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陰損施毒計,仗義困牢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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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嵇康讀罷信,對曹璺道:“我要立即回洛陽,你與孩子留在這裏。”
    “不,我隨你一起去。”她絕不能忍受再與他分離。
    “好,”嵇康囑咐嵇蕃道,“照看好他們四個,若有變故便帶他們去找山巨源。
    嵇蕃應了。
    夫妻倆簡單收拾一番,踏上行程。走到修武邊界時,見孫登立在遠處小山頭上,目送他們。而王烈卻不見蹤影。嵇康上前拜別孫登,孫登仍是不言不語。他忍不住道:“我與前輩相識多年,今當別離,前輩竟無一言相贈?”
    孫登注視他良久,終於開口道:“你知道火麽?火生而有光,而不用其光,隻待有了足夠的柴薪才燃燒,這樣才能保持閃耀;人生而有才,而不用其才,直到遇見明主才施展才華,如此方能保全性命。如今你才多識寡,缺乏安身立命之道,難免誤身於世,還不迷途知返?”
    嵇康沒有回答。早知此乃迷途,他卻並不思返。他此生注定成不了堂前廳上那團綿軟柔和的爐中火,他是原野裏自由自在的火種,終究是要燃燒的。呂安在等著他,他一刻也不能耽擱。再次向孫登拜了一拜,與曹璺匆忙離了修武。
    一到洛陽,便聽到坊間有人在議論呂家的醜聞。可令嵇康吃驚的是,他們所非議的並非呂巽奸汙弟媳,而是呂安不孝嫡母,品行不端之事。如今呂巽已升為司馬昭幕府的長史,是鍾會極力提拔的紅人,他們家的事自然惹人注目。
    自從呂巽被鍾會引薦做了長史,便在洛陽置辦了府邸,將母親從譙郡接過來同住。呂安原本仍與紫妍留在譙郡舊宅,可不久前呂巽以母親病重,需要人照料為由,催促呂安夫妻到洛陽來侍奉,他這才帶著紫妍到了洛陽。可誰知,呂母病重是假,呂巽設局是真。他趁著一日呂安出門訪友,便用迷藥迷倒了紫妍,將她奸汙。紫妍醒來見已失貞,萬念俱灰,不等呂安回來便懸梁自盡了。呂安回到家中,驗看紫妍屍身,便知她是遭呂巽侮辱後含恨而死,一時間悲憤以極,要找呂巽拚命,卻被呂母喝止住。非但如此,呂母還給呂安羅織了一大堆罪名,說他為夫不仁,逼死發妻,又汙蔑兄長,犯上不敬,侍奉母親更是不賢不孝,實乃大逆不道。說罷便命下人將他關押在後院柴房,要用家法伺候。就這樣,呂安連呂巽的麵都沒見著,就被關了起來。幸虧他貼身的小廝機靈,偷偷送來紙筆,幫他送信到嵇府。可信寫的倉促,許多事情沒有說明。嵇康這一路聽來,發覺事情比想象的更加險惡複雜,先救出呂安才是當務之急。
    到了城中,他讓曹璺先回府安頓,隻身來到呂巽府。呂巽仍不在家,隻有呂母出來見了他。呂母畢竟是個年邁婦人,聽了呂巽的教唆才與他合謀。嵇康曉之以理,並用呂巽奸汙弟媳實乃重罪來警示,規勸她隻要放了呂安,此事便就此作罷。老太太怕嵇康真去告發呂巽,便命人將呂安從柴房裏放了出來。嵇康便攜了呂安,迅速離了呂巽府。他們剛一走,兩個人影便從對麵的酒樓裏踱了出來。
    “大人,魚兒上鉤了。”其中一人是呂巽。
    “我知道,他一定會來。”另一人卻是鍾會。
    “您真是神機妙算。”
    “以他的性子,一定會就範,根本用不著謀算。”
    “看來還是您最了解他。”
    還是我最了解他……鍾會在心裏默默念著這句話,突然湧上一陣巨大的震驚和悲涼。他以為自己早就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今日卻驀然驚覺,在內心深處他一直對一個人的人格堅信不疑,那就是嵇康。他徹頭徹尾地了解這個人,敬畏他,信任他,知道他所有的硬筋和軟肋,篤定他的為人。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不願承認了呢?是不願承認他的好,還是不願承認自己的壞?不願承認她愛他是天經地義?不願承認自己失去了最好的友誼,以及僅有一次的、擁抱光明的機會?
    “大人,”呂巽一臉諂媚地繼續道,“小人這差辦得您還滿意?”
    鍾會回過神,瞥了眼呂巽的嘴臉,如今自己也隻能與此等鼠輩一起,謀劃大事了。多麽可悲!
    呂安隨嵇康一回到家中,便忍不住放聲嚎哭起來。一夜之間,他便永失所愛,被母兄殘害,成了無家可歸之人。
    “康哥,我要給妍兒報仇!”
    “你先冷靜下來,此事沒有這麽簡單,若無人撐腰,呂巽怎會如此大膽?”
    呂安赤紅著眼,恨道:“定是鍾會在背後使的奸計,我要去找他問個清楚,為何如此害我!”
    嵇康長歎一聲,對著呂安拜下身去:“他是衝著我來的,是我連累了你,也害了紫妍……”呂安忙將他扶起,道:“鍾會豺狼之心,防不勝防。司馬昭在朝中排除異己,殘害名士,我一向看不慣他們主仆狼狽為奸,向來多有微詞,即便沒有你,早晚也會被他們盯上,你千萬不要因此而自責。”
    “難為你了,阿都……我這一路行來,聽到呂巽在外到處散播你不孝的謠言,想必是要以此威脅,叫我們不要告發他。如今司馬昭正打著忠孝禮義的旗號,打擊曹氏忠臣。你聽我一句勸,先按下此事,看看形勢再說。”
    “嗯。”呂安含淚點點頭。如今這世上,他隻有嵇康這個亦兄亦友的親人了。
    就這樣風平浪靜過了半月,坊間的傳言也漸漸平息。這日,嵇康出門為呂安置辦東西,在集市看到一人身影極為熟悉,仔細一看,竟是王烈。王烈一身俗人打扮,銀發用法術變幻為黑色,活脫脫一個俊俏公子模樣,混在人群裏悠閑地逛著。
    “長休,你怎麽在此?”
    “來尋你啊,順便看看花花世界。”王烈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來的不是時候,我沒功夫陪你閑逛。”
    “不用你陪,我好久沒過俗人的日子,就在你府中住上幾日,隨便玩玩。”
    “隻是如此?”
    “誒,我活了三百歲,至於騙你一個毛頭小子麽!”王烈瞪眼道。
    “好,就依你。”嵇康答應下來,卻隱隱感到不安。王烈三百年修為的仙人,絕不會輕易出山。可無論怎麽問,王烈隻是嬉笑言他,避而不談。
    果然,王烈來了三日後,事態急轉直下。呂巽惡人先告狀,一紙訴狀將呂安告到官府,說他侍母不孝,不敬兄長,實乃大逆不道,當予以嚴懲。府官乃鍾會鷹犬爪牙,二話不說,將呂安下了大獄。嵇康憤慨至極,以一封《與呂長悌絕交書》將呂巽的罪行公之於眾,並寫好狀詞,決定親自入獄為呂安申辯。剛走到門口,便被一股力量狠狠拉扯了回來。回身一看,是王烈。
    “長休,你……”
    “我問你,道分六法,為哪六法?”
    “‘心齋’、‘守一’、‘坐忘’、‘朝徹’、‘調息’、‘凝神’。”
    “我再問你,何為‘心齋’,何為‘坐忘’,何為‘守一’?”
    “清心寡欲,離形去智,天人為一。”
    “原來你都記得啊,我以為你早就忘到九霄雲外了!我一心一意授你修仙之道,你卻為了俗世紛擾一再犯戒,所為何來?”王烈語調嚴厲,幻化出的黑發倏忽間轉為銀色,身子也騰空飄起,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你離開修武之時,孫登便在山口阻攔,一番好言相勸,你為何不聽?”
    “長休與前輩之意,在下豈能不知?可我曾答應過阿都,若他有難,刀山火海,絕不相負。何況他今日是因我遭禍,我豈能坐視不理?”
    “即便舍掉此身此修為,你也不悔?”
    “雖有遺憾,絕不後悔。”
    “我活了三百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般狂妄癡愚之人!算我往日裏的教誨都白費了,你且去罷!”王烈長袖一甩,將嵇康遠遠震出門外,旋即消失無蹤。
    他跌落在地,一抬眼,曹璺立在麵前。
    “你也要阻止我?”
    曹璺淡淡一笑,上前扶起他道:“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