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死人就應該在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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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嫻徑直把聶深領到隔檔後麵的淋浴室。
柴興就是溺斃在浴缸裏。聶深目光掃過,浴缸當然是空的,但後麵的牆角又引起了聶深的警覺。上次尋找柴興死因時,曾注意到那裏,角落有牆皮脫落的地方,隱約閃現光澤。本以為是燈光反射,或者管道從剝蝕的牆壁裏露出來,當時因為現場幽暗,以及浴缸裏蓄積的水引起心靈不安,無法仔細辨別。
此時,林嫻指向角落,臉上的表情異常複雜,既驚恐,又有著莫名期待。
聶深從外麵找了一根木棍,開始戳牆皮。木棍撞到了附近的管道,突然傳來嗡地一聲震顫,餘音久久不散。浴缸內的排水孔泛起濃烈的魚腥味,隱約夾雜著呼吸聲。
嗡——嗡嗡——聲音逐漸減弱。
林嫻被驚出了一身冷汗。
聶深抬頭看看天花板,等怪聲消失後,他繼續戳弄牆皮。
隨著“硿嗵”一聲,一大塊腐壞的牆皮落入浴缸。聶深怔怔地看著牆麵,黃燦燦、亮晶晶,金光閃閃。
林嫻吞了吞口水,眼神熾熱又不安,那是麵對奇異力量的震懾感。
聶深用木棍戳打牆皮,更多的灰土落了下來。同時,砌得整整齊齊的黃金、鉑金、白銀更多地顯露出來,在昏暗的燈光下充滿異樣的誘惑力。
林嫻癱坐在地板上,雙手顫抖。
質地精純的金子,牆上顯露出的,隻是一小部分。
赫蕭禁止別人碰觸宅中的金屬物,難道隻是為了保護這些財寶?
這座大宅,難道是所謂的巨型寶庫,而赫蕭他們是守護人?但如果是以守護為使命,又為什麽每隔二十七年從外麵邀請客人進來,進來以後竟連續死亡?
難道,還有比這一切更驚人的秘密藏在宅子裏?
聶深進一步感覺到這座宅子的神秘叵測,也理解了林嫻受到的誘惑。
從接到請柬的那一刻起,林嫻他們就是為了一個目的:錢。他們都是極度需要錢財的人,有的需要錢來續命,有的需要錢來完成一生的夢想。
懸賞任務開始以後,他們每一分鍾心心念念都是賞金。而在縫製衣料的時候,在那耗費心力的過程中,實際上是對意念更深層地透入——隨著客人的每一個縫製動作,“賺取金錢”的意念,便如同金絲線一般,細細密密織入了他們的心靈。
猶如被包裹了一層金衣一般,心靈在每天循環的工作時間內,被緊緊地束縛住,身體疲弱虛脫,正是因為意念受到了極端的誘惑。
於是,當他們受到引誘,在這裏突然發現黃金,就像饑渴的沙漠困獸,驟然看到了綠洲,什麽危險都忘了。
“我隻想……摸一下金子的感覺……金子……”林嫻發出低低的啜泣。
聶深抬起木棍,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黃金砌的內牆,沒有什麽動靜。不過待在這裏感到窒悶,狹窄的淋浴室似乎在傾斜擠壓。他扶起林嫻退出來。
林嫻的身體搖晃著,顯得更加纖弱,嗓子裏發出嗚咽般的細碎聲音:“我該怎麽辦?”
“一定能找到辦法的。”聶深說。
“不用安慰我了。姚秀淩和汪展死了,我也……”林嫻身子一軟,癱在聶深肩膀上。
“哪怕有一線希望,也不放棄!”
聶深擁著林嫻離開衛生間,一邊走一邊想起一件事:張白橋是死在任務開始之前的,他原本不在請柬名單上,他的死是為聶深騰路。但詭異的是,作為任務的重要參與者,聶深始終沒有看到黃金。按理說,聶深作為請柬名單上排在第一的客人,誘惑他不就是操控者的首要目的嗎?
可能操控者知道,金子無法引誘聶深。也可能,操控者不能用黃金控製聶深。
那麽赫蕭隔離聶深,究竟是一種保護措施,還是有更大的謀算?
“林嫻,我問過你,除了你以外,還有誰懂音是張白橋。”
“嗯……怎麽了?”林嫻被聶深扶著坐在廊簷下。
“聽繆璃對赫蕭說,我中毒昏迷那天晚上,除了你以外,還有第三個人在彈鋼琴。”
“聶深,你別嚇我!”林嫻發出虛弱的哀叫聲。
“別緊張,我確定一下——那天晚上赫蕭回去查明真相了。”
“對,他上樓的時候,是我在彈鋼琴。”
“在你之前彈琴的人,沒留下痕跡?”
林嫻想了想,說:“琴房的窗戶開著,其它沒什麽。赫管家問了我半天,好像在懷疑我什麽似的。”
聶深眯縫著眼睛,沉浸在思緒中。
幾乎可以肯定,葉彩蘭死的那天晚上,宅院中除了鄭銳以外,還有一個人在遊竄。葉彩蘭的死亡現場留了一個詭異的重疊腳印。聶深在戲樓發現腳印後,暗中察看了每個人,包括赫蕭和繆璃,都沒有類似的鞋。那麽,腳印會不會是另一個遊竄者留下的?
“林嫻,你坐在這裏等我一會,我馬上回來。”聶深說。
“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你說過讓我跟緊你的。”林嫻一臉絕望。
“……我擔心你受不了。”聶深說。
林嫻掙紮著站起身,“別丟下我。”
聶深不忍心把她孤獨地留在這,便帶著一起走。這次的方向是後院的第三道院落。
現在是上午九點多鍾,薄薄的霧氣縈繞在院子上空,建築物上的黯青色光澤明亮了一些。
遠遠地看見倒塌的羊舍,聶深在心底歎口氣。廢墟上的死羊已經掩埋在原地,也算魂係家園,隻是羊死得太過悲慘。
聶深的目光投向兩棵枯樹中間,魯醜正忙著埋葬姚秀淩和汪展。為避免刺激到林嫻,聶深讓她坐在一塊石頭上,不要靠近。
魯醜正需要有人幫忙。胡丙和老昆守在戲樓門口,繆璃不出來,他們就不能動。赫管家也不知在忙什麽,遲遲不見人影。宅子裏的活人越來越少了,魯醜看到鮮活的聶深,馬上露出了醜醜而親切的笑容。
“你好,我是魯醜,請問閣下……抱歉,我總是記不住客人的名字,尊姓大名?”
“聶深。”
“噢噢,你還活著,真好。”魯醜掄著鐵鎬,賣力地挖著坑,“見一個生人太難了,不留神就變成死人了。”
“以前也是這樣嗎?”聶深試探地問,“比方說,二十七年前?”
魯醜愣了一下,抓了抓後腦勺,忽然嘿嘿一笑,“噢,你在套我的話,你認為我很傻。”
聶深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你幫忙——那個那個——”魯醜一邊挖坑,一邊努嘴,示意聶深處理地上的兩具屍體。
“你想把他倆解開?”聶深蹲下來。
“你真聰明,赫管家隻比你聰明十倍,你比我聰明九十倍。”魯醜認真地說,“我的數學是跟昆哥學的,不賴吧?”
“名師與高徒。”
“哈,我聽出來了,你在笑話我。哼。”魯醜手下沒停,墳坑越挖越深。
聶深拉扯著姚秀淩和汪展的身體,但四肢纏得太緊,很難分開。聶深盡量不看二人的臉,並不是害怕,而是曾在身邊活躍的人,一轉眼,竟以這種方式死去,實在可悲。二人的腦袋上沾滿血跡,聶深小心地擦了擦。
魯醜走過來,彎腰仔細看,明白了分開屍體的難度。
“埋。”魯醜做出決定,然後跳進坑裏。
聶深用力將兩具屍體推下去。魯醜雙手抱拳,閉眼念叨了幾句,從坑裏爬出來,順手從二人身旁撿了兩件東西:姚秀淩的指甲刀,汪展的戒指。
魯醜往坑裏填土時,聶深問明了張白橋的墳。魯醜呆呆地看著聶深走到第一個坑包前,一點一點刨開了。土層下麵露出了屍體的形狀,聶深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麽心情,也許慶幸多一些。還剩薄薄的一層土時,他停止刨動,把手探進去。
“嘿,你也愛摸死人頭?”魯醜笑了,有一種百年遇到一知音的欣慰。
聶深摸索到屍體的腳上,但腳上沒穿鞋。
他的手猛地顫抖了一下,很少有什麽事情能令他如此措手不及。
他摸到了張白橋腳上的掌蹼。一瞬間他懷疑是不是屍體在土裏變得腫脹了,然而腳腕卻是幹巴巴的。他正要扒開土層,魯醜走過來,居高臨下看著他。
“不準亂扒,這是宅子的規矩。”魯醜語氣凝重。
“為什麽?”
“死人就該在土裏,不許出來。”魯醜緊張地說。
聶深知道辯論無益,便說:“我再摸一下。”
“有完沒完了?”魯醜有些生氣。
聶深開始摸索張白橋的胳膊,然後順著胳膊往下摸,觸到了手腕。
張白橋戴著那塊手表。
那本來就是張白橋的表,他死後,胡丙拿走了,然後汪展他們又從胡丙手上搶過來,由鄭銳交給聶深。之後聶深在地下室被赫蕭砸暈,搬運途中手表丟了。
現在,這塊表竟然又回到了張白橋手上。
聶深毫不猶豫把手表卸下來。
“哎,我咋沒發現?”魯醜懊喪地說。
“你那天埋他的時候,根本就沒有。”
聶深趁魯醜沒注意,又把手探進土裏,掐著屍體的脖子,無論怎麽用力,張白橋毫無動靜。
聶深站起身,一邊走一邊審視手表,又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手表改裝過了。
表盤上輕微的裂痕還在,但裏邊的秒針和時針沒有了,隻剩一根分針。
翻過來看看後蓋,原本刻的“葵”字已經被磨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類似鑰匙孔的細小缺口。
隨手拆掉後蓋,赫然看到內部有齒輪狀的部件鑲嵌在木頭和銀器中,外邊雕刻著七十六個字符,另有兩個刻度盤。位於裝置前端的刻度盤,與低一級的刻度盤交叉運行,似乎對應著某種軌道。
刻度盤中間有一支曲柄,用手撥一撥分針,曲柄上的八個數字忽然開始變動,向右撥動,數字變大,向左則變小,然而數字變動並沒有產生什麽奇怪的現象,仿佛隻是個失效的玩具。
聶深頗為好奇,一時又捉摸不透,便把手表戴在左腕上,方便隨時檢查。
他有個強烈的感覺:這塊手表似乎就是為他準備的。
這座大宅裏所有呈現在表麵的,都隻是真相的一小部分。
甚至,是被扭曲的一部分。