鴆紅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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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拱手笑問:“仲恭兄,別來無恙?”
來人抱拳笑答:“一別五年,叔夜可好?既移居洛陽為何不到我府上來,可是新婚燕爾,難分難離?”
嵇康道:“近日忙於授課太學,未能及時前去拜望。不知府上的柳園還能否一起鍛鐵?”
“綠柳依然,隻盼君來。”毌丘儉爽朗一笑。
“我有一物,你定然喜歡。”嵇康攜起毌丘儉來到府中書房,將一本精心收藏的書冊遞到他手上。
“刀譜?此物從何得來?”毌丘儉迫不及待地一頁頁翻看,口中嘖嘖稱奇。
“我曾到過蘇門山,此物乃山上一位仙人所贈。若有閑暇,你我可一起研讀鍛造,必定其樂無窮。”
“如此甚好!”
兩人將《刀譜》攤在桌案上,自第一頁起細細讀來。
開篇釋名:“刀,到也。以斬伐其所乃擊之也。十八般兵器,九短九長也,刀乃九短之首。有柄,翹首,刀脊無飾,刃部獨長。自鐵從秦漢問世以來,刀工日精,諸侯各國皆以為兵。漢以來騎步兵日增,遂現長柄之刀,遠刺近劈,鮮能敵矣。且有佩刀、戰刀之分。佩刀顯貴,刀身雕錯花紋,刀環各異,裝飾典製莫能逾矩。戰刀隨軍,伴以長矛,一米之內抽殺劈砍,可取上將首級……”
看完釋名翻至卷首,有一人龍飛鳳舞所題:“建安中,家父魏王乃命有司造寶刀五枚,三年乃就,以龍、虎、熊、馬、雀為識,太子得一,餘及餘弟饒陽侯各得一焉,其餘二枚,家王自仗之。”
毌丘儉疑道:“這莫非是曹植的《寶刀賦》?賦中所提到的饒陽侯不就是沛王曹林?”
嵇康點頭:“依我看來,此賦不僅是曹植所作還是他親筆所題。當年太祖武皇帝命人打造五把百辟刀,兩把自用,另外三把分別贈予高祖文皇帝,曹植及我嶽父。我曾見過嶽父那把百辟刀,刀柄上刻有一銅雀,雕紋精美,栩栩如生。拔刀而出寒光凜冽,鳴聲清越。”
毌丘儉了然,兩人接著讀下去便是曹植《寶刀賦》的正文:
“有皇漢之明後,思潛達而玄通。飛文藻以博致,揚武備以禦凶……爰告祠於太乙,乃感夢而通靈。然後礪以五方之石,鑿以中黃之壤……實真人之攸禦,永天祿而是荷。”
“此賦甚絕,不僅描摹了鍛刀之態,還提到了五方石磨刀,黃土拭刃之法,可謂精細。可惜我無緣得見那百辟刀,不知是否真如賦中所說,能削去牛骨,斬斷龍角,遠勝越往勾踐的巨闕和楚王的太阿啊!”毌丘儉不由惋惜。
嵇康淡笑不答,接著讀來便是《刀譜》正文,記載了七七四十九種寶刀的圖樣與鍛造之法。譜中先從刀的形狀鍛法講起,將短柄翹首刀、長柲卷首刀、平刃刀、曲刃刀等依次記載。之後便是名刀之譜,鸞刀、千牛、鳴鴻、七星、百辟、阮師、孟勞、龍鱗、含章、素質、新亭侯、泰山寶環……凡此共七七四十九種。
毌丘儉借著燭光一口氣讀完,恨不得馬上揮錘鍛造,將寶刀悉數鑄就。待合上《刀譜》仰起脖子,忽覺冷光一閃,一把鋒利寶刀陳於眼前,定睛一瞧不由驚道:“七星寶刀!”
“正是。”
毌丘儉雙手接過寶刀,裏裏外外端詳數遍,愛不釋手:“你怎會有此寶刀?”
“也是蘇門山上仙人所贈。”嵇康笑道,“今日雖不能得見百辟刀,但這七星寶刀也屬舉世難尋之物。有道是‘寶刀配英雄’,仲恭兄若愛此刀康願相贈。”
毌丘儉一驚:“誒,此物實在萬分貴重,我豈能奪人所愛?何況它本屬曹家不能流落外人,不妥,不妥!”
“當日太祖武皇帝為誅董卓,從司徒王允手中得此寶刀,之後便輾轉流離至多人之手。若問此刀本屬何人,恐怕連王允也未必知曉。良將持刀展雄才,康乃一介書生,此刀在我手中也隻是明珠投暗,難展誌向。仲恭兄屢立戰功,久經沙場,此刀在你手中方不辜負它一番銳質良才!”嵇康將七星寶刀重重壓在毌丘儉手上,不容推脫。
“我這可真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啊!”毌丘儉將刀謹慎地揣入懷中,“叔夜方才說得好,‘良將持刀展雄才’。我既得此刀,必不會讓它在我手中蒙羞埋沒。”
兩人相視一笑,又執起蠟燭研讀起《刀譜》來。自那日後,毌丘儉府上的柳園中常見兩人赤著上身揮錘鼓風,鍛鐵霍霍。
卻說鍾會那日自醫館出來,急急忙忙回轉家中。司馬芠自失了孩子變得沉默寡言,身子愈發孱弱,醫生說她氣虛血弱,憂思傷身,恐日後難以生育。她得知此事,更加心灰意冷,整日除了三餐之外都隻是坐在院中,盯著枝頭的雀鳥發愣,形容枯槁。鍾會仍似往日般對她照顧有加,但兩人卻像隔著千山萬水般遙遠。
鍾會來到臥房,見桌案上的藥已經冷透,歎息一聲到藥房親自煎熱,重又端至她的麵前:“芠兒,該喝藥了。”
輕輕推開他的手,司馬芠木然道:“總不過是這樣,喝了許多日,不想喝了。”
“好好喝藥才能見好,別任性,趕緊喝了。”鍾會將藥放在她手上,正督促她服下卻聽下人來報:“大人,新城鄉侯請您過府一敘。”
“好,我知道了。”鍾會應完轉向司馬芠,“我出去一趟,你趕緊把藥服了,莫再放涼。”他見司馬芠仍是低眉不語,煩躁地甩袖而去。
鍾會要去見的新城鄉侯便是司馬昭。司馬昭年輕時隨著父親司馬懿征戰四方,頗有戰功,二十九歲被進爵新城鄉侯。正始五年,曹爽一意孤行率軍伐蜀。司馬昭作為夏侯玄的副將出行,因及時獻計逃過蜀軍圍追堵截,回京後拜為議郎,又遷典農中郎將。司馬昭此人野心勃勃,城府頗深。論奇謀神略他比不過父親司馬懿,論氣度聲望他遜於兄長司馬師,但若論韜光養晦、伺機而動或許比他們都更勝一籌。
鍾會被下人領著進入司馬府內廳,繞了幾繞來到一間偏僻的書房。通報完畢後,房門微微打開將他請了進去。房中坐著兩人,下手位的男子三十六、七歲,容貌冷峻,劍眉鷹目,一身便服,見他進來略點了點頭,此人正是司馬昭。而上手坐著的人鍾會一直十分敬畏。那人相貌與司馬昭頗為相似,但卻比他勇武剛猛,虎目濃眉,身上戎裝未解,隨意地坐在那裏便透著一股強大的威勢,令人不敢直視。這人就是司馬懿的長子,現任中護軍的司馬師。
“鍾會見過兩位將軍。”
“都是自家人,士季不必多禮。”司馬師一抬手,讓鍾會在一旁落座,“許久未見,不知舍妹尚且安好?”
“芠兒她一切皆好,隻是心中時常掛念家人。”
“如此便帶她多來走動走動,免得在家裏悶壞了。”
“我也正是這樣想。”
兩人一番寒暄後,坐在一旁的司馬昭道:“事情辦好了麽?”
“辦好了。”鍾會從懷中掏出明黃色小藥包放在桌案上,“不知如何使用?”
“恐怕還要勞煩士季親自動手。”司馬師瞟了眼桌上之物,笑道。
“將軍吩咐,我自當從命。不過那司馬門武庫中兵將眾多,又豈能知曉哪些是曹爽親信?”
“這個你不必發愁,我早已命人暗中搜集了名單,皆在這封信函中,你可向信函中為首之人假意投誠,以便伺機……”司馬昭說至此處忽覺眼前一暗,似有一個人影從窗前閃過。他迅速起身跨到門邊,一把推開房門。
“嫂嫂?”司馬昭喚了一聲,轉臉與房中的司馬師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色。
“啊,我來找五兒……方才乳母說她跑到後院來了,你們聽見她的聲音了麽?”門外之人神色微亂,眼神在院中四處張望。
“容兒,你怎麽來了?”司馬師走出屋子,攬住她肩頭道,“五兒這個調皮鬼若躲起來,你一時半會是找不到的。此處風這麽涼,你在這站了多久了?”他說著幫她緊了緊衣衫,目光含笑。
“沒,沒多久……”她側過臉去,見一個女娃娃躲在前方樹後,正笑嘻嘻地看著她,“五兒,誰讓你跑到這裏來的?娘親說了多少次,不許你們在此處混玩!”嗔過以後,她上前抱起女娃娃,對司馬師道:“夫君,我帶五兒先回去了。”
司馬師打量著母女二人,笑道:“五兒的衣裳髒了,你去給她換換吧。”
“好。”
司馬師立在階前,見她們的身影消失了許久才轉身進了書房,一言不發地坐下來。
“兄長,方才之事……”三人沉默了半餉,司馬昭開口打破了死寂。
“不必擔心,我自會處理。”司馬師盯著白花花的窗紙,神色狠戾決絕。
鍾會一直坐在屋中,雖隱隱料到將要發生什麽,但聽司馬師親口道出時還是抑製不住地渾身一顫,冷得血液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