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輾轉話前緣,芳姿遺後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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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按下心驚,心道這女子看起來柔弱,實則外柔內剛,不好欺辱。本想與她偷個歡,沒想她這般不解風情,頓時失了興致:“罷了罷了!你就守著那個窩囊廢吧,真是不識抬舉!”說罷連宴席也不回,氣哼哼地回府去了。自此之後,呂布對秦宜祿生了厭惡之心,時常尋釁刁難。紙裏包不住火,秦宜祿也從下人口中得知了那日之事,對呂布恨意陡升。
而此時關羽也在徐州,與秦宜祿相識。他本不知這秦宜祿便是秦誼。直至一日聽見秦宜祿酒後抱怨,才知道他的妻子就是杜若蟬。秦宜祿埋怨杜若蟬太過貌美,不僅當初為了避難嫁給自己,前日還被呂布盯上惹下許多麻煩。聽了這番話,關羽才知杜若蟬當初為何嫁人,見秦宜祿如此不知珍惜,又對她生出了憐愛之心。但此時兩人已是各有婚配,無法再續前緣。
建安元年,呂布再次背信奪占徐州。為保長久,他派秦宜祿為使麵見袁術,謀劃兩家聯盟之事,卻將杜若蟬母子壓在了徐州。袁術見了秦宜祿意欲拉攏,將漢宗室女劉氏嫁給了他。秦宜祿本就暗恨呂布,且懷疑他與杜若蟬早已勾搭成奸。此時有了新歡,竟連休書也不寫就另娶他人,將結發妻子和幼子拋在了下邳。
兩年之後,劉備與曹操聯手反撲,將呂布圍於下邳,情勢危急。關羽知道杜若蟬已被丈夫拋棄,流落下邳。他思來想去,若攻不克下邳,杜若蟬在呂布眼皮子底下,難免有一日不被欺辱。隻能奮力擊敗呂布,可下邳一旦攻破,城中百姓流離失所,到時杜若蟬孤兒寡母又將如何生存?須得救出她才好。
他這廂打定主意,見曹操與眾將正在城頭巡視,便走上前道:“曹公,關某有一事相請。”
曹操看重關羽雄才,一直想收為己用,豪爽道:“雲長直說便是。”
“若攻克下邳,請將秦宜祿之前妻許與關某。”
“哈哈哈,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孤許你便是!”曹操慨然應允。
關羽雖得應允仍對曹操不太信任,幾次三番提及此事,卻引起曹操之疑。曹操喜納天下美女,隻看美色不問出處。他知關羽一向不愛女色,今遭卻對這秦宜祿之妻如此執著,想必這女子定有非比尋常之處。
下邳終被攻陷,呂布被縊死在白門樓上。曹操未忘此事,先派一隊親兵將杜若蟬的住處團團圍住,親自進去探看。
杜若蟬自被丈夫拋棄之後,關起門來本分度日,隻求能將兒子秦朗養大成人。呂布那時腹背受敵,也無暇滋擾她。她並不知關羽曾跟曹操提過自己。下邳城破,她抱著兒子躲在內室,見一隊兵士浩浩蕩蕩而來,心中甚懼。
曹操得勝而來,身披鬥篷,誌得意滿地踏入內室,見杜若蟬護著幼子瑟縮在角落之中,雖驚恐憔悴卻絲毫不減美色,反而更添幾分惹人憐愛的媚態。抬起杏眼,淚眼婆娑地望著曹操,頓時令這位叱吒風雲的大英雄也難以自持。
解下大紅鬥篷為她披在身上,曹操和顏悅色道:“莫怕。”
“你是何人?”
“大膽賤婦,曹公之名豈是你能問的?”曹操身邊大將震劍喝道。
杜若蟬身子一顫,她早聽過曹操的威名。將兒子緊緊護在身後,聲音顫抖卻無比堅定:“大人,賤妾任憑處置,隻求保全幼子的性命。”
“你等休得無禮!”曹操斥退身邊大將,安撫道,“夫人莫驚。”說著伸手拍拍秦朗的腦袋,“令公子如此乖巧,日後孤定視他如親子一般,非但錦衣玉食還能封侯賜爵,你可滿意?”
杜若蟬一時不明所以,但隻要能保住兒子,她如今還有什麽不能舍棄?遂跪下叩拜道:“多謝大人恩典,賤妾前夫秦宜祿罪無可恕,隻要我兒免坐,妾願一死抵罪!”言罷俯下身子等著被眾將正法。
“哈哈哈哈,夫人誤會了!”
曹操知道方才一番恩威並施,已攻破杜若蟬的內心防線。這樣的美人強求或許不得,但若施以恩義必能令她欣然就範。俯身將美人攙起,柔聲道:“孤豈忍心傷你?日後你便是孤心頭之寶,不僅兒子可以享受榮華富貴,你那前夫也可封得一官半職。你意如何?”
杜若蟬被如此一番施為,終於明白曹操何意。麵前之人威風凜凜,英武不凡,說話擲地有聲,比那拋妻棄子的秦宜祿強上千百倍。何況此時寄人籬下,他既如此寬宏大量,許以恩義,自己哪裏還有其他選擇?她勉強扯起笑顏,對曹操略微點了點頭。
曹操見她答允,登時心花怒放,將美人往懷中一帶:“走,隨孤回去。來人,將公子抱上孤的車輦!”
手下親兵上前,將秦朗哄著抱上車輦。杜若蟬也被曹操親自扶上車,與之共坐其中。兩人剛剛坐定,隻見一人一身戎裝,血衣未褪,從遠處騎馬奔來,見杜若蟬已被曹操攬在懷裏,不由愣在當地。
杜若蟬睜大杏眼,恍置夢中,萬萬沒想到此生還能與他再相見。
“長生……”欲開口相喚,卻驚覺身邊坐著他人。僅僅隻是一炷香的時間,她與他竟永遠地擦肩而過。她垂下淚眼不忍再看,對曹操道:“我們走吧。”
曹操用鬥篷掩緊她的玉體,對關羽拱手道:“雲長,孤今日欠你一個情,來日定當為你另覓佳人!”說完命親兵駕起車輦揚長而去。
“我再不需要他人。”關羽望著遠去的車架,兀自攥緊鐵拳。
此後,杜若蟬被曹操納為妾室,封為夫人,一年之後生下曹林。後來又為曹操生了一男一女,即是中山王曹袞與金鄉公主。曹操果未食言,待秦朗如親子一般,經常帶在身邊,所賜恩賞比曹林與曹袞尚多上三分。他寵愛金鄉公主,將一向看重的繼子何晏封為駙馬都尉,與公主成婚。此後魏晉公主的夫婿皆被封為駙馬都尉,何晏也成了曆史上第一位“駙馬”。
而那秦宜祿見呂布被殺馬上投降了曹操,並仰賴杜若蟬之麵當上銍長,鎮守銍縣。後來劉備起兵抗曹途徑銍縣。張飛怒斥秦宜祿厚顏無恥,勸說他反了曹操,隨自己一起走。秦宜祿聽了張飛一通怒罵,也覺得自己窩囊便拋下官職,隨他一起上了路。誰知走了沒幾裏地,他又生出了悔意,剛想反逃即被張飛一刀斬殺,曝屍荒野。
自此,杜夫人的傳奇故事終告段落。史書對此事隻有片言記載,提及關羽未娶到杜夫人之時,也隻用了五個字來形容:“羽心不自安”。
杜夫人生性溫婉善良,行事謙卑有禮,故頗受人尊重。更因她曾引得關羽、呂布、曹操這樣的英雄矚目,所以不僅時人皆知杜夫人美貌,後世也將她與董卓婢女糅合一體,虛構了許多傳說。
卻說曹璺與金鄉公主來到宮中,見杜太妃臥於病榻之上。行罷禮後,金鄉公主撲到杜太妃榻前,哭道:“母妃,你千萬要好起來,不然誰來為女兒做主……”
“哎,又是那何晏?”杜太妃無奈道。
“自從嫁給他,女兒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他整日熏香傅粉也就罷了,還常常食散亂性,在府中尋歡作樂。這也不提了,自從他向曹爽獻計軟禁了郭太後便越發驕橫胡為。他們竟,竟……”
“竟如何?”
“您在宮中都沒聽說麽,他們竟將先帝的妃子私帶回府,肆意淩辱。”
杜太妃輕歎一聲,撫摸女兒肩頭苦笑道:“事已至此,你就收了妒忌之心吧!”
“我與他夫妻一場,豈能坐視不理?他如此行徑,又將我置於何地?”
“聽你所言,何晏禍不久矣。你隻需養好幼子,其他的便不要再想了。”
“母妃,你的意思?”
“我這一生嫁了兩個男人。第一個是見利忘義,負心薄幸的小人,第二個是叱吒風雲,多情卻也無情的英雄。可若問我最安心的日子,卻是在他們都離去以後。我不用顛沛流離,日夜懸心,也不需要再去計較妻妾如雲中他究竟更愛哪一個。隻有這些日子,才是真正屬於我和長生的……”杜太妃望著宮殿一角高懸的銅鈴,陷入對往事的追憶。那人血染綠袍,策馬為她而來的樣子,已足夠一生回味。
“母妃?”
“女兒,在我看來做一個寡婦勝過做一個妒婦。怨恨與不甘會吞噬你的心,再難找回當初的自己。”
金鄉公主從未聽母親談過這些,她一直以為母親隻是父親身邊一個得寵的女人,一生都為了丈夫和兒女掛心,卻不知她內心也含著不為人知的情感,更將世事看得如此通透澄明。
“璺兒,到祖母這裏來。”杜太妃對站在一旁的曹璺道。
曹璺走上前坐在杜太妃榻邊,俯上她的膝頭:“祖母。”
杜太妃端詳著她花一般的嬌容,慈愛道:“這麽多兒孫中,唯你最像我。聽說你嫁了個如意郎君,他待你可好?”
“他待我很好。”曹璺嬌羞淺笑。
“看你的神情,想必確實不錯。”杜太妃泛起笑意,眉間風情猶似當年:“能尋得一個知心之人不易,但相愛容易相守卻難。你既愛他便要學會容忍,學會諒解,更要學會信任。即便他如何愛你,世事又豈能盡如人意?”
“孫女記住了。”曹璺篤定地道。她與嵇康早已生死相邀,又豈會被無端世事所侵擾動搖?
見罷杜太妃,曹璺與金鄉公主自宮中出來,各自回府。剛走到府門口,就見紅荍焦急地迎上前來:“亭主,你可回來了,先生已經等急了!”
“出了什麽事麽?”
“我也不知。”
曹璺被紅荍迎著踏進院中,嵇康正立在柳樹之下朝外張望。“玉兒!”他上前抓住曹璺的雙手。
“怎麽了,康?”
“沒什麽,你回來便好。”嵇康理好她散落頰邊的鬢發,將憂慮隱在笑意中。
“真的沒事?”曹璺半信半疑。
“沒事……太妃身體可好?”
“祖母形容憔悴,言談中頗有下世之兆。”曹璺傷心一歎,“姑母過得也不好。那何晏罔顧倫常,已連人臣之禮都不守了。真不知他們要將我曹家天下鬧成什麽樣子!若將來時局有變,我們該怎麽辦?”
“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受到傷害。”他還想說些什麽,卻聽嶽山來報:“先生,府外有人讓我把這個交給您。”說著將一條柳枝捧到他麵前,臉上掛著促狹的笑容。
嵇康拿起柳枝想了片刻,忽得笑道:“原來是他!玉兒,你先去休息,我去去就來。”
他快步來到府外,果見一青衣人含笑而立,挺拔如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