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聽琴付衷心,賜詔謀險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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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年底,洛陽大雪壓城。這場雪已下的太久了。這晚,太常夏侯玄獨自一人從皇宮走出,平靜的神色下掩不住腳步的慌亂。低頭急匆匆地走著,不覺來到自己府外,忽聽一人道:“太初從何而來?”他嚇得一驚,下意識攥緊袖口,待看清那人才舒了一口氣。
    “安國,這麽晚了,為何在此?”
    “我有一事要與你說。”那人是中書令李豐。
    夏侯玄看了眼四周,上前攜起李豐的手,低聲道:“進去再說。”兩人攜手來到府內常聚的隱秘書房,夏侯玄將門緊緊掩住,這才道:“安國有何要事?”
    李豐走到夏侯玄近前,笑道:“刺殺司馬師之事,已有了最佳時機。”
    “快快講來!”
    “轉過年二月初一,天子將冊封邢氏為貴人,各營兵馬皆屯於宮門,禦駕親臨,群臣必至。到時你以叔夜打造的寶刀桑扈刺殺司馬師,我與國丈張緝從旁協助,一起誅殺逆賊。隻是,此計當要先啟奏陛下,取得聖旨詔書才行。否則即便事成,我等也難免會被他人冠以擅殺朝臣,不敬天子的罪名。”
    夏侯玄聽了李豐之計,問道:“此計雖好,然宮中侍衛兵將多為司馬師親信,到時若反戈相向,該當如何?我等死則死爾,但若傷及陛下龍體卻是萬萬不可,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李豐微微一笑:“若無把握,何來與君共談?黃門監蘇鑠、永寧署令樂敦、冗從仆射劉賢,這三人總管皇宮與太後宮中事宜,向來忠於曹氏,與司馬師不睦,我已將此計密告三人,暗中約定好一起舉事。”
    “幾個宦官內侍,能成什麽大事?”夏侯玄仍舊遲疑。
    “我已派人捎信於家弟兗州刺史李翼,讓他請求入京朝見天子,到時便可領兵馬入城。即便李翼不能前來,我們還有鎮東將軍毌丘儉、揚州刺史文欽、譙侯曹緯為盟,隻要殺了司馬師,之後三位將軍領兵馬直入洛陽,擁立你為大將軍,大事必成!”
    夏侯玄聽罷沉思片刻,對李豐點點頭:“看來安國已成竹在胸,我這裏也有件大事要告訴你。”說著從袖中抽出一物,小心翼翼捧到李豐麵前。
    李豐低頭看去,隻見是一條明黃色的衣帶,不由疑道:“這是何物?”
    夏侯玄神色肅穆道:“今日陛下深夜詔我入宮,賜了我一道密詔。”
    李豐一聽是天子密詔,趕忙恭恭敬敬地跪地叩拜,而後雙手接住。二人借著燭火觀看衣帶,隻見盤龍繡緞中有一處針腳縫過的痕跡,扯開之後裏麵露出一塊錦帕,上麵一行殷紅血字:
    曹氏忠臣,奉旨除奸。朕與卿等,命同一線。
    李豐看了此召,不由先是一歎。當年漢獻帝也曾有此“衣帶詔之謀”,今日之事,何似當日矣!然而一想到天子如今置身水火,隻能以血書求救,更覺熱血沸騰、滿腔悲憤。再看一旁的夏侯玄,早已忍不住悲意,捧著血書泣不成聲。他乃曹氏宗親,與司馬師有國仇家恨,麵對此情此景,縱是大丈夫又焉能不落淚?
    哭罷以後,夏侯玄道:“忍了這麽多年,終於可以手刃仇人,曹氏成敗與否,就在此一舉了!”
    兩人在燈下將計策前前後後推演安排一遍,商定在皇帝曹芳冊封貴人那天,兗州刺史李翼領兵馬入城朝見,實際控製住洛陽城。皇帝安排夏侯玄站在冊封台之下,距離自己最近之處,李豐和張緝也在近旁侍立。待宣讀完詔書後,皇帝喚司馬師上前問話,夏侯玄便伺機刺殺,李豐、張緝從旁協助。同時黃門監蘇鑠、永寧署令樂敦、冗從仆射劉賢等人率領宮中太監、內侍一擁而上,將司馬師死死包圍在其中,不給他一絲生機。待司馬師死後,再由皇帝下詔,夷滅三族,改封夏侯玄為大將軍。此計效仿漢末宦官刺殺大將軍何進之法,隻要能在事前嚴守機密,大事必成。
    鬥轉星移,次日便是二月初一,天子冊封貴人之日。鍾府內,鍾會收到袖玉的來信。快速讀了一遍,上麵簡短寫著嵇康自離了天水郡後便一路遊山玩水,四處周遊,最近才回到山陽竹林,無任何可疑之舉。
    他放下書信,踱了幾步,覺得哪裏不對,事情豈能如此簡單?但袖玉一直是自己心腹之人,沒理由欺瞞。更何況,他素來知道她對自己的心思,也有意利用這點,將她掌握在手中。難道……他停住腳步,重又拿起書信,仔仔細細看了三遍,字跡語氣皆是袖玉,毫無破綻。
    他掂來想去,忽有下人來報,說李豐之弟李茂有十萬火急之事,已在廳中等候。“速將他帶進密室。”他打起精神,預感李茂此次帶來的必是驚天消息。
    “李兄,此時造訪,有何要事?”
    那李茂正捧著茶盞,神色慌張,見他進來更是一抖,茶燙到了手。
    鍾會打量他神色,繼續道:“有事不妨道來,我可與你參詳一二。”
    “鍾大人,此事事關重大,我可將身家性命都托付給你了!”李茂搓了搓手,又下了一番決心,才從懷裏掏出一個錦囊,遞到鍾會手中,歎道,“哎!我兩位兄長好糊塗,竟謀劃這等大逆不道之事。若不是我發現得早,恐怕要跟著他們一起掉腦袋。隻求大人網開一麵,保我不死,至於其他人,我也管不了了!”
    鍾會接過一看,不由兩眼放光,驚喜非常。這錦囊乃兗州刺史李翼給其兄李豐的親筆密信。回信上說,他向皇帝上書要求進宮朝見,但卻被司馬師硬性駁回,不能領兵入城。雖然無法接應李豐與夏侯玄、張緝謀刺司馬師。但他會在兗州點齊兵馬,待時機一到便舉兵進入洛陽勤王。
    鍾會讀罷,心中震驚,但很快便恢複了鎮定。他略微思忖片刻,已有了定奪。將錦囊仔細疊好,塞入袖中,問道:“這密信,你從何得來?”
    “自得了大人吩咐,我便一直留心兄長舉動。近日見他頻頻出府,又命人向外送信,就覺得不對。我買通送信之人,截獲了這封密信。”
    “此事還有何人知曉?”
    “隻有大人您知道,”李茂瞄了一眼鍾會,小心試探道:“大人,他們的事可與我無幹,我此番也算舉報有功,您看……”
    鍾會冷冷一笑:“李兄忠於朝廷,大義滅親,我自當稟明大將軍,為你請功。”
    李茂聽了心花怒放,咧嘴笑道:“多謝大人,那在下便回去了。”
    沒想鍾會卻將手一伸,阻住他去路:“誒,李兄莫急,還是先在我這裏住上幾日,待我將叛賊一網打盡之日,還要煩勞你當庭作證呢。”言罷不待李茂反應,門外便衝進兩名侍衛將他當場拿下。
    李茂這才恍然大悟,知道上了鍾會的當,然而此時自己已是甕中之鱉,哪能不低頭,隻得跪下哀求道:“大人,隻要您放過我,以後當牛做馬,任憑差遣!”
    “差遣?你這種人,連骨肉兄弟都可以出賣,叫我怎麽敢信你?”
    “大人,若您放了我這一遭,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日後叫我做什麽都可以!”他邊央告邊不住磕頭,額頭被撞得鮮血淋漓,狼狽至極。
    鍾會“噗嗤”一笑,饒有興味地看著他的可憐相,譏道:“你這種紈絝子弟,一肚子草包,若不是為了這點情報,我才懶得理你!”說罷不耐煩的一擺手。
    李茂隨即被侍衛一把架起,向外拖去。他知自己必死無疑,也不再哀求,破口大罵道:“鍾會,你這個人麵獸心,兩麵三刀的小人!虧我還信了你,小心將來遭報應,叫你不得好……”話未說完,嘴已被死死堵住。
    鍾會盯著李茂,微微笑道:“這一次,不得好死的,一定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