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個夜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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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以為我們永遠都不會長大。
——摘自某人少女心事日記本
兩人聊著爺們之間的小話下酒,多是陸樹根在講沈書辭默默地聽,一瓶酒慢慢見了底,足球場上很熱鬧,小水溝裏的青蛙和樹上的知了在比誰的嗓門大,風涼爽了些,陸樹根扶著膝蓋站起來,腳步不穩地晃了兩下,看了看時間對沈書辭說:“涼涼要回來了。”
他要回家等閨女。
沈書辭將陸樹根送上樓,與剛跳完廣場舞的範紅英碰了個照麵,一頭短發燙著小卷的範紅英拉住沈書辭看了又看,不住地誇,問他:“現在是主任了吧?”
沈書辭:“沒有,還跟原來一樣。”
在醫院這個熬資曆的地方,即使隻差了一個字,差別還是很大的。
但在範紅英看來,副主任也是主任,都一樣。
範紅英:“書辭啊,阿姨跟你商量個事。”
沈書辭以為又是讓他照看陸小涼的事。
“男人啊,三十而立,你歲數也到了,工作上也很有成就,是時候該成家了,這事啊其實你媽最操心,阿姨這裏有幾個小姑娘特別適合你,你哪天抽個空相一相,費不了多少時間,成吧?”
沒想到範紅英一點沒提陸小涼而是來保媒拉纖的,這讓沈書辭出乎意料。
不過想想也不奇怪,陸小涼打小就跟她爹親,陸樹根拿這個閨女當眼珠子,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操心。範紅英則喜歡小子,夏天裏吃冰棍,給陸小京買一塊的給陸小涼買五毛的。
但是陸小涼也有對策,口袋裏掏出她爹給的小私房,讓廠小賣鋪的售貨員給她換根一塊的。
範紅英又氣又笑:“個機靈古怪的妮子。”
陸小京跟在妹妹後麵:“給我咬一口,不然揍你!”
***
酒是好酒,嘴裏都是酒香,不上頭,讓人微醺,沈書辭慢慢順著台階下,聽見樓下大鐵門開了又關,有人一路哼著小曲兒上樓,甩著鑰匙打節拍,看見他突然定住了。
歌聲啞然截止。
“小辭哥。”陸小涼乖乖叫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被他聽見她那荒腔走板的調子。
她的五官裏一雙眼最奪人,又大又亮,黑漆漆的瞳仁裏像是學生時代藏在書包最深處漫畫裏的女孩,葡萄似的眼珠子裏留著白,像是閃著一兩粒無暇光斑,看起來十分朝氣。
這雙眼,再過幾十年也不會變,即使老了看起來也有少女氣息。
沈書辭站在台階上比陸小涼高出許多,她仰頭看他,叫人時嘴巴一張一合,一嘴整齊白牙。白天的時候人來人往的,她也是這樣,站在護士站裏頭偷偷喊了他一聲,沈大夫變成了小辭哥,兩人像搞地下接頭。
沈書辭認同陸樹根的話,確實大了,沒了小時候的淘氣勁兒,看著文靜許多。
他下了台階站她身邊,應著:“剛下班?”
陸小涼嗯了聲,聞見他身上的酒味。
沈書辭指指樓上:“剛跟你爸喝過酒。”
一提這陸小涼就緊張,問他:“你們說什麽了?”
沈書辭今晚腦子懶下來,想了片刻,最終沒把陸樹根的擔憂說出來,淡淡搖了搖頭。
陸小涼卻明白:“我爸擔心我。”
“為什麽改誌願?”沈書辭垂眼看她,印象中這丫頭最怕上醫院,小時候上衛生所打個預防針都能嚎的整棟樓都聽見,那時他臨著窗做作業,被她吵得算錯一道題,卷子交上去沒得滿分,那是他學生生涯很難得的幾個沒滿分之一。
“……”陸小涼腳尖默默踢著台階,一聲不吭。
怎麽解釋?
跟親爹可以撒嬌,跟親哥可以撒潑,可跟他……正兒八經的借口他不會信,真正的原因她不能說。
看著沉默的陸小涼,有些話本來不想說,但不知是今晚的酒還是麵前的人讓沈書辭有了不同。
“你不適合。”
他說陸小涼不適合當護士。
雖然這話很多人都跟她說過,當麵的背地裏笑話她的很不少,陸小涼統統當做沒聽見,但從這人嘴裏說出來,她就接受不了。
他的話像一把劍,直截了當刺破了她長久以來的自欺欺人。這幾天在醫院很累,壓力很大,可她自己還沒說要放棄,為什麽這些人都一個勁地給她泄氣?
覺得委屈,覺得難堪。
更覺得生氣——
“你回來後見過我幾回?憑什麽這麽說我?我在努力了!”陸小涼仰起頭看他,“你、你們不能這麽否定我,壞人還有改過自新的機會我又沒做錯什麽!別這麽瞧不起我行不行?”
然而沈書辭是個很直白的人,他不會因為陸小涼的難過而改變自己的看法。
陸小涼倏爾低了頭,十分失望地不想再多解釋,不會有人懂她的,她也不奢望。
看著這姑娘倔頭倔腦的模樣,沈書辭目光移開,低聲道:“那就別出錯。”
醫院這地方不比其他,最基本的一點,不許出錯。
陸小涼聲音不大卻很堅定:“等我以後變厲害就讓你挑不出錯處。”
陸小涼認真的表情讓沈書辭點了下頭:“行。”
兩人有幾秒沉默,陸小涼回想一番,自己很久沒在家屬院裏看見沈書辭了,他總是忙,回國後幾乎住在醫院裏,很少回來,他回來她也碰不上,她住校,周末才能回家。
兩人像現在這樣站著說話,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這當口樓上有人碰掉了搪瓷杯,杯子落地聲挺大,陸小涼受驚一哆嗦,抬頭撞進沈書辭滿是紅血絲的眼裏,樓上陸樹根在嘮叨:“我家涼涼怎麽還沒回來?打電話,讓陸小京去接她!”
陸家夏天喜歡敞著門,隻裝個防蚊簾,說什麽樓下都能聽見。
沈書辭伸手指了指:“你上去吧。”
他輕描淡寫地四個字,讓陸小涼覺得剛才她的那些辯解都是無關緊要的事,她礙著他了。
陸小涼悶悶嗯了一聲,與他擦肩而過。走了幾級台階停下來回身看,沈書辭的半個肩膀消失在門裏頭,他關門的動作很輕,幾乎沒有一點聲音。
樓上範紅英在說話:“你兒子現在忙得很,哪有時間接她,馬上就回來了急什麽急,下次再喝這麽多酒看我伺不伺候你。”
嘮嘮叨叨的,如過去的每一天。
陸小涼突然眼眶一熱。
十九年前地震時的那一幕像一張永不褪色的照片,照片裏有把她扔下樓的範紅英,接住她的沈叔叔,答應會照顧好她的沈書辭。這麽多年過去,大家都還在,隻有沈叔叔走了,而那個牽著她的小小少年,自那時好像就變了,再也不會笑了。
***
盡管這些年他們疏離了很多,但陸小涼覺得再怎麽著,小辭哥還是小辭哥,他是那種把心藏得很深的人,雖然總是沉默和嚴格,可他不缺寬容和溫暖。
小姑娘上班路上多走了幾步,抱著一罐雞湯去醫院前兩個路口上一個招牌很大的二手車店給她哥送小灶,陸小京退伍回來參合過不少事,後來摸清了門道和朋友開了這間店,生意正經不錯,這年頭年輕人想得開,也不是非得新車,拿出一半甚至不到的錢買個二手車過過癮,不喜歡了再換,別人見了還以為你特有,私下裏都羨慕。
她哥倒騰這個,辛苦的是為了節省成本總要自個兒滿天滿地的去取車,為了省住宿費半夜也要把車開回來,十天半個月也見不到一回。範紅英心疼壞了,市場裏買一隻老母雞燉藥材,燉的整棟樓都是香味,雞湯熬得油亮。
舀起來時問陸小涼:“給你留隻雞大腿?”
陸小涼癟癟嘴說我不吃我減肥。
範紅英瞄瞄小丫頭那一把就能握住的腰身,心想女孩子就得腰好看,盈盈一握,多少小夥子屁股後麵追著你。
於是一整隻雞都裝保溫罐裏,叮囑著:“看著你哥吃完你再走,可不能讓他浪費了。”
陸小涼應了,老早從家裏出發,路上就給陸小京打電話:“你哪也不許去。”
她哥就愛氣她,明明在店裏就說不在,沒空。
陸小涼也不說別的,隻說媽燉了一上午,你不吃下回我讓媽自己來。
說孝順陸小京是特別孝順,但和一般男孩一樣,陸小京最受不了他娘嘮叨,中老年婦女那張嘴真能把單身老小夥說死。
於是陸小涼到的時候就見他哥老老實實坐在店裏,同屋還有幾個女孩。每回見到的都是新麵孔,她早不指望陸小京這貨能給她往家找個正經嫂子,從小到大就見這人頂著張好皮相到處沾花惹草,陸小涼背著小書包幫她哥收情書,一籮筐一籮筐的收回家,可人看都不看烤地瓜的時候抱下樓當柴火燒。
陸小京知道他妹不喜歡這些人,一揮手讓人都散了,自個兒捧著罐子吃雞,吃著吃著突然問一聲:“那小子回來了?”
陸小涼玩著手裏的消消樂,淡淡嗯了聲。
“成,哪天我會會他。”
陸小涼最煩聽這個,會什麽會啊,她家陸小京每回見著人家都跟鬥雞似的,也不知什麽毛病。
“你倆平時工作接觸多不多?”
“還成。”
陸小京咬著雞腿叮囑他妹:“離他遠點兒。”
陸小涼不吭聲,琢磨著怎麽拿個炸彈。
陸小京:“那小子不是好人。”
哢擦一聲關了手機,小姑娘抬起頭來不服氣地要說話,陸小京更快,舉起另外一根雞腿塞到陸小涼嘴裏堵著她的嘴,斜眼瞪她。
小姑娘沾了滿嘴油非常不滿意地抱怨:“我減肥呢!”
陸小京一筷子戳她腦門上:“敢吐出來看我怎麽收拾你!減什麽減?你這樣的風一吹狗都追不著趕緊的給我吃嘍!”
等陸小涼乖乖啃雞腿了,陸小京再補一句,特有當大哥的風範:“收起你那點小心思,多大的人了還跟親媽置氣,羞不羞你?哪回我沒給你留?再這麽別扭真收拾你。”
***
巧得很,陸小涼在省協醫的第一個夜班就和沈書辭搭班。
不過陸小涼沒打算告訴他家老大。
她是新人,早一小時到崗,先是跟著護士長交接班,再去病房看護士長完成幾起完美的接瓶操作,護士長說什麽她都拿小本本記下,轉了一圈回到護士站已經十點了。病房十點準時熄燈,陸小涼坐在護士站裏寫護記,沈書辭站在護士站外頭看病曆,護士長突然抽考:“陸小涼,鼻飼液的溫度是多少?”
陸小涼趕緊往前翻小本子,被護士長一手按下,語重心長:“雖然好記性比不過爛筆頭,但你得都真的記在腦子裏才行,平時我們一個人管那麽多病人,由不得你先翻筆記再處理。”
陸小涼乖乖點頭,努力回憶答案,幾天下來護士長把這姑娘摸了個半熟,知道品性錯不了,對她比前幾天耐心,也不催促。可越是想在沈書辭跟前表現好一點就越想不起來,陸小涼答了個錯的,沈書辭把幾份病例簽完字就走了,從頭到尾仿佛沒聽到過這一段。
也是奇怪,他一走她就想起來,仰頭跟護士長說:“38到40度。”
眼珠子亮晶晶的,還回頭朝沈書辭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護士長瞧見了,問她:“你怵沈大夫做什麽?”
陸小涼想了想,解釋著:“大概是學渣對學霸的天然怵。”
一晃到了下半夜,陸小涼長這麽大通宵熬夜沒幾回,已經在位置上瞌睡得快要撐不住,之前還在大會議室裏吃宵夜聊天的值班醫生也沒了聲音,病區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住院部醫生護士都拜夜班之神,陸小涼以為今晚夜班之神能保佑她平安無事到天明,沒想到這時候呼叫器突然響起來。
管床護士急忙去處理,邊跑邊念:“不會過不了今晚吧。”
陸小涼努力回憶,那床好像是個重病號。
管床護士在病房門口探了個頭讓護士長過去幫忙,護士長一拍陸小涼:“你去把值班大夫喊起來。”
護士站裏呼叫器刺耳地響,陸小涼什麽都不懂,急急忙忙去大會議室找人,隻見有個白大褂趴在桌子上,她推推他喊他起來,同時聞見衝鼻的酒味。今晚值班的小大夫緩緩抬起頭,一雙眼是痛哭過的血紅,衝陸小涼吼:“別碰我!”
“……”陸小涼被嚇呆了,“你喝酒了?”
“讓我一個人待會行不行!”他顯然是喝醉了。
這是多麽危機的情況,這是多麽無法等待的情況,陸小涼就算沒經曆過也能想到,她不知道這個實習生為什麽會在值班期間灌醉自己,不要說這裏是醫院,再最普通的一份工作都是不容許上班期間喝酒的。
陸小涼選擇放棄這個醉鬼,轉身要尋找其他醫生時發現沈書辭站在她身後。陸小涼還沒弄明白就聽見哐的一聲巨響,沈書辭一腳踹翻了實習生的椅子。
重病號心髒驟停,再晚一秒神仙都救不回。
那實習生一下懵了,坐在地上抬頭看了他老師兩秒,屁滾尿流爬起來往病房跑,經過沈書辭身邊時身上的酒味藏都藏不住。
陸小涼目睹了搶救全過程,幾人輪流進行心肺複蘇,除顫儀兩次兩百焦,病人被震得從床上彈起,所有人按部就班聽沈書辭冷靜指揮,最後生命指征終於趨於平穩。她幫不上忙,站在外圈手腳都發軟,與死神的這場競爭讓人震撼。
沈書辭出來時眼底一片紅血絲,臉沉得夠嗆,今晚值班的實習生站他身後怯怯道歉:“沈老師,對不起。”
他沒應。
到第二天全科室都知道了前一晚發生的事,護士站就是個小型八卦站,一早來上班的小雪搜集了各種情報後跟陸小涼分享:“哎,你知道他為什麽喝酒不?”
“為什麽?”
“失戀了。”王小雪神秘一笑。
陸小涼都不知道說什麽好,失戀就失戀唄,把自己灌醉能頂什麽事兒?還是在值班期間,膽子太肥了。
“那個實習生被開除了。”小雪壓低了聲音。
陸小涼手一抖:“不是搶救回來了麽?”
小雪湊在陸小涼耳朵邊,手裏還裝模作樣擺弄著藥水瓶:“聽說是沈大夫的決定,那人完蛋了,再沒有醫院敢要他。”
陸小涼搖搖頭不信:“你別信,都是傳的。”
這是明顯質疑她的消息可靠度,小雪不服氣:“咱倆打賭。”
“賭就賭。”陸小涼說,“輸了我白給你紮十針!”
正說著話,事件當事人沈大夫拿著病例到護士站開醫囑,身後跟著一人,已經沒得穿白大褂了,可憐兮兮地抹眼睛,說:“沈老師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以後不敢了。”
整個護士站都放輕了動作,雖然看起來都在幹自己手裏的活,但其實都跟兔子似的豎起耳朵。
隻見沈書辭回身把筆插在胸口口袋裏,問他:“如果昨晚病人沒救回來,誰給他一次機會?”
實習生被問得啞口無言,隻知道哭。
那是害怕的哭泣,是絕望。
他撲通一聲跪下,拽住沈書辭的白大褂一角不斷哀求,周遭都是圍過來看熱鬧的病患和家屬,人越擠越多,小聲議論著傳播著這事的前因後果,但沈書辭不在乎有多少人看,因為難看的不是他。
毛師兄將圍觀的人打發走,吵吵囔囔間陸小涼背後起了一層冷汗,一個醫學生,學了八年專業性這麽強的學科,如果不當醫生還能幹什麽?能考進醫學院還能進協和的都是佼佼者,被醫院除名這件事能直接摧毀他的信念,甚至毀了他一生。
當然,他是犯錯了,但……
“你沒有責任心。”沈書辭的言辭毫不寬容,甚至冷酷,顯而易見他在下這個決定時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他平靜地看著跪在人來人往走道上的學生,“我不會帶你這樣的學生,再求我也沒用。”
他的一字一句都像針紮在陸小涼身上,小雪拍拍不住發顫的陸小涼:“又不是說你,怎麽怕成這樣?”
好像除了陸小涼其他人都很平靜,護士長在備藥室歎了口氣:“怨不得誰。”
最後實習生哭哭啼啼地被毛師兄幾個勸走了,陸小涼還記得前幾天他和大夥聊天說笑的樣子。
“你。”沈書辭抬手點了點,陸小涼回過神發現他在跟自己說話,“以後有突發情況直接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