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幸會,我是聶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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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你家是哪裏的?”赫蕭站在聶深對麵問道。
    “四海為家。”聶深說。
    “四海為家就是無家可歸。”
    聶深抬眼看了赫蕭一下,笑了笑。
    赫蕭麵無表情:“說吧,你來繆宅有什麽目的?”
    聶深反問:“你是繆宅的主人?”
    “你不需要知道。”
    聶深漠然一笑:“我要見你們主事人。”
    “你隻有一次機會,告訴我,為什麽到這裏來?”
    “你說呢?”聶深靠著椅背,“我拿到的請柬上寫著我的名字。”
    赫蕭的目光冷冷掃過聶深,在心裏掂量著:此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能把自己放在人群中最普通的地方,可是他在目光閃爍之間,分明有一種洞徹力。
    此人會是天選之才嗎?
    但無論怎樣,這人不是那種容易控製的家夥。一個危險分子。
    赫蕭有意保持著靜默,觀察聶深的反應。然而聶深毫無反應。
    赫蕭有些受挫,再次開口奪回主動權:“你知道為什麽連夜訊問你?”
    “這是訊問?我以為是賓主閑談。”聶深說。
    “你再怎麽偽裝都沒用,你和其他人不同。”
    “怎麽不同?”
    “知道命運圖經上的灰色代表什麽嗎?”
    聶深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灰色塊,代表了內心深藏的,不為人知的秘密。”
    “原來你們那個圖經,也不是什麽都能掃描出來。”聶深說。
    赫蕭咬了咬牙根,說:“其他客人,都隻有一小塊灰色。可是你老兄,全是灰色。”
    聶深自嘲一笑:“那又怎麽樣?說明我渾身都是心理陰影。”
    “很好笑嗎?”
    “或者你們那個軟件出故障了。”
    赫蕭皺起眉頭:“軟件?”
    “是哪家公司開發的?還有那些資料,從童年到青年,一大堆東西,從哪兒買來的數據?醫院?國家檔案庫?”聶深認真地問。
    赫蕭清了清嗓子,以沉默應對。
    “哦,是商業機密。”聶深仰臉望著天花板,視線轉了一圈,回到赫蕭臉上,“這座宅院應該是個辦事處,你們屬於某個機構,有專業的黑客高手,從政府部門、醫學部門,包括交警、學校、銀行那些係統搞來信息,繪製成什麽命運圖經,高價販賣。”聶深一邊說一邊點頭,“我明白了,請我們這些客人過來,是幫你測試軟件的。”
    胡言亂語的表情,卻偽裝得很認真,偶爾露出一種懶懶的狡黠。赫蕭繼續衡量著:雖然身材單薄瘦削,但身上那種遺世孤立的洞徹,與如此年輕的身份不相符,竟像是飽受人世間的各種磨難,在長期的危機中練就的內斂。
    社會叢林中的優異求生者。
    赫蕭掏出懷表看了看。距離午夜零點,不到三個鍾頭了。
    聶深說:“你不用這麽為難,我退出。”
    “什麽?”
    “你們的遊戲我不玩了。”
    赫蕭冷笑:“這個地方,不是你能隨便進來又隨便出去的。”
    說著,他拍了一下手。老昆和胡丙從外麵進來,二話不說,用繩索把聶深捆在椅子上,又急忙出去了。
    赫蕭拿出一盒火柴,平靜地說:“抱歉,沒工夫陪你聊天。”
    聶深注視著火柴盒。
    赫蕭彎腰湊近聶深:“人身上有七十七處弱點,正好是一盒火柴的數量……”
    “一盒火柴有七十根的,有五十根的,還有九十根和一百根的。”
    赫蕭被激怒了,“嚓啦”一聲劃著火柴,另一隻手把聶深的下嘴唇拉長,向下翻,露出內側的紅肉。
    “這兒的肉很嫩,兩根火柴就能烤熟。”他一邊說,一邊用火苗燎動著聶深嘴唇內側的黏膜。
    隨著噝噝的灼烤聲,一股煙冒起來,細嫩的黏膜霎時腫脹了。
    聶深的身體猛地一挺,從鼻子裏呼出一股氣。
    赫蕭鬆開手,拉起的嘴唇彈回原位。他把燃盡的火柴扔到地上。
    “告訴我,你來這裏的目的。”赫蕭逼視著聶深。
    “我也是活該,撞到一個變態手上。”聶深嘲弄道。
    赫蕭眼裏的寒意更濃,劃著第二根火柴,繼續灼傷聶深的嘴唇內側。
    聶深閉上眼睛,努力將自己的注意力轉到別處。
    讓自己陷入最深的記憶裏……
    產生一種類似於昏昏欲睡的境界……
    沉浸……
    ——孩子,你會害死所有人……所有人!
    ——你讓我怎麽辦……我承擔不起啊……
    撕心裂肺的哭聲變成了絕望的嗚咽。
    四歲的孩童突然被一雙手扔進浴缸。水麵咕嘟咕嘟冒出氣泡。
    ——天哪,我幹了什麽……你是我生下的骨肉啊……
    在記憶最深處,聶深還能感受到那種強烈的心理恐懼,那是一個四歲孩子突然被母親扔進浴缸時,能夠得到的唯一體驗。
    母親該是多麽絕望啊,又是多麽痛苦……
    ——你是我生下的骨肉……
    伴著哭聲,母親將四歲的聶深抱進懷裏。聶深卻哭不出來。
    其實更讓他驚愕的,並不僅僅是母親險些溺斃他,而是他發覺自己在水下能呼吸!
    雖然整個過程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但一般的孩子,在心理恐懼和氣管嗆水的內外雙重壓力下,必然會產生極端反應,而他的反應,竟是被激發出了某種潛在的能力。
    他無法理解這一切,隻能當作錯覺。後來他也沒敢再試。
    對於水的心理恐懼,仍然根深蒂固。
    此時此刻,聶深陷入最深的記憶中,身體僵硬如一塊石頭。
    赫蕭忽然皺起眉頭,抬手在聶深臉上拍了幾下。“醒醒,別裝死。”
    聶深睜開眼睛,平靜地看了看赫蕭手上的火柴盒:“你還沒玩夠嗎?”
    赫蕭暗暗吸了口涼氣:這家夥真是非同凡響。
    聶深的眼神忽然飄忽一下。這一絲異樣,被赫蕭捕捉到,他以為自己抓住了聶深的某個弱點。
    “你怎麽了?”赫蕭俯身盯著聶深的眼睛。
    聶深的神色表明,他似乎被空中的什麽東西吸引了。赫蕭扭臉看了看,又把目光投向聶深。
    聶深眨了眨眼睛,咕噥道:“要下雨了?”
    赫蕭冷笑一下:“這裏從來不下雨。”
    聶深聽到空中飄來一絲音頻聲,但那聲音其實和下雨前聽到的頻率不一樣,是一種低赫茲的聲波,帶著某種金屬的顫音,低徊流轉,似乎有引導力。赫蕭顯然沒有聽見。
    赫蕭說:“別裝神弄鬼的,告訴我,你來繆宅的……”
    就在這時,石屋的門忽然被推開了,胡丙探頭,緊張地看著赫蕭,欲言又止。
    赫蕭扔下聶深出去了。很快,外麵淩亂的腳步聲遠去。周圍變得死一般寂靜。
    聶深調整呼吸,以減輕嘴唇帶來的疼痛。
    腳下的地麵突然晃動了一下,石屋內響起怪異的嗡嗡聲。震動的感覺波及到整座議事所,一陣風從窗口吹進來,屋裏更暗了,愈發顯得陰森。
    聶深意識到自己來錯了地方。這裏根本沒有郵差,至於郵差的房子裏為什麽有一份請柬,以及為什麽讓他來這裏,他不願去猜測,隻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而不是妄圖贏取什麽獎金。
    聶深在椅子上扭動起來,縛在身後的雙手,一點一點掙脫繩索的捆綁。等他能站起來時,才想起自己一整天沒吃東西了。還是先離開這裏吧,這古怪的宅子被一個變態掌控著。
    石屋又晃動一下,幅度比剛才還大,嗡嗡聲久久不散。
    聶深從議事所逃出來,偌大的宅院淒冷沉寂,怪影交錯著。不能直接從大門出去,他跑到牆邊,牆上長滿了藤蔓,他抓住枝條,爬到牆頭往外看。
    奇怪,在這個高度,應該看到外麵市區的燈光,即便被高樓大廈擋住,廣告燈箱和街上流動的車燈總該顯現出來,可是現在什麽都看不到。也許角度不對。聶深攀著牆頭翻過去,抓著藤蔓滑到地上,撒腿跑了起來。
    到處是濃霧和黑暗,環境變了,根本找不到來時的路。無論跑到哪個方向,遠處都沒有市區的燈光。在連綿無盡的黑暗中奔跑,冷霧粘在身上,似乎有一雙眼睛正在盯著聶深。他喘息著停下來,看到前方有一塊紫黑色巨石。他跑向巨石,突然間強行停下步子,身體由於慣性往前滑行,連忙用一隻手抓住巨石棱角,停在夜幕與濃霧的交織之處。
    聶深小心地伸出一隻腳試探,腳底一空,下方竟是深淵!
    他急忙撤回來,身子一趔趄,險些摔下去。
    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
    盡管多年來習慣了驚悸的逃亡生活,聶深也感到後背一陣發冷。他屏住氣息,後背貼著巨石,伏低身子。
    踢踏踢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粗蠻的身影從濃霧裏浮現。
    影子走到聶深麵前,大大的眼眶裏晃蕩著兩顆眼珠。是那個犀牛似的醜男人。
    “你出不去的……外麵……已經關了。”守門人甕聲甕氣地說。
    聶深慢慢站直身,神色更加戒備。
    “你好,我叫魯醜。”守門人抓了抓後腦勺,“這句話我練了很久,可是每隔二十七年才能……噢不對,我又忍不住多話了。見一個生人太難了,赫管家教育我們,要對客人有禮貌。你好,我叫魯醜,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我叫聶深。”
    “幸會幸會。我是守門人,但我更會埋人。”
    魯醜跟在聶深的後麵,很有禮貌地驅趕著聶深,一直把他趕回了繆家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