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涼涼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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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是彈鋼琴裏最會掰安瓶的,掰安瓶裏最會彈鋼琴的,這樣想想我也挺牛的。
——摘自某人的少女心事日記本
當天下午沈書辭接了一通電話,總算是拖著行李箱離開住院部大樓,血液科眾人徒然覺得肩上的擔子輕了兩分,熱鬧商量起晚餐菜色,見著新來的小護士親熱地招招手:“小妹妹們一起啊!”
小雪很快和大夥打成一片,好奇地八卦著院裏的趣事。陸小涼捧著自己的小本子坐在護士站裏學習。
塊頭很大的住院醫毛毛邊刷外賣軟件邊說話,露在短袖外頭的兩條胳膊跟戴了毛袖套一般,黑色長毛迎風飄搖:“全醫院最苦逼的就是我們幾個,天賦沒人家高智商更不用比,每天還得近距離被虐,心累,現在抑鬱症那麽多,一定要吃點好的排解一下。”
這句話說的陸小涼心口滴血,一個八年碩博連讀的醫學院高材生跟你講沒天賦智商低是一種什麽感覺?這讓為了上協和考了兩年最終雜牌護理專科畢業的小姑娘情何以堪!
陸小涼捂心口退下,身後是平日裏看著一本正經的高材生們興致勃勃地八卦起他們沈老師的生平事跡——
“毛師兄你敢跟沈老師比,聽說他十三歲就考上北大醫學院。”
“咦?我怎麽聽說沈老師是咱們協和正統?”
“他後來不知道為什麽沒去報道,第二年考的協和,第一誌願第一名錄取,好像破了咱們院年齡最小記錄。”
“你怎麽知道這麽清楚?”
“我和沈老師一個中學的,到現在學校裏都還有他的傳說!今年是一百周年校慶,有沈老師的專場演講!”
“還不止呢,上次聽錢主任說當年邀請沈老師回國可費了一番功夫,他手裏有個科研正要出成績,美國那邊死活不放人,後頭的事情挺深的,總之是把人弄回來了,一來就給職稱,好像有人不服。”
陸小涼一直聽著,這時候抬起頭,兩個小拳頭不自覺地攥緊,想要知道到底是誰不服氣。
隻是實習生信息資源不夠,沒能說出名字,於是大家齊齊望向毛師兄,毛毛咳了咳,擺擺手拒絕:“這個別問我,我不想得罪人。”
作為補償貢獻一條八卦:“咱沈老師走哪都是男神,聽說目前還沒女朋友,你們要下手的盡快,我聽說院長私下找了他幾次。”
在座幾個女孩子都沒吭聲,小雪說了句至理名言:“沈老師,隻可遠觀不可褻玩。”
***
從電廠大門到生活區得走十五分鍾,夕陽金燦燦灑了一路,沿途不斷有老鄰居打招呼——
“書辭回來了?”
這是關係一般的。
“書辭好久沒回來了,伯伯問問你,我這風濕痛打益普賽靠譜不?”
這是趁機免掛號費看病的。
“剛才看見你媽了,站在樓下等你,趕緊回去吧。”
這是關係好的。
沈書辭加快腳步,走到足球場邊就能看見自家小樓,那是地震後新蓋的,距今也有十多年,夕陽下小樓外牆泛著一層衰老的光,舊了,卻也溫馨。依舊是五層高,當年分房子他們家依舊選了四樓。
他對這棟樓的感情很複雜,甚至有些逃避,幸好醫院的工作足夠忙亂讓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回到這裏想起往事。
沈書辭從小到大幾乎沒讓宋慧欣操過心,小小年紀在外求學也能好好照顧自己,因著工作性質,回國後沒住家裏,在醫院附近租了間套房,一個是從手指縫裏摳點休息時間,再一個科室有事也能盡快趕到。
宋慧欣早早就下樓來等,雖說兒子早已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個頭都比她高許多,但她還是會搶走他的行李箱,怕他累著。見著人了,一顆心總算放下,醫院的事她不懂,隻輕聲詢問這次出國衣服有沒有帶夠,吃的習不習慣,會不會太累。
沈書辭隻讓宋慧欣推到樓梯口,剩下的台階他自個兒拎上去,問題挺多,但他又是個不愛說話的,隻總結概括:“都好。”
宋慧欣細細端詳一番,確定沒什麽差錯,進廚房去端湯,這湯從昨晚燉上鍋,一直溫到現在,骨肉都化進了湯裏,無比補養,她欣慰地看著沈書辭喝湯,嘴上帶笑埋怨:“我沒打電話你就不回來了?”
沈書辭搖搖頭,是要回來的,這一走去了半月,他不放心母親的身體。宋慧欣人很瘦卻有十幾年的糖尿病史,旁人都說這是富貴病,唯有他知曉那是辛苦將他養育成人的歲月裏留下的頑疾,除了這個,宋慧欣還有偏頭痛,一年到頭睡不了幾個好覺。
這碗湯,他能喝出來,是一整晚守在砂鍋前的味道。
兒子雖然話不多,但他心裏想的她總能知道,笑著撫了撫泛白頭發說:“你放心,我很好,看著你娶媳婦生孩子才能放心去找你爸。”
提及沈念山,沈書辭沉默幾分,簌簌的長睫遮住了他眼裏的情緒,調羹在碗裏上下翻了翻,說起今日在醫院見過的人:“陸小涼在我們科室。”
“是。”提起這個宋慧欣就笑,“能進你們醫院涼涼高興壞了。”
陸小涼在宋慧欣心裏就跟自個閨女沒什麽兩樣,閨女出息了她比誰都高興,指著桌上的熏香說:“涼涼給我買的,說薰衣草能助眠,你不在家的時候都是她陪我,你得對人家好點兒。”
沈書辭目光停在那白色磨砂小機器上思量片刻,他的記憶力很好,即使年少出國求學不常回來,偶爾聽宋慧欣提過幾句也會記住。
原本每天唱歌跳舞開開心心的小姑娘突然變成了護士,這讓沈書辭很意外。
宋慧欣笑著拍拍沈書辭:“吃飯吧,晚點有人來找你。”
***
宋慧欣神秘兮兮,沈書辭隨遇而安,天黑後家門被人叩響,外頭的人極瘦,常年頂著日頭在車間裏和鍋爐汽輪機打交道,膚色偏黑,背微微有些駝,幾十年如一日喜歡穿灰撲撲的廠服,袖口卷到小臂,指節間夾著根點燃的紅雙喜。
鬢角泛著白,笑起來眼尾有溝壑。
沈書辭和和氣氣叫了聲:“陸爹。”
陸樹根拎著酒:“走,喝一杯去。”
足球場一圈四百米,十幾年前廠裏效益好還雇人打理草皮,每年各單位比賽都來借場地,後來當局對環境越來越重視,下了大力氣整治,像這類燒煤火電廠都要遷到山裏去。
遷廠動靜太大,更何況家屬新樓才蓋好沒多久,誰都舍不得走,電廠職工和家屬拉著橫幅去訴苦。那陣子陸樹根忙得腳打後腦勺,嘴上起一圈燎泡,為這事出力不少。
他們家是雙職工,家裏兩個孩子都小,如若遷了廠,每日得乘班車上下班,孩子沒人帶;往壞了說,全家上下一齊遷進那山溝溝裏,孩子以後讀書怎麽辦?
何況樓下還有一戶烈士家屬,當年地震的時候他去縣裏出差,自己老婆閨女都是人家救的,三天後人被挖出來他當場跪下磕了頭,這恩陸樹根永遠記在心裏。
所以他懷裏護著的是兩家人,三個孩子。
總算結果不壞,市裏同意了他們呈上去的方案,廠子不遷,但電廠得自費購買淨化裝置確保脫硫脫硝達到超低排放標準。
那會兒電廠窮得叮當響,但陸樹根這一代的電廠人隻要仰頭看看那兩管大煙囪和冷卻塔,就覺得值。
日子又安安靜靜過了一段,可惜廠雖然保住了但效益再也沒恢複過來,以前人人羨慕的鐵飯碗成了雞肋,餓不死但也富不成,有膽大的早早下海經商,膽子小的如陸樹根,從來就沒想過走,老老實實本本份份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田,挺滿足。
他是搞技術出身,慢慢坐到主任的位置,一晃五十幾歲,沒幾年就要退休,早計劃好到時候帶著範紅英釣釣魚爬爬山,過過清閑日子。
而當年出去的,有的發了,有的還是一般般,人的命啊,難說。
爺倆找了個僻靜地方坐著,這片燈壞了,好在月亮夠亮,陸樹根倒酒的手很穩,兩人對著碰了碰,賴茅,陸家老大陸小京孝敬他爹的,陸樹根平時舍不得喝,倒一小杯要先聞香,然後抿一抿,最後喜歡喝出聲響,滋滋有味。
咽下肚後滿嘴香,笑眯眯地感歎:“真好,真好。”
好什麽?
說的是酒也是人。
孩子長大了,能陪他喝酒了,真好。
沈書辭端著酒杯已了然,主動提及見到了陸小涼。陸樹根又給他斟上一杯,言辭鄭重:“書辭啊,陸爹想拜托你件事。”
沈書辭突然想起來自己很小的時候,有一回陸樹根給他買了輛非常好的遙控玩具車,也是這般的鄭重:“小辭啊,妹妹要上小學了陸爹不放心,你在學校多照顧她一點,好不好?”
現在他長大了,陸爹的玩具車換成了茅台酒。
沈書辭憶起今日的陸小涼,針都紮不準還敢進省協和,難怪陸樹根不放心。
***
“怎麽讓她學這個?”沈書辭撚著酒杯,護理並不是一份好職業,聽說他們院護理幹了一輩子的幾個護士長都沒同意自己孩子學這行。
陸樹根狠狠歎了口氣,為了這事他都快把這輩子能歎的氣都歎光了。
他們家閨女從小在少年宮學鋼琴學舞蹈,長胳膊長腿身段軟,藝術細胞一大把獎狀貼了滿牆,雖然文化課成績不好但也沒關係,以後考個藝術生穩穩的本科學曆沒跑,大學畢業想讀研就讀,不想讀出來開個培訓班教小孩彈琴也是很好的,可所有人都沒想到陸小涼會在高三前宣布自己要考協和護理係。
真的,全家上下勸了又勸,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陸小涼堅稱這是她的夢想,這話連跟她八百年不和的陸小京都不信,張嘴揭穿:“你不是說想考師範教育係以後當音樂老師嗎?”
陸小涼當著陸樹根的麵踹了她哥一腳,氣得陸小京差點揍她。
直到現在每回提起這事陸家老大都很生氣,他自己當年沒讀大學跑去當了兵,退伍出社會才知道學曆的重要,家裏明明能上本科的小姑娘突然混成了個狗屁學校的專科,陸小京真覺得糟心。
在陸小京看來女孩有個好文憑找份好工作,成家生子什麽都不用愁順順過一輩子多好,非要挑這端屎端尿伺候人的事,他家陸小涼碗都沒洗過幾回去外頭遭那罪?
開什麽玩笑!
且不說他,陸樹根更是不想回憶那兩年究竟是怎麽過的,他家丫頭不撞南牆不回頭。
陸樹根為此與陸小涼有過一次非常嚴肅的談話,平日裏再怎麽寵怎麽慣都行,但你不能胡鬧。
他要聽實話。
可最終是沒問出來,打斷了一根雞毛撣子也不說。
陸樹根就沒見過自家閨女那麽硬氣的時候,手裏的雞毛撣子往下揮,其實最疼的是他,打完了丫頭顫顫巍巍爬起來說我去學習了,明天要考試。
從小到大就沒那麽認真過。
那一刻陸樹根服軟了。
可惜陸小涼就不是學習的料,咬牙拚著考了一回沒中,這是所有人都預料到了,但她回家說要複讀,還要再考一回。
陸樹根一宿沒合眼,不忍心再打一回,第二天出門托人給孩子報複讀班。
那一年他看著陸小涼像著了魔似的,每天學到深夜,壓力太大躲進衛生間裏吐,把沒及格的考試卷藏起來偷偷哭,害怕了也不說,安安靜靜在他腳邊蹲一會,然後又進房間繼續學習。
孩子走的每一步陸樹根都心疼,好不容易第二年考上了個沾親帶故的護理係。
這還不算完,此後幾年繼續看著陸小涼在這條路上熬不出頭,碰屍體那天回家把膽水都吐了出來。
每次想到這個陸樹根就傷心:“我家涼涼啊,長大了,有秘密了,陸爹老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